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谢三腿长步子大,林然然气急败坏地追了他几步就追不上了,气得差点把纸包摔了。想了想还是揣回衣服里,整理下表情回了家。
  大家热闹了一早上,到了午饭时间才纷纷回家吃饭去了。林然然中午没去红霞嫂家吃饭,人家一家子一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姐弟仨在场总是不太好的。
  经过昨天的大鱼大肉,今天小秋小景显然也没啥胃口,爬上桌的时候一脸兴致缺缺,不过马上就被桌上的菜给吊起了胃口。
  一盘淋了香油的凉拌大头菜,一碗点了猪油的鲜嫩鸡蛋羹,还有一盘清炒嫩白菜,配上热腾腾的米饭,在大鱼大肉后来这么一桌清淡落胃的饭菜最舒服了,姐弟仨吃得饱饱的。
  饭后林然然在厅堂里打扫卫生,刚才那些客人足足磕了有两簸箕的瓜子皮和花生壳!还好她准备充分,否则真要被吃空了。这也侧面反映了她炒的五香瓜子和花生好吃,受欢迎。村里有几家人种了向日葵,哪天再去收一点儿。说不定这门生意也有赚头呢。
  林然然正琢磨着,出去倒垃圾的小秋小景拎着簸箕飞奔进来:“姐姐姐姐,饶叔叔来啦!”
  得,今天还真是贵客盈门。林然然捶捶腰直起身,看看来的又是哪一位熟人。
  第59章
  听说有客人来,林然然连忙丢下扫把迎出去,三个男人已经走进了院子。为首的男人干部模样,一见到林然然就沉痛道:“然然,关叔叔来晚了!”
  “关叔叔?”林然然迅速从记忆里搜索着这个男人的资料。
  这个男人叫关洪,是林建彬生前的工友,小时候常常到他们家作客,后来调去了外地工作,还给林建彬寄过一次当地的特产。
  “哎,你还记得关叔叔啊,你出生的时候关叔叔可是陪着你爸待在产房外的!”关洪眼睛微红,“没想到你爸爸……哎!”
  关洪摘了眼镜擦擦眼睛,陪着他来的人忙劝道:“主任,您别伤心,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可是来送好消息的!”
  倒是林然然这个当事人有些尴尬,按理说她应该陪着掉几滴眼泪,可是她也哭不出来。只好招呼着他们先坐下,自己张罗着重新泡茶、上点心。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林然然没敢露底,只抓了一盘地瓜干和五香花生出来,再泡了一壶玄米茶。
  林然然收拾这些的时候,关洪那边也在打量着这间宅子。这么体面而宽敞的一间宅子都由林然然独自住着,不免让人心生怀疑。看林然然的穿着、打扮,还有这些吃食,简直比城里人还好上许多。
  注意到关洪微妙的眼神,林然然忙解释了这宅子只是村里借给自己姐弟暂住的。至于为啥单独出来住?因为她爷奶嫌弃她们吃白饭,不能赚公分呗。啥抚恤金?她们可是一分钱都没拿到。
  林然然从来就不吝于给林王氏宣扬宣扬她们的丰功伟绩,就算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也已经足够令人愤慨了。
  关洪果然又是一阵愤怒,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情绪,也向林然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前不久刚从外地调回临安城供销社上班,谁知道刚走马上任就听说林建彬夫妻的死讯。他在惋惜之余不禁想起了林然然三姐弟,打听之下才知道林然然三姐弟居然被送回了乡下。
  “你父母可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啊,我这个叔叔不称职,让你们几个孩子在乡下孤零零过了这么久!”关洪沉痛道。
  林然然道:“关叔叔,您在外地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再说了,我现在在乡下过得也不错。”
  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道:“然然,你们几个孩子在乡下可怎么过日子?你们的户口在乡下,你能下田赚公分?我记得你今年应该读初二吧,就这么荒废了学业?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你有什么打算?”
  男人这一番话问倒了林然然。这些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关洪道:“然然,按照规定你是可以继承你父亲的工作的。怎么单位的人说你放弃了工作?”
