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林然然拿出来放在柜台上,道:“是孙大夫介绍我来的。”
“原来是孙大夫介绍来的。”中年男人的脸色立刻和气起来。拿着药方看了看,拨拉算盘:“这补药方子不便宜啊,还不算人参。我们铺子里暂时缺货。”
“这么大的铺子,哪能没有人参呢?麻烦您给找找。”林然然请求道,双手搭在柜台上。
中年男人刚要不耐烦地回绝,就见林然然从棉袄袖子下推过两筒东西。白花花的,一筒面条!他心里一跳,迅速地接过来藏进了柜台下。
他干这事儿显然是个老手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忽然一拍脑袋:“上次有个领导配药,还剩了一根。就先给你吧。”
林然然算是见识到细粮的魅力了。没想到挂面比鸡蛋糕还管用!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拿出一根人参来,拨拉完算盘,道:“一个月的药共计二十八块五毛,人参一根完整的是一百三,你这根断了须子,就给一百一。共计一百二十八块五毛。”
林然然看到了盒子里的那根人参,品相完整,显然是特别照顾的价格了。
林然然垂头思索半晌,道:“我身上的钱不够。麻烦您先把其他药配好,把人参给我留着。我去弄钱,不出三天,我一定来取。”
“哎。其实换成沙参也行,就是药效差点,价格可便宜一多半。”中年男人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带上几分怜悯,要知道城里的一级工每月工资也才二十八块。他显然不认为这么个乡下小姑娘能买得起。
“不,我要人参。”如果沙参药效可以,孙大夫也不会建议她买人参了。小秋的病绝不能耽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林然然掏出一堆整理好的零钞,仔仔细细数出二十八块五毛放在桌上。
中年男人眼神疑惑地在她身上转了转,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随手就能掏出这么多钱,实在让人怀疑。不过她介绍信齐全,又是孙大夫介绍来的,他也就没有多说。
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小秤杆,利索地拉开小抽屉抓药,配药,用牛皮纸包上:“一共十包。这三小包是治咳嗽的,先吃完这个再喝补药。”
林然然拿好药,再次恳求道:“人参一定要给我留着。”
中年男人叹气道:“最近入冬,好多人来配补药的。有个副厂长上星期还来问过,我最多只能给你留三天。”
林然然出门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剩下的一大堆皱巴巴毛票和票据都算了一遍,除去买药的二十八块,总共剩下二十三块三毛五。
虽然这笔钱对他们而言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甜水村的普通人家一年公分算下来也就百来块钱,城里的一级共每月工资也就二十八块,可对于现在的林然然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她忙活好几天,卖了所有的扣肉和十几斤糕点才赚到五十来块。现在肉也没了,鸡蛋也没了,她要怎么在短短的三天内赚到剩下的七十六块?
招待所的柜台里亮着昏黄灯光,孟姐、林然然一人捧个搪瓷缸,围着个小炭盆取暖,炭盆里埋着烤红薯和十几颗栗子,栗子的壳儿爆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果肉,散发出香甜味道。
林然然用个铁钳子拨出栗子,吹着气剥开了,跟孟姐分着吃。嚼着甜滋滋的栗子肉,小口呷着热腾腾的红豆汤,孟姐惬意地眯着眼。
“然然,打从你住进来,我咋觉着我小日子过得这么美呢?小点心吃着,热汤喝着,你这脑袋咋长的,怎么啥都能弄成好吃的?”
林然然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孟姐你爱吃我就再给你弄。”
孟姐半真半假道:“那咋好意思?孟姐吃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也没啥能帮上你的。”
林然然道:“要是有,你帮不帮?”
孟姐果断道:“肯定帮!”
