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三人一路来到全聚德烤鸭店。全聚德现在已经归为国营,只有门口传来的香气一如既往。
  全聚德总店的装修十分简单,贴着白色瓷砖的大烤炉里吊着油汪汪的烤鸭,底下放了一只碗接烤鸭滴下来的油。厨师们不断用一根钎子转动烤鸭,往烤鸭上刷蜂蜜,以使烤鸭的颜色更加金黄诱人。
  满店里都是烤鸭香喷喷的味道,穿着体面的客人们围着桌子,边吃边聊天说笑。还有厨师现场表演片烤鸭,刀工精湛得令人眼花缭乱。
  谢绯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对林然然道:“烤鸭还现场切给我们看吗?”
  林然然笑着点点头:“这算是一种表演。以前还可以让食客自己选鸭坯呢,你挑中了鸭子,他们再拿去烤。”
  两人交谈的口吻带着南方口音,说一口爽脆京片子的服务员翻了个白眼,盛气凌人地丢下一份菜目单:“吃什么自己看,烤鸭是一定要点的!”
  菜目单就是简单的一张纸,上头价格一目了然。烤鸭一只8~10元左右,鸭骨汤大碗0.6元烤鸭,半只4~5元左右,鸭骨汤中碗0.4元,葱酱料只供给烤鸭肉,每份0.2元。
  烤鸭是必点,底下还有几栏菜色:鸭肉菜,海味汤菜,素菜和海鲜类。主食有米饭,花卷和月饼,米饭一两三分钱,花卷一两四分钱,荷叶饼二两一毛钱,都不用票。这里的米饭价格出乎意料的便宜,但是必须点烤鸭,算是烤鸭带来的额外福利吧。
  林然然问:“你们还要吃点什么菜吗?”
  谢绯道:“我不会点,然然姐你看着点吧。”
  林然然看了一圈,点了整只烤鸭,一碗鸭骨汤,两份荷叶饼和一份花卷,另外又点了一盘宫保鸭心。全聚德的全鸭宴在北京是最出名的,周总理还曾经用它来招待外宾,只可惜她们三张嘴吃不过来。
  服务员道:“先交钱后吃饭。”
  林然然如数掏出钱来递给她,服务员忍不住道:“你们就三人,吃得完吗?”
  林然然笑道:“多谢关心,吃不完我们会打包带走。“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抽回菜单走了。小秋小声地问林然然:“姐姐,会不会点太多了,我们的钱够用吗?”
  林然然笑道:“姐姐不是对你说过很多遍吗?不用担心钱的事。”
  小秋道:“可是……可是我生病做手术肯定要很多钱。这里看起来好贵。”
  林然然道:“你现在的任务呢,就是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咱们开开心心在北京逛两天,再带你去医院检查。”
  谢绯也道:“对,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咱们先痛痛快快地玩儿。你想想,你们学校有哪个同学像你一样来过北京的?小绯姐姐也是托你的福才第一次来北京呢。”
  小秋抿着嘴笑起来:“我同桌还让我一定要去看□□,回去告诉她□□是什么样的。”
  林然然笑道:“下午咱们先去琉璃厂,明天一大早赶去看升旗!”