  这件事林然然当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说了林王氏用五十块卖了林建彬的工作。
  关洪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混账,混账!这是严重的贪污舞弊!闻所未闻!”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附和,都是一脸怒气。
  林然然天真道:“关叔叔,您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关洪气愤地说不出话,那个秘书道:“小同志,你被骗了!单位的规定是只有直系亲属才可以继承工作,从来没有用五十块买断工作这一说!那个王兴民副主任徇私枉法,把自己的小舅子安插到你父亲的岗位上了。这是严重的渎职!”
  关洪更是气氛不已:“然然,你放心,关叔叔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不过你可以给我写一份书面证明吗?”
  绕了一大圈,感情在是为了扳倒王副主任。林然然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答应了。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当场就掏出纸笔,显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在写证明的时候,林然然的事儿还挺多,一字一句的捋过去,反复改了三遍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拿到了这份证明书,关洪的脸色明显好多了,林然然留饭都不吃,跟来时一样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林然然送他们到了巷口,眼看着一行人上了小车离开,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这个关洪来得忽然,想必并不是单纯出于关心她这位故人的女儿吧。
  怕是那个王兴民副主任挡了他的道,他要借刀杀人。不过林然然并不关心这一点,那份证明书她可是慎之又慎,写得全是实情。而且关洪保证,只要王兴民倒台,他一定会让林然然重新回到单位,继承她父亲的工作。
  其实要不要回城,林然然还在犹豫,否则上次就接受顾裴远的帮助了。但她上次进城时那个王兴民副主任的嘴脸浮现在眼前,怪不得那么敷衍自己,原来那职位压根就是被他塞给自己人了。供销社采购员这么个大肥缺,林王氏才卖了五十块,那真是血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然然愉悦地伸个懒腰,回家去了。她清点了一下关洪带来的礼物,不愧是供销社的领导,他送来了一网兜金帅苹果、大松子和玻璃叶饼。
  林然然大声笑道:“小秋小景,今晚吃松仁玉米!”
  她这一嗓子嚷得刚进门的人吓了一跳,“林然然同志好!”
  林然然也吓了一跳。只见门口直挺挺站着个人跟自己敬礼,正是顾裴远曾带来的警卫员张辰:“张同志!”
  今天的客人可真是一波接一波,林然然再一次给客人倒上茶。张辰坐姿笔直,也不沾点心,喝了杯茶水就开始介绍自己的来意:“这些礼物是小顾和顾老太太托我送来的。这一盒点心是元元送的。”
  桌上的礼物又是大包小包。可能是见林然然家的点心被糟蹋光了,顾裴远这次又送了不少吃的。一大盒北京稻香村糕点,两盒巧克力,一挂香肠,不少军用罐头。张辰还着重介绍了一盒印着外国小孩的饼干是顾元元送的。林然然都能想象到顾元元郑重其事的小模样了,忍不住抿嘴一笑。
  可张辰不仅带来了顾裴远、顾元元和顾奶奶给她的礼物,同时还带来令一个消息:顾裴远收到紧急消息,带顾元元连夜坐火车回帝都了,没能留下过年。所以来给林然然拜年的约定也只能落空了。
  “这么急?连说一声都赶不及吗?”林然然感到一阵失望,但很快就想到顾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过年,岂不是更孤单?
  张辰道:“我们会照顾好老太太的,政府也会派人来慰问。”
  那跟亲孙子在身边的感觉能一样吗?林然然憋住这句话,请张辰喝茶吃点心,自己进厨房收拾东西了。
  张辰忙道:”老太太吩咐了,别回礼。就你上回送的咸菜和花生好吃,送粥有味儿。还有地瓜干香甜,老太太拿来招待客人,大家伙都爱吃。”
  “哎,知道啦!”林然然轻快地应道。
  知道老太太是体贴她,不想她浪费。林然然装了一罐子咸菜,怪味花生和南乳花生各包了一包,地瓜干也包了两份,用网兜装起来托张辰送回去。林然然还送了一份地瓜干给张辰,可他怎么说都不肯要,说不能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被林然然硬塞在怀里。
  林然然还托他转达:“告诉老太太,等我有空进城了,一定看她去。”
  张辰答应了,敬个礼提着东西走了。等林然然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一张半斤的粮票被压在杯子下。
  弯弯的一道沙土路从山外通往甜水村,这条路上走着一对老夫妻,两人穿得都十分朴素,蓝色土布衣裳上打满了布丁,但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裳了。老汉背着布口袋,老婆子挎着个带盖篮子在后头走。老汉时不时回头催促老伴儿,擦把汗,两人紧赶慢赶地往林武兴家走去。
  甜水村洋溢着新年特有的幸福氛围,可也有些人家传出了不和谐的动静。林武兴家的屋子上空回荡着尖锐骂声,路过的人和邻居都能听见林王氏那特有的大嗓门,骂人的内容不堪入耳。
  大过年的,人人都不想触霉头,全绕着他家走。往年林武兴家过年时还是挺热闹的,今年却是门庭冷落,连邻居都不愿意上他们家喝口茶,亲戚也是坐坐就走。
  这对老夫妻走到林武兴家不远处就听到了这动静,不由得楞住了。老汉拉着个过路人问:“同志,跟你打听一下林武兴家是这儿不?”