“那成。”林然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半麻袋花生,狡黠一笑,“来,帮我剥了吧。”
第14章
天还暗着,招待所的柜台里,孟姐披着大棉袄睡着。林然然轻手轻脚走过去开门,孟姐立刻醒了。
“然然,你咋这早?”孟姐揉着眼睛。这小姑娘精神头真好,这两天跟她一块儿剥花生剥到半夜,这天没亮又起来了。
“吵醒您啦?”林然然轻声道,把一个油纸包塞给孟姐,“我出去转转。小秋和小景要是醒了,麻烦您照看一下。粮票我留在桌上了。”
孟姐一口答应下来,压根没问林然然出去干嘛。跟林然然相处这几天,孟姐当然也看出点门道来了。一个小姑娘随手能拿出那么多粮票、饼干,昨晚还拎出一袋子花生来,不消说是个“倒爷”。
但是她可懒得去告密。孟姐眼光长远,城里的供应粮时不时就要打饥荒,副食更是少得可怜。林然然才住进来几天,她就捞着了不少东西打牙祭。跟林然然处好了关系,好处多着呢。
孟姐想着,偷偷打开油纸包一看,香喷喷黄澄澄的鸡蛋糕!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孟姐吞了口口水,包好了藏进口袋里。昨儿半夜剥花生,林然然给的几块饼干填饱了肚皮,这鸡蛋糕还是带回家给孩子吃。
冬日清早的冷气冻得林然然鼻尖发红,更是冷飕飕地往人脖子里钻。她学乡下人的模样拿围巾裹住头脸,再加上身上的军绿棉袄鼓囊囊的,完全分不清男女。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大多是刚下夜班,拱肩缩背地往家里赶,完全没注意到林然然。
林然然这几天早就摸清楚了门路,在古城弯弯曲曲的街道里拐了几次,就到了黑市。比起别处的寂静,这里早就守了许多人。
临安县城笼罩在一层雾霭中,远远看去,许多模糊人影在雾中移动,无声地完成买卖,很有些鬼市的氛围。林然然才走近,就有好几个人窜上来,低声对林然然推销自己的东西。
林然然一律不理,直接走到另一头,跟她相熟的卖肥皂女人立刻窜上来:“小李,鸡蛋来了!这个价儿。”
肥皂女人说着,比了个八,又道:“八十个呢!”
“谢了。”林然然掏出五两粮票塞给她。肥皂女乐得见牙不见眼,道,“跟我来!”
这两天到处收鸡蛋,没柰何鸡蛋在城里是稀缺物资,不管是黑市还是供销社都弄不到。还是林然然想起肥皂女在黑市上混得久,说不定有些门路。果然,半斤粮票下去,鸡蛋就来了。
林然然看着肥皂女屁颠屁颠的背影,心知肚明她是两头赚差价。黑市上的鸡蛋价在到6分到7分,这么大的收购量还会再便宜点。不过只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让肥皂女尝到甜头,她才能踏踏实实帮自己张罗。
“扑哧扑哧。”肥皂女冲着墙根下使了个暗号,那儿蹲着个笼着袖子的乡下人,身边放了个盖着布的大篮子。
“我给你们放风。”肥皂女说着,背过身去张望起来。
林然然走过去:“鸡蛋新鲜吗?”
“新鲜,新鲜!八十个,我家攒了好久的。”那男人搓着手局促道,显然不惯干这个,“你再数数?”
林然然翻开盖篮子的布看眼,满满一篮子小巧光滑的鸡蛋,用米糠塞着缝隙。“不用数了,多给你五毛,篮子给我吧。”
“成。”
林然然低头掏钱,冷不丁那男人凑近了,林然然赶紧退开一步,攥着自己的钱不悦地瞪回去。那男人还是盯着她看,这时候晨曦渐渐亮起,映出林然然那张粉白的小脸。
“你……你不是林家大丫头吗?”男人惊讶道。
男人一张老实巴交的农民面孔,林然然盯着辨认半晌,才认出这是村子里的人。
“林家丫头你咋在这儿?你爷奶满村子里找你,你……别跑啊!”
林然然连鸡蛋也不管了,拔腿狂奔,撞到了好几个人。黑市是被稽查队抓惯了的,见林然然这么没命地跑,一窝蜂抱起货跟着跑了。好好的一个黑市眨眼间就人去街空,只剩零落几片枯叶在地上翻滚。
那个认出林然然的男人守着篮鸡蛋,站在原地傻了眼。
林然然一直跑出了老远,才捂着胸口停下来喘气。怎么这么倒霉,偌大的临安县城偏偏能撞上同村人。刚才她没有露什么太大的马脚吧?那人知道了她在城里赚钱的事,会不会回去告诉林王氏他们?这些天都没有遇到熟人,自己实在有些太放松警惕了。
而且刚才她的反应太激烈了,原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至少先把鸡蛋买到手。那人拿了钱,就跟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现在人暴露了,鸡蛋也没弄到手,她接下去可怎么办?
林然然心烦意乱。恰好这个时候饭馆开门营业了。豆浆在深口锅里沸腾着,炸油条的香气飘出一条街,一掀开蒸屉,大白包子和开花馒头看得人胃里咕咕叫。
美食最能抚慰人心,林然然要了一碗热豆浆和一个包子一根油条,坐在小方桌边慢慢吃。这时候的黄豆还没有转基因一说,用石磨磨出来,熬煮到位,味道又香又滑,油条也炸得酥脆,就着豆浆吃别有一番滋味。包子的皮也喧软,馅儿里夹着一点半透明的肥肉丁,林然然把肥肉都挑出来丢在桌上。
说来也怪,以前在现代她一顿吃半个馒头都嫌多,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胃却跟个无底洞似的,一顿两个大馒头都打不住。
这一套早饭要四两粮票两毛钱,在这个时候堪称奢侈。特别是吃这一顿的还是个小姑娘,胖胖的营业员看了她好几眼,撇着嘴。
什么人呐,吃包子还把肉抠出来丢桌上。也不怕被雷劈了!
