第182节

  姜琳是经历过后世各种政策洗礼的,所以她觉得哪怕现在计划,大家也没必要一定严防死守不许人家生。那些想生的,你再计划,再扒房子牵牛的,人家该生还是生。不想生的,逼着生也觉得成本太高不想生。
  水槐村还好一些,标语也有没那么夸张。毕竟才开始,还没到八十年代那么粗暴直接。
  姜琳和程玉莲沟通一下,建议他们工作要缓和,没必要为了计生和人结仇。
  程玉莲道:“其实咱们谁乐意去管人家生孩子啊,要是上头没任务,不压下来,真是爱怎么生就怎么生。以前大家都是随便生,家里普遍五六个,怎么来着?我们也不管的。”
  姜琳就把省城的计生规定告诉他们,让他们也有个分寸,免得被下面乱要求。
  程玉莲:“你放心,咱们也紧跟计生办。我得空去公社也提提意见。”
  说实话,现在在厂子里赚钱,程玉莲都不热衷当那个妇女主任了。尤其现在搞计生,整天开会,大喇叭吆喝,要求妇女主任抓任务,每个人多少个任务,流一个、结扎一个等等都有奖励什么的。跟前几年运动差不多,程玉莲根本不稀罕搞。
  而程福军和程福联尝到大队副业的甜头,因为政绩好,村民们让他俩一直连任,就算有人眼红想换他俩都换不掉。所以,他们也乐意听姜琳的话。姜琳现在可是大学生,全县第一,县委都尊重的,他们更把她当文曲星一样供着。
  说啥听啥。
  程福军等人一合计,就把大队标语给改掉,“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少生孩子多打砖”……
  一系列的水槐村特色标语出墙。
  这两天杀猪分肉的时候,大队会计就领着俩宣传员刷标语。
  文生领着大宝小宝几个在看杀猪的,又去看刷标语的。
  文生站在墙根上念:“少生孩子多养猪。”
  大宝:“我咋听着那么别扭。”
  小宝:“这就是说我宝生还不如猪?喵的,我生气了!我要给搞破坏!”
  他对文生和大宝道:“晚上出来,敢不敢?”
  大宝:“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幼稚,没用。”
  人家也没说宝生不如猪嘛,自己激动个啥。
  小宝还是不爽,他决定把这个编在自己的故事里,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宝生,而不是冬生和琳琳。有那么一个猪猪王国,它们说人类孩子不如猪,把小孩子都抓起来。宝生就是其中一个被抓起来的小孩子,她聪明、勇敢、机灵可爱,克服重重困难,最终打败了猪头三大王,救出了所有的孩子。当然,故事的重点就在宝生是如何一次次克服困难,一次次打败猪头小队的。
  哥三个跑回家,就见闫润芝和程蕴之正在处理猪肉。
  他们家分的、买的,有半头猪还多!
  闫润芝:“文生快来,帮嫲嫲切肉,你们想不想做腊肠、香肠了?”今年猪肉多,他们可以自己做腊肉、香肠,过了年带回去能吃很久,还能分给亲家一些。
  文生长腿一迈,就坐在板凳上,郑重其事道:“我决定多弄些猪肉回来。”
  闫润芝笑道:“咋了?”
  小宝就把宝生不如猪的事儿说一下,真的好气哦!
  虽然人家也没说宝生不如猪,是他自己对号入座,可小孩子就是这么直接。我宝生还有几个月要来了呢,你们却说少生孩子多养猪。
  闫润芝被逗得哈哈大笑,对屋里的姜琳道:“宝儿娘,你可听见了。”
  姜琳正在画一些设计稿子,她用铅笔戳着脸颊,笑道:“真是小孩子戏多。不要对号入座啊,这不是捡骂吗?人家不可能刷标语还得‘少生孩子多种树’加个解释没说你宝生吧。哈哈哈。”
  大宝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之前没留意的,现在听人家说多了,他也懂了。
  他问道:“妈,那是不是我们只有一个宝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宝生了?”