  路人一指:“可不就是这家么?你是他们家亲戚啊?劝你还是赶紧走吧。”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林王氏哭号着:“这日子没法儿过啦!娶了媳妇儿忘了娘,都是你们这两个臭□□撺掇儿子跟我分家,你们净想好事儿!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那路人啐了口,连道着晦气走了。老汉擦了擦汗,把布袋往肩上托了托,仰头看着这间屋子。
  老婆子也走过来,帮自家老伴儿拍拍衣服上的灰,抻抻衣摆,“咱才几年没来呀,老屋都翻新成这个样了。瞧瞧这青砖墙,都是用彬娃子的钱盖的。可怜我彬娃子……”
  老婆子说着就掉了泪。
  “哭啥哭啥,快把眼睛擦一擦,别又惹气。”老汉嘱咐着,“彬娃子两口子都没了,二弟妹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待会儿她说啥你就当没听着,忍着点儿,别忘了咱是来干啥的。”
  “忍忍忍,我都忍了多少年了,还用你教!”老婆子没好气地白了老伴儿一眼,给自己也理了理头发,这才挎起篮子进门了。
  这宅子外头光鲜,一走进去绕开影壁,里头的大戏就拉开了帷幕。
  天井两边,东西厢房的门都大开着,林王氏和二儿媳陈爱花分踞两端,正热热闹闹地对骂。林家其他人则站在门口,扒着窗户缝看热闹。
  “饿不死的懒婆娘,烂货!撺掇着我儿子跟我分家,你别想分一毛钱!给我滚,滚!”
  陈爱华插着粗壮的腰,咧嘴笑着:“凭啥叫我滚?我跟你儿子可是打了结婚证儿的,还给你们老林家生了俩大孙子哪,凭啥要我滚?分家我也不多要,就把这一边儿分给我,你带着你三儿子一家过去呀!”
  “二嫂,你说啥哪!爹娘在,咋能说分家的事儿?”林建设隔着窗户嚷嚷,”再说了,大哥没了,二哥就是长子。哪有爹娘跟着小的过的?不合祖宗规矩!“
  陈爱花一口痰啐地上:“呸!咱爹咱娘打小就偏心你,也不知道给你填补了多少!你不是总嚷嚷着以后跟爹娘一块儿过吗?现在爹干不动活儿了,没老大给家里赚钱了,你就甩开手不养啦??”
  陈爱花这时候可是口齿伶俐,显然已经身经百战。
  这几天为了分家的事儿,她是彻底跟林王氏撕破了脸,两人吵得屋顶都快掀翻了。林建国林建设兄弟俩也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分家的事儿。
  林王氏气得倒仰,拍着窗户嚎啕:“死老头子,你个没刚性的东西!你儿子儿媳妇儿造反啦,你还躲着当缩头王八!”
  咋翻了天了?站在门口的老汉再也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走进去:“弟妹,老二在家不?”
