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打蛇打七寸,她真想对付杨钩,得从杨清韵下手。
赵歆想了想,客客气气的对初一道:“席姐姐一心想与家人团聚,我肯定会帮她完成心愿的,明天宴会,还请您同我皇兄说一声,安排席姐姐的席位离西戎使团近些。”
这是打着替席香完成心愿的名义,来对付杨钩啊。这公主,果然还是冷心冷肺。
初一心中微惊,抬头看了一眼赵歆,又飞快低下头,道一声是,便离去了。
次日,席香早早就进宫了。
她得知杨钩也在随使团来大梁,一宿都没怎么睡,脑中尽是和杨钩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他还小,去年在桂北匆匆见了一面,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还有阿娘,在西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她?
思绪纷乱,让她一会儿忧一会喜,进了宫,也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四下张望,看看西戎使团有没有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她才看见杨钩小小的身影跟在西戎使团中出现,在皇帝右下首一排位置中落了座。
杨钩坐的位置,正好与席香正面相对。
她的目光太炙热了,杨钩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借口小解离开了席位。
席香自然起身跟了出去。
宴席设在御园,御园中假山怪石林立,杨钩随便寻了个偏僻的假山处,一言不发地看着席香跟上来。
席香走近了,细看杨钩,他果真长得和父亲很相似,只是眉眼还未长开,待他年岁再长一些,妥妥就是父亲的翻版。
饶是席香向来内敛,此时也不禁激动得红了眼,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杨钩?”
除了母亲,杨钩对任何女人的眼泪都很厌恶,即便席香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姐,他也生不出一点喜欢。反而因为母亲一直挂念她,而对她嫉恨不已。
母亲是他一个人的母亲,谁都不能和他抢。
“从我出现,你就一直看着我。”杨钩显然没打算和席香相认,面无表情的冷漠道:“现在又跟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054章
席香想过千万种和弟弟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冷漠。
她垂了垂眼,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在杨钩漠然的目光中平复下来。
他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是她把他吓到了。席香心中如是想,语气十分愧疚道:“我没有想干什么,只是看你觉得很想一个人,便忍不住跟着。如若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十分抱歉。”
杨钩抿唇,“那你现在看够了吗?看够了,你就走开,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我不想看见你。”
席香只当杨钩还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对他的态度和言语并不放在心上,顺着他的心意立即退后了几步,“好,我现在就走开。这园子石头多你小心些别磕着了。”
杨钩索性撇开头,不再看她。
席香只好快步走回席中,怕她坐在杨钩对面,还找人换了位置,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
此后,直到宴席散了,席香都没有机会再和杨钩多说一句话。
不过,席香对此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本来想着要到西戎才能见到母亲和弟弟,如今却提前见到了,怎么能不欢喜。
现在,只等两国谈判好,她护送哈德回西戎,在路上她肯定能找到机会和弟弟多说几句话的。
但两国停战议和,这过程需要扯皮的地方太多了,没个十天半月的,不可能谈得拢。
这期间,席香就耐着性子在驿站等。
杨钩不想看见她,她就没有去找他。穆瑛看不过去,好几次劝她出门,都被她拒绝了。
“人就在眼前啦,你这个时候应该去多和他见面,好培养感情。”穆瑛还不知杨钩对席香的态度,只一个劲给席香出主意。
席香都只道:“在他看来,我是大梁的将领,擒了哈德,与他有不共戴天的仇,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想看到我。他看见我便会不高兴,我不能去招他。”
“阿姐,照你这么说,那你这辈子都甭想让他看见你是高兴的了。”穆瑛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到在以后会一语成谶。
“怎么会,等我把阿娘和他接回大梁,到时候他知道自己身世了,就不会排斥我了。”
席香有多护短,穆瑛是最有体会的,她唉声叹了口气,放弃了游说。
两国议和谈判了足足一个月,所有条例才敲定出来。
具体细节席香不太清楚,只知道两国签了十年停战协议,哈德一人换回了在西戎俘虏营里的一万多大梁子民。
这一万多人里,也包括了庄词和张南的夫人。
另外,又额外添了一条:大梁可以派遣将领随西戎使团一起护送哈德回洛邑,但不能是席香。
皇帝本不想答应,但西戎使团以“不能让擒了哈德王子的人踏入西戎境内一步,这是对西戎的侮辱。”为由,坚决不同意席香护送。
皇帝拗不过他们,只得同意了。
席香得知后,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西戎使团拿出来的理由让人无可挑剔,她也只能认了。
趁着西戎使团还没动身离开汴梁,她试图想见杨钩一面,哪知杨钩却一连数日都闭门不出,她不可能闯入西戎使团住的行宫里,只好失望而归。
好在赵歆也想恶心杨钩一回,设宴请杨钩到她宫里做客。杨钩到了她宫里时,却不见赵歆,只见席香。
杨钩转身就走,却被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的赵歆拦住了。
“七王子,怎么才来,就要走?是我这宫里的酒菜不合您的口味,还是伺候的宫人容貌不佳,影响您胃口了?”
