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徐惠然不可能对陆璟说出卖地的话。
  陆璟眼微眯着,看徐惠然想得出神,猜测在想什么。他的视线在徐惠然的身上移动,视线落在徐惠然的脚颈处。紧包着的竖领和头发间露出一段白来,柔嫩光亮。
  陆璟的手情不自禁摸了上去,温热柔软,就像煮熟的鸡蛋一样,很舒服。这么细巧的脖颈,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断了。可却又很想牢牢抓住不放。
  徐惠然的身体僵了僵,移了开去,站了起来:“五郞,你喝醉了。”
  陆璟没否认,他喜欢这个酒劲,可以让他有个借口能做些平日里不好做的事。
  “我去给你煮点茶来,醒醒酒。”徐惠然往书房外走。
  “娘子。”陆璟拉住了徐惠然的袖子,“别走。”
  徐惠然不敢再待。
  “醒了酒,你还要看书呢。过两日就是县试了。”徐惠然把陆璟的手从袖子上往下捋,却给陆璟抓住了手。
  陆璟看着徐惠然:“娘子,那个……”
  徐惠然把手拿了出来:“五郞,茶一会儿就好。”快步走出了书房。
  陆璟看着徐惠然出去,倒在了躺椅里。他没醉,这点酒,他醉不了,他之前只是觉得这个状态好说话,结果他还是放弃了,没把田地税的账簿拿出来给徐惠然。他怕徐惠然唤他一声“相公”,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徐惠然煮着茶。陆璟的酒量,她知道。陆璟没醉,这让她更害怕。
  茶煮得似乎有些快。徐惠然端着茶进去的时候,陆璟睡着了。她去拿了床被子来给陆璟盖上。
  隔了天,陆璟把田地税的账簿放在了徐惠然的面前。
  徐惠然翻了下:“有这个以后,就不会给难为了?”
  “嗯,那倒不是。如果重新丈量,自然还是可能的。不过,那个总不是一个典史可以做到的。”
  “那就是对我还是很有用的。”徐惠然把账簿紧紧抓在手里。
  陆璟点了点头,身体靠在书桌上,两只眼睛盯着徐惠然。
  徐惠然给看得有些发毛,她答应过陆璟,就得信守诺言。仓促间,徐惠然找了个话题:“二爷,怎么肯给你的?”
  “我答应帮四哥考上秀才。”陆璟说得很轻松。
  徐惠然的脸色变了变:“要是给发现?你可是也得受罚,说不准日后就不能再考了。”
  陆璟低下头。
  这个人情欠得有些大了。徐惠然不知道前世,陆璟有没有帮陆璜作弊。但陆璜确实是秀才。
  看着手里的薄薄的账簿,她可以说陆璟阴和狠,不管陆璟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也得承认她没有理由和退路不叫陆璟“相公”了。
  徐惠然轻轻咳了声,“相公”两字,就卡在喉咙那叫不出了。
  陆璟抬起了身,绕到书桌后:“我会等的。”
  徐惠然的身体直了直,咽了口水,极轻地叫了声:“相公。”她长松了口气,叫了出来。虽说干涩,到底是叫了出来。
  陆璟没说话,坐了下来,提起笔开始临帖。
  第45章 相公穿
  徐惠然瞧着陆璟握着笔的手,有力、镇定,写出来的字如沙划痕、骨气洞达,看不出她那两个干瘪的“相公”的影响。
  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刚才没听到。
  再叫一声“相公”,徐惠然觉得像撒娇,倒像在哀求陆璟理她。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徐惠然走了出去。
  其实只要不涉及这些,徐惠然觉得现在两个人相处的还是不错的。他们也许像红拂女与虬髯客那样惺惺相惜,比做夫妻更好。
  二月的时候,县试的日子到了。
  前一天,陆家就开始忙了。陆源带着全家人给陆家祖宗上香磕头,求祖宗们保佑陆璜和陆璟考试顺利。
  磕完头回来,徐惠然依着前世的经验帮陆璟准备带进考场的笔、墨、砚台。陆李氏坐在边上紧张地盯着,不时问着。
  徐惠然想说,县试并不难,陆璟怎么会考不过。
  陆璟倒淡定,一如既往,看了眼徐惠然给准备的:“是岳母告诉你的吗?准备的倒是齐全。”
  “初二回娘家时,我娘说过。”徐惠然是告诉陆李氏,她的父母对陆璟多关心。
  陆璟看着砚台:“等考过了得去岳父家道谢。”
  陆李氏的眼睛往徐惠然看,猜是媳妇又想往娘家跑。
  “府试的事得向岳父请教。”陆璟解释了句。
  陆李氏明白了,觉得小儿子想得周到,做事周全。
  县试在县衙考,要去差不多一天。陆李氏怕外面吃得不合口,要徐惠然给准备带上。陆琥和陆珍放下了手里的事,也陪着陆璜和陆璟去。这就是四个人的饭量,还有一个非常能吃的杜阿福。
  刘玉秀和蚕姐帮着徐惠然准备。
  蚕姐报怨:“五奶奶,那个大阿福你给几个肉馒头,他就很满意了。”
  “那怎么行,好歹也得有饭有菜的。要是吃得不好,心情会差的,也会影响考试的人。”徐惠然说完,面上的笑就收了。
  陆璟用自己的前程帮她,她还是心软了。陆璟不是糊涂的人。莫说眼前多交二百五十两的税,就是日后多交二万五千两的税,陆璟也不会把他的前程搭进去。
  徐惠然让心又硬了起来。
  隔日,比平日起床还要早些,徐惠然就起来,得让陆家兄弟早些吃完,免得误了进场时辰。
  做饭的时候,陆李氏也来了厨房,可见不放心。
  “五郞媳妇,你去看看五郞起来没有。”陆李氏心神不宁地说。
  徐惠然回了屋。陆璟穿着两层薄布做得夹衣站在屋子,正找着衣服:“你来得正好,把那件青布的道袍给我。”
  “天还冷,穿这个凉了吧。”徐惠然拿出来。
  “不冷。”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这是娘子做的,我穿着便跟娘子同我一起去考一般。”
  “我可考不了。那个文章我也看过,总不对我胃口。”徐惠然又拿了件丝棉里的夹衣出来,“里面穿上这个吧,又轻薄,又暖和。”
  陆璟瞅了眼:“谁穿?”
