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吉时已经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赶回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临别之际,昇阳走到周玉音面前,难得的放柔了声音。
  “公主,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昇平是我姐姐,往后的日子,还请公主与皇后娘娘,对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说着,对周玉音正经的行了一礼。
  “我自幼与姊妹一起进宫,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为自己寻觅庇护之所,却从不戳破,甚至为我出头,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寻觅了自己的所爱,昇阳自当成全,也算是报答了公主于幼年时的庇护之恩。”
  “淳王府因父亲病重,大哥逝世后继无人。周琏有心无力,恐难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过继于淳王府,还请公主与皇后帮衬一些。”
  周玉音泣不成声:“那你呢?报答我……顾虑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涂的事情,和亲的公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昇阳一点都不在乎,她了然一笑:“当年,我曾劝过一个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离开。等到时间与距离拉得足够长时,或许你能瞧清楚到底什么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其实,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曾想为王府做些什么,可是王府并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许久的恩情。”
  “我在这个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许离开,能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礼官已经来催促,昇阳再对着周玉音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
  昇阳离开这一日,孟云娴想要送送她,没想刚走到门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症状。
  侯府早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立刻将人带回去准备生产。
  剧痛袭来之时,孟云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亲和迟迟不愿出去的周明隽。
  周明隽忽然福至心灵,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孟云娴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出去,曲昙桦竟带着霍家兄弟赶来了。
  今日羌国迎亲,焕玥公主身为羌国公主,须得同行离开,只带了话来,愿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荣安侯和一双儿女焦急的等待着,周明隽更是听不得里面惨叫的声音。
  曲昙桦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安慰也是徒劳。
  霍烨拧着眉头顶着产房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当中,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隽的身边,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担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无聊,不如下官与昭王殿下说一说云娴在外面的故事吧。”
  周明隽这才敛了神情,无声望着他。
  霍昂一看向产房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柔和:“不要总觉得我这个妹妹看着软软弱弱,但其实只要是她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她救下我兄弟二人,与我们结拜时是这样;与大姐相识,察觉出大姐的吴人身份,又在大姐和门人深受迫害之时,毅然决然的要救下他们所有人时,亦是如此。”
  “那时我与老三都反对她去与大姐结交。因为大姐的身份太复杂,我与老三只想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是最后,我们只能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跟着她去救大姐和她的门人。”
  “我一直不懂,为何她喜欢找麻烦。出门在外,总是求越顺越好。她倒好,那里有麻烦就往哪里钻,拉都拉不住。”
  “直到有一日,我才晓得,她做这些,皆是为了一个人。”
  “她说,大姐和她的门人,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救。”
  霍昂一说到这里,望向周明隽:“殿下以为,这样历经生死的小姑娘,还能被生孩子难住吗。莫要做出这幅紧张难受的样子,我妹妹瞧见了会不开心的。”
  霍昂一和霍烨如今已经极其受重用,只怕再过几年,霍昂一会爬的比现在更高。
  周明隽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依言放松下来:“多谢二哥提醒。”
  霍昂一保持着笑容:“你都说了是提醒,我不妨再提醒一句。”
  “当日,云娴想将大姐带到京城,找一个合适的法子藏起来,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带出来为你作证,从而找出那个对曲氏门人下毒手的幕后黑手。又想让我兄弟二人进京为你所用。可是我们都不同意。”
  “毕竟,我们信她,却不信你。不信你值得她这样颠簸。”
  “本与她约定数月为期,等我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去京城寻她,但其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与大姐的计划,与她完全无关。她大致是猜到我们对你不信任,尤其是大姐,有心先试探,所以即便我是我与三弟违反约定投奔太子,她也未曾有什么表现。”
  “她一直都相信你能经受得住考验,被我们所接受。”
  “但今日,我不妨与殿下交代清楚。”
  霍昂一的眼神渐渐的凌厉起来:“我也好,三弟也好,的的确确是为了谋前程而来,谁值得效力,自然向着谁。昭王殿下从一开始就无野心,焉能让我兄弟二人跟随?”
  “我们只认老四这一个妹妹。殿下今生待她真心真意,我们未必会成为朋友,但若殿下辜了她,定然会多几个敌人就是。”
  周明隽的神情渐渐地松懈下来,甚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多谢提醒。”
  当产房中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时,霍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几道鲜明的哭声上,张嬷嬷喜极而泣的从房中冲出来。
  “王妃生了!生了!是龙凤胎……一双儿女!”