赵歆一脸无害的微笑,眼中威胁与警告却不言而喻,杨钩不想再被兜头被浇一壶茶水,只好落了座,闷声不吭,看不也看席香一眼。
席间,不管他脸色如何难看,赵歆皆一副亲近模样,和席香道:“在西戎时多亏了七王子与杨夫人,我的日子才好过些。尤其是杨夫人,她真是一个极好极其温柔的人,我生病时她亲手喂我喝药,哄我睡觉,会给我讲睡前故事,还熬夜替我缝制衣裳……”
这些事,席香之前从未听赵歆提过,但在她印象中,母亲确实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席香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也被勾起了儿时与母亲温存腻歪的回忆,附和地点点头:“她确实是很温柔的人。”
哪知突然一声“嘭”响,席香吓了一跳,举目看去,却是杨钩一脸怒意的把杯盏重重拍在了桌上。
赵歆每说一句话,就激起他一分嫉恨,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气冲冲的离开。
赵歆目的达到,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愉悦,在席香面前都懒得掩饰了,朝席香笑道:“席姐姐,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很是喜怒无常,你不要在意。”
席香当然不会在意,杨钩是她弟弟,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没杀人放火,她都不会和他生气计较。
杨钩走了,席香也没有久留,很快起身告辞。赵歆一脸笑容地送她到宫门外,席香道:“公主留步,不必再送了。”
赵歆察觉到她的冷淡,问道:“席姐姐,你不高兴吗?”
“公主,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故意激怒他,但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席香不是傻子,赵歆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她不主动提及,只是不想徒增摩擦。但赵歆既然问了,她便如实相告:“如果公主您一定要这样做,请您别当着我的面,因为这会影响我对您的印象。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给了这个机会,让我见到他。”
赵歆撅起嘴有些不高兴,“席姐姐,你偏心。他也对我甩脸色了,你却只说我。”
席香道:“亲疏有别,他是我弟弟,我自然是偏向他多一点。”
赵歆笑容一顿,心下忍不住嫉妒起了杨钩。但仅仅是一瞬间,那份嫉妒又消失殆尽。她目送席香远去,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何杨钩见不得他娘对除了他以外的人好。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会大方到把自己所爱的人和别人分享。
这一次以后,直到西戎使团离开,席香都没有机会再和杨钩见上一面。
使团走后,那一万多的大梁子民也回来了,桂南被侵占,他们都被安置到了雍州。
庄词则由专人护送回到了汴梁。
太后与皇帝看在庄鸿曦的面上,特召庄词入宫抚慰了一番,还给他赏了好些东西。
被捉去当俘虏,回来后还能有这样的体面,也算史无前例了。
庄词回到将军府,也没有想象中的苛责,庄鸿曦对他还是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他给庄氏丢了脸,而对他冷言相待。父母除了多一些小心,
但庄鸿曦越是表现得如常,庄词心中愧疚就越深。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找祖父认错时,庄婉清身边的丫鬟却找到了他。
“少爷,您救救姑娘吧。”那丫鬟“噗通”跪在庄词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庄词一惊,才想起来他回来没有见到妹妹,忙问:“我妹妹怎么了?”