  “姐姐,那咱们去买糖葫芦吗?听说北京的糖葫芦特别好吃,小景和豆豆托我给他们带的。”小秋问道。
  林然然笑道:“放心吧,一定带你去吃。北京的糖葫芦可有名了,山楂的,山药豆的,山楂剔了核填糯米豆沙的……”
  小秋和谢绯听得都忍不住向往起来,想到山楂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嘴里分泌出口水来,胃口大开。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厨师推着烤鸭走了过来,三人屏息静气,目光专注地盯着厨师手里的烤鸭和刀。
  兴许是见两位姑娘长得漂亮,厨师分外热情地介绍了一番烤鸭的来历与吃法,手里刀光闪烁,不一会儿就把一整只肥美的烤鸭片成了骨肉分离的肉片。
  全聚德的烤鸭有专门的“填鸭”手段,与法国鹅肝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一天三次地填喂鸭子,又把鸭子关在很挤的笼子里减少运动,这样喂出的鸭子格外肥美。
  在烤制前,还要给鸭子打气,使鸭皮紧绷没有皱纹,再“打糖”,刷上蜂蜜或糖水使烤鸭颜色焦黄艳丽。在烤鸭放入炉子前,还要往烤鸭里灌满开水,用麦桔杆塞紧鸭尾。用明火烤制鸭子时,鸭腹里的开水不断沸腾,使烤鸭真正达到外酥里嫩的效果。烤鸭的木料多为枣木,也可以辅以梨木、桃木。
  说话间,油滋滋的烤鸭已经变成片摆在盘子里,片片带皮带肉又带油,皮烤得焦黄透亮,肉则是粉色。剩下的一副鸭骨架也摆在一盘,另外有甜面酱、大葱丝和荷叶饼。一大碗热腾腾鸭骨汤也摆在边上。
  刚烤好的烤鸭皮上还刷了一层香油,正宗吃法是先吃鸭皮。夹起一片鸭皮塞进嘴里咀嚼,酥脆,泛着淡淡的甜味儿,还有枣木的清香。
  小秋嚼着鸭皮,眼睛里冒出光来,冲林然然连连道:“姐姐。好吃!”
  林然然笑着拿起一块荷叶饼,夹起一块鸭皮放上,再夹一块鸭肉蘸了蘸甜面酱放上,再夹一点儿葱丝放上,卷起饼,塞进嘴里。
  她一口气把鸭肉卷都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露出一个十分享受的表情来,竖起大拇指。
  她卷鸭肉的动作做得很慢,示范给小秋和谢绯看。她们两个都学会了,等看见林然然这么馋人的吃相,都迫不及待地也卷了一个鸭肉卷,塞进嘴里。
  酥脆的鸭皮,香嫩的鸭肉,清脆的京葱,被软韧的荷叶饼皮裹在一起,在口中咀嚼时交融碰撞出绝顶的香味来,还有缓缓渗出的甜面酱,令烤鸭的味道又上了一个层次。
  那碗鸭骨汤的味道也很好,一点没有鸭肉的土腥味儿。吃着烤鸭,喝一口清淡滋补的鸭骨汤,别提多享受了。
  此时的全聚德不愧是老店,就算收归国营也并没有堕了招牌。林然然还记得后世的全聚德名声越来越差,一只烤鸭要卖到288以上,而且荷叶饼京葱丝和酱汁都要另外算钱,价格高昂之余味道却是越来越差,逐渐被其他品牌赶超。
  林然然唏嘘之余,更是珍惜地咀嚼着嘴里的烤鸭肉。这么好吃的烤鸭,她回头得多买一些存在空间里才行。要是可以,她还想好好研究一下这烤鸭的配方呢。
  一只十块钱的大烤鸭,三个女孩子吃得肚皮滚圆。连一向讲究细嚼慢咽,胃口像鸽子一样大的谢绯,也忍不住吃多了。三人对视一眼,都指着对方嘴边的酱汁互相嘲笑起来。
  拿手绢擦干净嘴巴,林然然指着桌上的残羹笑道:“那服务员还说咱们吃不完呢,这不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一盘子烤鸭肉吃得干干净净,荷叶饼酱汁和葱丝一点儿没剩下,鸭骨架也让小秋啃了,只剩下小半碗鸭骨汤,三人实在吃不下去了。
  谢绯扳着手指道:“这一餐饭可吃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呢。不过真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要买一只带回去给奶奶尝尝。”
  林然然笑道:“只可惜咱们家不在这儿。老北京人一只烤鸭可以吃几顿呢,鸭油要回去拌面吃,鸭架子可以煮汤。”
  谢绯抿着嘴笑:“这鸭架子都啃过了,煮汤我才不喝呢。”
  “就你讲究。”林然然故意笑她。
  现在的食物最是金贵,在甜水村,要是谁家哪天炖了骨头,啃完的骨头肯定要再洗洗熬一顿汤的。林然然家是不这么吃的,谢家虽然穷,谢奶奶也是不会这么干的。为此村里没少对谢家指指点点,酸他们穷讲究,倒驴不倒架。
  三人吃得撑着了,一时间都懒得动弹,一边喝着免费茶水一边闲聊。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说话声,一群穿着格外光鲜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说笑声格外大。其他客人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小声骂:“二流子!”