  徐惠然唇角翘了翘,清了下嗓:“相公。”打从哪天后,徐惠然对陆璟说话,轻易不称呼,既不叫“五郞”,也不叫“相公”。
  陆璟没动。
  “娘会担心的。娘就是担心了才让我上来看的。”
  “我紧张。”
  徐惠然才知道陆璟不会紧张呢。前世,做鬼的时候,她都见过多少次陆璟身临险境,都是淡然处之,一个小小的县试怎么可能害怕。
  陆璟又强调了次:“我紧张。”见徐惠然没动,又说了句,“要帮四哥做题目的,万一……”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
  黑心的首辅素来是能屈能伸,这么说只是提醒她欠了他的。前世,她见过不少次陆璟坑了对方,却让对方对他感激涕零。
  徐惠然有点希望陆璟考坏。可那样,她就更不可能走。她还是希望陆璟一切顺利,如前世般中了进士,再当了官。那样的话,陆璟走他的阳光官道,她也可以自在地走她的独木桥。
  “那你到时不帮四伯就是了。”徐惠然笑。
  “嗯,反正田地税的账册子,已经在娘子手里了。”陆璟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唇角翘了起来:“相公穿。”夹衣要塞到陆璟手里,“回头冻到考坏了,那就是五郞穿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弯起的唇角,呼吸有些急促,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往怀里慢慢拉。
  徐惠然看着她的身体在向陆璟倾斜,脚跟抬起,站立不住,最后靠住陆璟,挨着她。
  陆璟把胳膊虚虚拢住了徐惠然的背。头一回这么近,两个人之间只能几层的布和丝棉。他可以感觉到徐惠然的柔软,细腻。
  他想再用点力,却怕一用力,怀里的人就成了齑粉,只敢这么轻轻挨着。
  徐惠然可以听到陆璟那颗有力的心跳声,而她的心好像没了,听不到半点声音。她的身体僵硬,心里一片空白,手里捏着的夹衣垂了下来。
  陆璟侧过脸,希望能看到徐惠然如他一般激动,却看到徐惠然面上的茫然,眼底的空洞,不知所措,想掩盖住什么。
  他松开了徐惠然,扶稳站住。陆璟把身上穿着的夹衣脱了,从徐惠然手里拿过丝棉夹衣换上,再穿上了道袍。
  徐惠然默默帮陆璟系好系襻,再理了理道袍。
  吃过早饭,徐惠然站在船坊,看陆琥、陆珍陪着陆璜和陆璟上了船。前世的有些记忆好像又在要跳出来,徐惠然慌得压了下去。
  陆璟的那一个拥抱,让她内心深处的某处在塌陷,痛苦在挤着要从塌陷的地方涌出来。
  徐惠然跟老陆蔡氏、陆李氏说了两句,就回去织布,枯燥的“哐当,哐当……”织布声可以让她什么想。
  陆家四兄弟坐船一直到了县试的地方。考试的地方就在县衙大堂前搭出来的大棚里。
  到了试院外面,就有衙役把送童生的人给围在了外面。陆琥和陆珍只能在外面等。杜阿福则在船里等着。
  来考试的童生约有一、二百名,此前都已在县衙礼房报过名,此时先在试院外面排起来等着。所谓排起来,也不会排得整整齐齐,只不过是分开来站着就好。县里的衙役在两旁看着,防止闹事。
  论起来,童生里不少跟衙役也是乡里乡亲的,衙役也不会太过为难。
  陆璜和陆璟站在一道,这是陆构特意交待的。
  二月的天在江南已经是早春,树枝发绿,可还是凉。为了查验方便,童生穿得不多。富贵家的穿丝棉直身。穷家的能穿夹有棉花的直身就不错了。
  到了要开考的时间,县衙的大门打开。衙役开始叫着童生的名字,叫到了上去拿卷子,并得一个座位号。
  衙役高喊了声:“凤凰乡集祥里陆璟。”
  陆璟上前。
  陈县丞认得,还是拿着陆璟之前报名时写得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非倡优皂隶子孙,且不在孝期、身貌一一对了,再问了句:“可有保人?”
  保人得是本县秀才。若没有秀才担保,则五个童生一起联保。要是哪一个查出假冒、作弊,就五人连座。
  站在边上的保人报了籍贯姓名。
  陈县丞对陆璟微微一笑。衙役把卷子和坐位牌号给了陆璟。陆璟走进了试院,看了眼竹席搭出来的大棚,他可不能有事,不然那个替他做保的秀才也得受点罚,可能得晚三年才能再去乡试。
  身后传来衙役的高声:“凤凰乡集祥里陆璜。”
  陆璟按着号牌打着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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