  第60章
  大年初三,年节的气氛还没有散尽,很多人提着点心出门走亲戚,也有外村人来甜水村探亲。其中林大军嫁进城里的妹妹带来一个消息——城里风声又紧了,一个中学老师原来是潜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特务,大年初一当晚被抓了。
  这种消息三不五时就会疯传一阵,大家伙都不咋放在心上。林小妹也就把话题转移到大家伙更关心的事儿上:供销社新上了一批哔叽布,糖越来越难买了,眼看着开春,粮食又是一个大问题……
  总体来说,甜水镇还处于一个松弛慵懒的状态。林然然家的堂屋里亮堂堂的,桌上的茶具清开了,摊着布料、尺子和针线篮子。谢绯和林然然正在比划着量身段裁衣服,小秋也煞有介事地拿着个小布头,给自己的布娃娃缝衣服。
  “腰这里收一点,袖子也太长了。”谢绯用几根棉线标记数据,姿态熟练。原主母亲留下的一件豆绿色对襟罩衫被她巧手改良,原本有点老气的罩衫登时焕发出新光彩。
  林然然诚恳地赞道:“你的手真巧,有了这门手艺,你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谢绯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有些得意又有些自卑地一笑:“然然姐别取笑我了。我这种人……赚啥钱,我想帮我哥减轻点负担都不成。”
  林然然没吭声。谢绯这一手裁剪绣活都继承自谢老太太,而且她自己在审美上有很高的天赋,放在后世那就是个设计师的种子,可惜现在却只能窝在家里,缝缝补补一些破衣服,
  谢绯把衣服袖子叠进去两折,比划道:“看见没?这袖口缝个边儿,等短了再放出来。这可是好料子,还能穿好几年呢!”
  林然然没缺过衣服,林建彬两口子给她留下了不少,本以为穿到小景长大都够了。但是等过了这一冬天,她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缺衣服——料子太容易坏了。
  每人每年只有一丈二的布票,做一件新衣服那可是大事儿。要反复衡量、琢磨怎么把这件衣服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小孩儿做衣裳都得往大里做,身体在长,到时候把袖子裤腿一放,又能穿上两年。因此乡下孩子穿的衣服总是不合体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跟面口袋似的。更多的孩子压根儿穿不上新衣服,而是捡哥哥姐姐们的旧衣服穿。哥哥姐姐们又是捡父母们的旧衣服穿。
  这样一来,衣服的耐磨性就成了首要条件。这年头供销社能买到的布料很少,有哔叽、棉布和昂贵的毛呢。哔叽、毛呢那都是干部级别才穿得起都,老百姓都衣服大部分以棉布为主。可惜棉布透气性强、穿着舒适,就是不耐磨,多洗几水就会变旧褪色。
  老百姓们为了省布料有不少法子:第一是睡觉时不穿衣裳,减少布料的磨损。第二是穿罩衫,第三呢,就是尽量少洗衣服。
  村里有些人家的棉袄一冬天也舍不得洗一次,只等开春掏出棉花洗一水,当成夹衣继续穿。林然然可受不了这个,她们姐弟仨的衣服都是常换常洗,布料更是磨损得快。
  这不,林然然这才打起了原主母亲留下的那箱衣服的主意。
  上次开箱匆匆一瞥,只为了找被子和保暖的棉袄,这次林然然可是大开了眼界:缎面小袄、丝绒旗袍,花色灿烂的布拉吉,各式各样的衬衫,毛衣,开衫,羊毛大衣,小皮包,高跟鞋,一箱子流光溢彩,衣服数量不多,质量绝对取胜。可以看出原主母亲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也很讲究享受的女人。在还没要求全民大朴素的适合,她着实置办了不少漂亮衣裳。
  这也可以看出原主父母还是十分相爱的,这一箱子东西,既有北方的皮草又有南方的丝绸,只有当供销社采购员,常常走南闯北的林建彬才能买得全。在原主的记忆里,林建彬每次出门回来,可能会忘了给孩子们带礼物,却绝不会忘记给自己的老婆带一件漂亮的衣裳,或者一块新鲜花样的布料,或者是一盒养颜润肤的鸭蛋粉。
  谢绯改完那件豆绿色对襟衫,又把主意打到其他衣服上,那件丝绒旗袍剪了,料子够做件儿夹袄呢!
  林然然赶紧拒绝了,那么漂亮的旗袍非经验老道的裁缝绝对做不出来。等那十年浩劫过去,会这门手艺的人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个呢。再说了,等她长大了这些漂亮衣裳就能穿了。女人天生对漂亮的衣服就没有抵抗力,她可舍不得毁掉。
  林然然挑出两件款式最普通的衬衫和一件毛衣:“你就帮我把这毛衣袖子收一点,还有这两件衬衫改小点就成。”
  谢绯艳羡地抚摸着那衬衫:“这些衣服可真漂亮,你瞧这衬衫领子往毛衣外一翻,别提多洋气了。比林芳芳的衣裳好看多了。”
  林然然道:“你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不用跟别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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