  这年头,还赖在城里不肯下乡的年轻人,都被统称为二流子、小流氓。这些年轻人要么是真的懒,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错,死扛着街道办的人轮流上门做思想工作,就是不肯深入到农村去建设祖国。
  林然然对这群人倒是没有什么恶感,毕竟下乡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命运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群人吵吵嚷嚷地挑了林然然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他们似乎是熟客,服务员的语气都亲热得很。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老规矩!先来两只烤鸭!”
  “两只哪儿够啊?来三只!”另一个抢着道,“再来一份干炸里脊,芙蓉鸡片和……红烧海参!”
  “李援朝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还吃上海参了,你怎么不来份鱼翅?”
  “今儿咱们陆少请客,不来俩硬菜那不是给陆少跌份儿吗?”李援朝嬉皮笑脸道。
  林然然暗暗咋舌。刚才她看过菜单,红烧海参要5块2,干炸里脊2块1,芙蓉鸡片2块7毛5,听他们报了这一大串菜名,这顿饭不得七八十块?
  只听得一个青年的嗓音道:“吵吵什么,公共场合注意素质。想点什么就点,不用给我省钱。”
  这把嗓音调子偏低,懒懒散散的仿佛随时带着笑,十分有辨识度。
  林然然一口茶呛住,这声音不是陆青棠?!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那桌年轻人一听就都是二代,正商量着吃完饭要去哪儿消遣呢,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不过他们全捧着那个陆少,陆少偶尔说上几句话,那嗓音是陆青棠无疑了。
  林然然背脊一寸寸僵硬,怎么会在北京遇到这货?
  谢绯忽然扯了扯林然然的袖子,不安地小声道:“然然姐,咱们吃完了就走吧,这里……这里太吵了。”
  “我正有此意。”林然然拿起包,背对着那桌人,拉着小秋和谢绯低着头飞快地溜走了。
  第225章
  三人一溜小跑出了全聚德,直接向琉璃厂出发了。路上经过一家副食品店,林然然道:“买瓶汽水儿喝?”
  说着走进了副食品店。三人吃烤鸭吃得口干,开了三瓶汽水儿喝起来,顺便看看店里有什么可买的。
  北京的副食品店看着比临安城的要大,而且满大街都是。柜台上的小点心种类也丰富一点:包着透明玻璃纸的橘子糖一分钱一个,小包的盐津枣一分钱三包,萝卜丝三分钱一大包。
  林然然问小秋:“要不要买一点儿零食?”
  小秋抿着嘴摇头:“我不爱吃零食。等回去给弟弟们带一点吧。”
  柜台后头的售货员阿姨闲着没事,插话道:“这小姑娘真懂事儿,自己不吃倒惦记着弟弟。”
  “可不是吗。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林然然与有荣焉地笑道。小秋从小就不爱吃零食,也不嘴馋,除了林然然做的饭菜点心会吃一点,从来没见过她去副食品店买过零食,攒下的钱除了买文具就是给小景吃了。
  售货员阿姨说话爽脆,跟林然然噼里啪啦聊了起来,聊到高兴处神秘兮兮地问:“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不买几斤白糖?”
  林然然奇道:“我们没有北京的副食本儿啊,何况白糖不限供?”
  售货员阿姨左右一看,道:“嗨,看你就是不懂行。北京的白糖烟酒都不用本儿,外地人来北京出差就是满街转悠找副食品店,捎几斤白糖回家!”