  龙凤胎……
  孟光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明明是要笑的,却红了眼睛,老泪纵横。
  周明隽当即要往产房里闯,结果被张嬷嬷拦下来。
  “昭王殿下莫要紧张,等下人收拾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周明隽哪里等得及,没等多久就先冲进去了。
  孩子洗捡干净,放到了孟云娴的身侧。
  孟云娴看着两个孩子,眼泪滑了下来。再看到周明隽时,眼角带着泪,邀功似的道:“我一刻也没有闭眼,我是看着他们出生的。”
  田氏在一旁听着,心中大动,默默地去了外厅。
  生产之时,云娴忽然变得很害怕,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她每次到了最崩溃最艰难的时候,眼睛却瞪得老大,像是不认识身边的人了似的,警惕的防备时,田氏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怕这个孩子会从她眼底下被谁换走,又是颠沛数十年。
  周明隽看着孩子,却先抱住她。
  “何止是你,我也看着。”他轻轻吻她汗湿的额头:“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这里的人谁都无法带走他们。”
  孟云娴累极了,听到周明隽这番话,明明都松懈下来要睡过去,却还坚持着与他说话。
  “周哥哥……往后……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喃喃问道。
  孩子出生之前,她还没有这样明确的感觉,直到看着这两条鲜活的小生命,她忽然正视起自己的担忧,不安的询问。
  从今日起,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能远离那些纷争了?
  周明隽没说话,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多年前在贵妃宫中的那番对话。
  有孕在身的贵妃扶着自己的肚子,温声道:“隽儿,你知不知道,本宫为何不着急孕育子嗣,而选择过继你呢?”
  “孩儿不知。”
  贵妃莞尔一笑:“宫中的孩子,不是生的越早,赢得越快。相反的,生的越早,死的越早。本宫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这么多的波折,若是能有一位兄长为他遮风挡雨,披荆斩棘,本宫一定感激不尽。”
  当贵妃终于诞下子嗣,有了六皇子之后,他便成了这位为弟弟披荆斩棘的胞弟。
  “大禹国君继位,讲究嫡庶有别,但若是没有了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自然该按照长幼秩序来。有些人暗中蛰伏多年,如今快要等不及了,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如何做的。”
  长幼有序。
  他本无惧与做这个披荆斩棘之人。
  但是他不愿将一切附注在这上头。
  他最是厌倦这些,厌倦皇位,厌倦这些厮杀,若要做这盾牌,定然也要走上最高的位置,在打下一片江山之后,再让给这位弟弟。
  他不愿做,自然需要一个新的人来代替他的位置,替他去做披荆斩棘的兄长。
  周明誉多年来低调隐忍,但极有谋略想法。
  让他来替代自己去做贵妃的盾牌,是两厢情愿之事。所幸他极其聪明,当即从淑妃名下易到了贵妃名下,几番配合与相助,证明了他的心意。
  至于周明隽,只要处理完贤妃党派的事情,便能功成身退。为母亲正名,脱贵妃一党,也是让出位置给周明誉的做法。
  周明隽低头亲亲她的脸。
  “放心吧,从今日起,那些纷争便于我们再无关系。”
  疲惫至极的孟云娴尚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已经睡了过去。
  饶是崇宣帝已经病入膏肓,仍旧在孟云娴生产之后下了圣旨。
  册封昭王长子为王府世子,女儿为乐嘉郡主。
  冬至宫宴之前,一直因旧伤处隐隐作痛不得痊愈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腿部剧痛,待御医来查时,方才道太子殿下之前重伤之时并未治愈,落下了病根,这病根日复一日伤着腿,如今旧疾复发,腿骨俨然有坏死之相。
  腿骨坏死,就代表未来的储君会变成一个残废。
  太子大受打击,于宫中发疯时不慎将行宫点燃,虽然从大火中被救了出来,嗓子却不能用了,就连身上和脸上也有轻微的烧伤。
  帝后双双受创,崇宣帝更是卧床不起,命悬一线。
  皇后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废了,若是太子也废了,就只剩四皇子,昭王殿下和六皇子了。
  可是这三个皇子,有两个都握在贵妃手里。
  皇后害怕了,当下只想到要保住皇上的命,只要皇上还在,新帝就无法继位,太子若是再救治一番,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国不能一日无君,在太子和皇上都无法出面之时,冬至宫宴破天荒的由贵妃和四皇子住持。
  崇宣二十五年,皇帝驾崩。太子重伤不治,于同年薨逝。
  皇后欲将四殿下记在自己名下,由四殿下继位,没想一直以来低调的贵妃竟然与皇后展开了一场争夺之战,却没想以延平郡王为首的一干外戚竟跳出来拖了后腿,挖出不少其他外戚的乌遭事,令皇后的声誉受损,夺嫡之路屡屡受创。
  她这才想到,当年太子受教唆设计过昭王殿下,最后让延平郡王的爱女遭了秧,不甘不愿的嫁给了当时默默无名,根本不被重视的四殿下,结果成了如今四殿下的助力!
  而之前最得重用的霍家兄弟果断倒戈,向贵妃那边递交了不少外戚的罪证,成了整顿这次纷争的功臣。
  皇后幡然醒悟,意识到这都是贵妃的计谋,她分明是处心积虑,自己竟然未曾看清,一直将周明隽当做了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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