“姑娘她被将军送到乡下的庄子去了,未嫁人之前都不许回来。”
庄词失声惊呼:“怎么会?”
祖父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不会青红皂白惩罚人,庄词定了定心,问道:“我妹妹她做了什么错事?”
那丫鬟支支吾吾了片刻,只道:“是前阵子外头传了些和席将军有关的不好流言,姑娘同密友相聚时,也跟着说了几句。将军得知后,便大发雷霆,将姑娘送庄子里去了。”
这番说辞,庄词却有些不信,凝声道:“你确定我妹妹只是跟着说了几句?”
那丫鬟心虚,不敢答话,只磕着头不住地道:“再怎么样,为了个外人,也不能把姑娘送到乡下庄子呀,那庄子是个腤臜地儿,姑娘如何受得了,少爷您替姑娘说说情吧。一定要罚,就罚奴婢吧。”
庄词道:“既是如此,为何我妹妹去了庄子,你却没跟着?”
那丫鬟顿时一滞,没了声。
庄婉清被送到乡下庄子,没把这忠心的丫鬟带上。带上了,那她就真的没有机会从庄子出来了。
庄词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行了,你下去吧。”
那丫鬟犹不死心,还想再说道什么,庄词扔下一句:“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去庄子陪我妹妹吧。”她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庄词面上看似不管,到晚间,他见到庄鸿曦,还是忍不住替庄婉清说了几句好话。
庄鸿曦本以为他会先反省,哪知会听到他替庄婉清求情的话,顿时就黑了脸,道:“你才从西戎军的俘虏营出来,就急匆匆替别人求情,你哪里来的脸。我要是你,早羞愧得一根绳子吊死了,还进宫领赏,你当了俘虏很光荣自豪?”
庄词讪讪然道:“祖父,这一码归一码,婉清她到底是个姑娘家,面子薄……”
“行,一码归一码。”他要讲道理,庄鸿曦就和他讲道理,“你妹妹是个姑娘家面子薄,那席丫头就不是个姑娘家了?你听听你妹妹怎么编排席丫头,水性杨花,在军营里人尽可夫!”
提起这事庄鸿曦还是忍不住怒火攻心,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这么恶毒的话也敢说,要换成寻常人家的姑娘,早上吊死了!”
“这怎么可能!”庄词不敢置信。
“她自己都认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问她。”庄鸿曦冷哼一声。
“这……”庄词想起庄婉清以往待人都是温和有礼的,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是这样的人,辩解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都这时候了,还替她辩解呢。庄鸿曦都气笑了,懒得再管这个缺脑子的孙子,骂道:“滚回你院里去,不要来碍我的眼,蠢货。”
庄词虽然怕庄鸿曦,但也没真的听话滚了,而是缩了缩脑袋,道:“祖父,我……我还有话说。”
“说什么说,你那肚子里装的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庄鸿曦先前还对他有那么一点指望,想着只要他能自我反省,就好好的教他,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孙子。但听到庄词自己一身腥还想替庄婉清求情后,庄鸿曦就歇了这份心。
觉悟差一点没关系,心性不好也不是大问题,这些都可以教可以改,可蠢成这样,就跟白长了个脑袋似的,教再多也是白瞎。
但庄鸿曦想归归,嘴上却没把住,语重心长地道:“贪生怕死没关系,这是人的求生本能,能活着没有哪个想死。你不愿挥刀自刎,甘愿当俘虏,这是你的选择,我不怪你。但你既然选择苟活,就得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别想着同大家服个软发几句不痛不痒的誓,就想让人对你改观,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该你受的冷言冷语,你就受着吧。”
庄鸿曦长叹了口气,朝庄词摆了摆手,“行了,你回你院里去吧,没事不必到我这儿来了。”
庄词一怔,抿直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