  现在铺天盖地都是计划生育宣传语,之前没在意,后来就生气宝生被人贬低,这会儿他回过味儿来。
  计划,那意味着妈也要被计划?
  那代表他们以后就只有一个宝生,不会有第二个宝生了?
  这怎么可以!
  他和大宝一起,有伙伴,一点都不孤单。宝生就自己,该多孤单啊?
  小哥俩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怜悯。
  他们赶紧跟文生解释一下。
  文生:“宝生一个就够啦。我娘很辛苦的,除了你们我不想要太多弟弟妹妹啦。”
  姜琳难受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大家都看在眼里,替她心疼。
  大宝小宝虽然也心疼妈妈难受,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难受和宝生有关,他们觉得只是妈妈生病而已。
  现在听文生这么说,他们又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妈妈难受是因为宝生折腾吗?
  大宝:“怎么宝生这么不乖?”
  还没来就折腾妈妈,这样怎么行呢?比小军还熊?那等她来了,可得好好教育她呢。
  小宝却想:“琳琳好辛苦,要这样那还是算了。就要一个宝生好了,不要第二个第三个宝生了。”
  大宝很严肃地点点头,“是要这样的。”
  闫润芝和程蕴之已经笑得不行,这俩孩子,戏真多,考虑问题还有模有样,跟大人似的呢。
  小哥俩又跑屋里去跟姜琳腻歪一会儿,安慰安慰她,表达一下自己对妈妈的爱和感激以及关心,并且保证,以后更乖,绝对不让妈妈难受。
  这样懂事的孩子,简直天底下难寻,可给姜琳感动得一塌糊涂。
  “有你们,妈妈好幸福哦。”姜琳笑弯了眼睛,清澈的眼睛映着窗外的光,眸瞳就成了浅咖色,琉璃一样美丽。
  “我爸呢?”大宝问:“我们要告诉爸爸,让他去跟送子奶奶还是谁说说,宝生来了以后,不要再送别的弟弟妹妹过来了。”
  既不能让妈妈受罪,也不能让人计划到。
  因为这个,大宝虽然觉得送子奶奶是迷信,但是自己还没研究明白宝宝到底是哪里来的,暂时也只能用这个说法。
  姜琳乐不可支,小孩子总是误打误撞碰对了,“爸爸去县里,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程如山跟她说要回来吃晚饭的。
  大宝小宝就要拉着文生去南路口接爸爸。
  文生:“你俩去,我帮嫲嫲切肉。”
  大宝小宝就跑了。
  闫润芝对文生道:“文生,你想去就去,肉没关系的,等你爹回来切也行。”
  程如山刀功好,切肉简直了。
  文生:“嫲嫲,我要切,我娘喜欢吃香肠。”
  娘喜欢吃自家家灌的香肠,他要多切一些,让娘有的吃。他竟然还清楚地记的娘说做香肠肉要用白酒、辣椒粉、花椒粉、胡椒粉、肉桂、糖等腌,使劲揉搓,把调料都揉进去,这样出来的特别好吃。
  闫润芝笑道:“文生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娘现在怀了宝宝,嘴挑,可喜欢吃自家灌的香肠。”
  文生表情一怔,切肉的动作停下来,他脑子里轰隆隆的,那句话就来回地响,“文生,你娘现在怀了宝宝,嘴挑,可喜欢吃自家灌的香肠,你别偷吃啊,留给你娘吃。这肠衣爹弄来的不容易,你别嘴馋都给偷吃了。你要做个孝顺的孩子。”
  闫润芝看他表情有些愣忡,笑道:“怎么啦?”
  文生喃喃道:“我爹说,让我别嘴馋偷吃娘的香肠,我娘怀了宝宝……”
  闫润芝随口道:“你爹逗你玩的,嫲嫲灌多些,让你们都有的吃。”
  她一转眼却看文生怔怔地流下眼泪。
  闫润芝忙道:“文生,你咋啦?”