门口又进来个新客人,抱着个孩子,站在那儿看菜单。营业员随便扫了眼,忽然浑身一震,一改先前的晚娘脸殷勤迎上去,羞涩道:“您要吃点什么?”
“哥哥,我要吃包纸。吃肉肉,不吃皮!”小孩子口齿不清嚷嚷。
抱着他的少年语气淡然:“顾元元,你屁股又欠打了?”
“呜……”小孩子顿时收声。
一招降服熊孩子,狠角色。不过小孩子嘛,还是应该以教育为主,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像她自己就从没有动过小秋小景一个指头。
林然然想看看那说话的人是谁,抬头望去。
鹤立鸡群,这是她的第一个印象。那人还是少年模样,身量已经很高很挺拔,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身上穿的是一件棕色皮夹克,深色长裤,迷彩军靴。
在这个人人面有菜色,身着灰扑扑棉袄的时代,乍然看见这样出彩人物,林然然几乎移不开眼睛。
哪怕是抱着孩子,站在这烟熏火燎的饭馆里,那人间烟火气也沾染不到他身上。也许是林然然的眼神太直勾勾了,少年回望过来,冷然的眼中似有不悦。
咳咳。林然然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家出了神,才要低头,就见少年怀里的小包子指着她,脆生生道:“这个姐姐浪费粮食。哥哥,你去打她的屁股!”
边上客人一口豆浆直接喷了出来。
少年额角青筋直跳,冷傲的表情隐隐现出一丝裂缝。
林然然也差点呛着,她比较不纯洁,听到这话脑子里污污的场面此起彼伏。
这就很尴尬了。
第15章
“顾元元!”少年一声怒斥,掩不住的气急败坏。
顾元元委屈地撇了小嘴,更大声道:“你看,那个姐姐把肉肉丢了。你不是说浪费食物要打屁股吗?”
听着熊孩子三番两次要打自己屁股,林然然唇角抽搐,眼神落在肥肉丁上。感情问题出在这里。可吃不下肥肉也不是她的错啊……
为什么要带熊孩子出来吃早点?顾裴远冷着脸:“闭嘴。”
听到哥儿俩的对话,店里的迷之沉默被打破了,转而是嗤嗤的偷笑声。还好说这话的是个三岁不到的小屁孩儿,否则就要当流氓抓起来了。
“可是……”顾元元还要问,顾裴远一口打断他,“你要什么包子?”
“要肉肉的包纸!没有胡萝卜的包纸!”顾元元立刻伸出肉乎乎手指来,“两个!”
“你比的是三。”顾裴远面无表情把他的手指压下去一个。然后对营业员道:“四个包子,两碗豆浆。”
“好的,马上就来。”营业员羞答答地道,第一次拿出了对待阶级兄弟的友好营业态度,眼睛直往顾裴远脸上瞄。
这时候空位置只剩下林然然边上的一桌了。而且……看到那些男人吃得呼噜呼噜响,满桌狼藉的,顾裴远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特地选了背靠林然然的位置。
他把弟弟放在板凳上,命令一句坐稳,自己去窗口拿包子了。
林然然感觉到顾裴远选择坐在自己背后,也是暗暗松口气。太尴尬了,赶紧吃完走人吧。这么想着,林然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忽然,桌子边冒出个小脑袋。顾元元扒着桌沿,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糖糖。”
“你说什么?”林然然一头雾水。
“糖糖,给我糖的姐姐。”顾元元一只手掏啊掏,拿出个有些融化的牛轧糖来。
“是你啊!”林然然恍然大悟,这不是那天买糖的奶奶带着的小孙子吗?还跟小秋小景玩儿来着。那天他包裹得太严实,导致林然然一时没认出来。
顾元元笑嘻嘻,露出带着小黑点的门牙:“糖糖真好吃。喜欢姐姐。”
“小家伙嘴巴真甜,那天的糖都吃光了吧?”林然然从包里掏出一小块花生蘸,喂给顾元元,“可惜姐姐今天没带糖,给你吃点别的。”
花生蘸香喷喷的,顾元元吃得眼睛发亮,自来熟地扒着林然然的膝盖道:“谢谢姐姐。姐姐,我悄悄告诉你……”
顾元元手挽喇叭,凑到林然然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嗓门道:“我跟哥哥说,让哥哥别打你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