  还有这种好事!林然然还真不清楚:“大姐,那你们这儿有烟酒吗?”
  售货员阿姨一下子收了声,眼睛看着别处:“这个么……”
  林然然上道地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柜台上,偷偷塞过去。阿姨用手一按,软软的像点心,立刻收进兜里:“烟有钱都能买,酒可得有门路才行。”
  柜台里的烟品种可不少: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便宜的是丰收牌香烟。
  九毛九的中华烟,六毛七的礼花烟,六毛三的牡丹烟,还有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低的还有几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而贵价的牡丹要六毛三一包,礼花烟是六毛七,更贵的中华烟据说是九毛九,但这种小店里可没有,得去商场里买。
  茅台是七块八一瓶,可店里明面上是不卖的,要悄悄儿在底下流通。这茅台酒在北京只要七八块一瓶,弄到黑市上可能卖到二十以上的高价。而放在后世,一瓶七三年的茅台酒,那是天价。
  林然然跟售货员阿姨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约定过两天来取。这才还了汽水瓶,三人离开了副食品店。
  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琉璃厂。琉璃厂和潘家园都是老北京十分有名的古玩市场,现在却是一片萧条。街上的铺子基本都上了门板,零星开着两三家国营古玩商店,主营碑帖字画。走近前一看,门口挂着牌子:内部营业,接待外宾。
  其实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琉璃厂基本正常营业,只是那时候的老百姓糊口尚且艰难,有能力光顾的只有少数高级干部和文人。到1960年,文物行业几经调整,最后统一划归为北京文物商店管理,北京基本没有私营的文玩商店和旧书店了。还有家收归国营的典当行开着门,里面的老头儿拢着袖子打盹儿。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在这儿闲晃悠的人却也不少。林然然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人也是倒爷,在这儿找生意呢,还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在逛。毕竟这片儿还有几家布店和成衣店、供销社,也有卖零嘴儿的。
  林然然大失所望,小秋和谢绯道:“你们两个随便逛逛,我去那典当行里看看。”
  “好。我们就去那边的成衣铺店看看,然然姐你待会儿去那找我们。”谢绯一颗心早飞到成衣铺子去了,拉着小秋就跑。
  林然然走进典当行里,还是老典当行的装修,只是过去高高的柜台和隔板被撤掉了,换成普通副食品店的那种桌子,方便顾客和工作人员交流。
  那老头儿一看就是过去的老朝奉,胡子都花白了,眯着眼打盹儿。
  林然然轻轻咳嗽一声:“大爷。”
  “有什么要当的?”老朝奉花白胡子里嗡出一声儿,眼睛还是闭着。
  林然然倒没想卖东西,被他一问就拿出在废品回收站收的一个瓷制粉盒子放在桌子上。
  老朝奉微微睁眼,从桌上摸出副老花镜架上,一看就笑了,碰都没碰这盒子:“姑娘,你这粉盒子留着玩儿吧。拿上一块钱,隆福寺后头的老虎摊上能买一兜子。”
  林然然半信半疑,道:“您哄我呢,这可是光绪年的。”
  “是光绪的没错儿,可您这是挂货铺的东西。”老朝奉把眼镜收起来,反正长日无事,打开话匣子给这外地姑娘涨涨见识:“挂货铺就是老北京卖最粗摆件的铺子,专出大掸瓶,粉盒子,常用的瓷器摆件儿啥的。是过去穷人家结婚充妆奁的。”
  “实话告诉您,这东西提起来都说是同治的、光绪的,可这在咱们业内称不上东西,摆地摊的都看不上。”
  “当然喽,这年头老东西也不值钱。你要是有金的银的,倒还能换一两块钱。”
  老朝奉说得口干,拿起一个紫砂陶小壶对嘴吸了口浓茶,懒得理会林然然了。
  林然然大涨见识。以前看什么鉴宝节目,这种粉盒子和大掸瓶还是很值些钱的,放在这会儿感情都算不上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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