  文生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难受。”他好像要想起什么,又记不清楚,脑子里 浑浑噩噩的非常难受,让他胸闷欲呕烦躁不安。
  姜琳在炕上听见,下了地走到堂屋,朝着文生笑道:“文生,你难受什么?大过年的,咱们有肉吃,有戏唱,娘不知道多开心呢。”
  她笑盈盈的,穿着红底黄花的小棉袄,眉目温柔端庄,气质娴静优雅。
  文生立刻笑起来,“娘!”在看到姜琳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想法瞬间退散。
  姜琳上前抱抱他,“谢谢文生,要做这么多香肠给娘吃,娘开心着呢,宝宝也开心。”
  文生就越发高兴,“那我多切一些。”
  ……
  此时程如山已经从县里回来正在公社和干部们聊天。
  这时候虽然革委会还没正式取消,不过很多地方都开始称呼人民政府,不再用革委会这个称呼。大家似乎从上到下,对革委会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他虽然在省军区工作,却也没有放手不管家乡的事儿。他见惯基层官员的百态,也了解很多人的心思,有些人如果被盯着、鼓励、监督,表现就会越来越好,既不会成为不思进取的官油子,也不会成为削尖脑袋只管往上钻的锥子。
  他和公社干部聊了聊,感觉他们还是充满激情和向往的。
  “能够让老百姓吃饱饭,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政绩。”程如山是这样鼓励他们的。
  不必说那些虚的,填饱肚子是第一要紧的。说四人组不好,文g破坏了经济建设。那么现在,拿出应有的状态来,把经济搞搞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不需要教着老百姓说什么话,他们就会发自肺腑地说出现在比过去强,这样基层干部脸上也有光。
  “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呢,卯着劲要为人民服务!”众人笑起来,“咱们努力带领全公社搞建设、发展经济、致富。”
  说了一些改革开放的事儿,又说到最近的计划生育。
  有个人闲提了一句,程福贵三儿媳怀孕了,时间有些微妙,就在计划生育的杠上,其实是可计划可不计划的。
  程如山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他也不说破,淡淡道:“一切按规定来。”
  程福贵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二儿子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儿子,三儿子一个闺女,才三岁,没有儿子。
  按照规定,大儿媳二儿媳都不能再生,她们也没怀孕。三儿媳怀孕,但是时间有点微妙,一胎才三岁,按说得等五周岁再生,现在怀孕就不那么合规定。而且她怀孕的那个月正好是1月份,如果玩弄一下文字游戏,就说去年怀上的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较真算得日子比较准确,那就在元旦以后。
  这就要看计生办的人怎么处置,是想凑任务数,还是卖个人情。一般他们活动一下,基本没人管就那么过去了。
  程如山说一切按规定来,有人就解读为:他程福贵还要那么多孙子干嘛?
  因为程如山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还延续着上一个话题留下的礼貌性笑容,眼神却是冷而淡漠的,没有一点笑意。
  众人就知道程如山这人和从前一点没变,该狠还是狠,该毒还是毒,不会因为他看起来随和就真随和。
  他把程福万的孙子程信达逼疯的事儿,他们还心有余悸,千万不要和他对着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样的轮回。
  “程福贵情况不大好,也开始疯疯癫癫了。”有人说起来,“前几天我去农场交接任务,看见他差点没认出来。弓着腰、驼着背、乱草似的白头发,一张脸跟树瘤子似的。要不是他叫我,我真没认出来。”
  “他也是罪有应得,在劳改农场还惹事呢,挑拨是非,还想聚众闹事,结果被揪出来狠狠批了一通,关禁闭、开会检讨、参加重体力劳动。”
  他们没说的是,还有那么一拨两拨人专门盯着他,全天候360°无死角地进行各种照顾。
  劳改农场和监狱差不多,要打人不出伤,又疼,有的是办法。要折磨一个人,不用动手,专门进行精神压制,要逼迫他崩溃,也有的是办法。
  当年程荣之、程蕴之兄弟在农场有人关照,虽然参加劳动,却没人能害他们性命。
  程福贵也算有人关照,不过是负面的,这么关照下来,既要他死不了,还要他活不舒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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