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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原本黝黑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说话也改了乡音,细声细气的。
  他虽然出生乡野,但是并不愚笨,他们教他琴棋书画,却不教仕途经济,不过是期望着他日后声色犬马,混吃等死罢了。
  又有什么不好呢?
  许多人奋斗了一辈子,不就希望能过上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
  他已经选择了笼中鸟,又岂能再向往天空。
  “这里就很好,人少规矩也少,你也别总是来这里,功课做不完,官家该生气了。”
  太子又剥好了一把花生,见他不接,直接喂到了他嘴里,“我是做完了功课才来的。这府里若是有人不长眼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东阳鼓着腮帮子,他的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愤的点了点头。
  谁会欺负他?旁人只是无视他。
  太子瞧着他的模样,笑弯了眼。
  不多时,便有小厮来报,说是王公府上有人送信来了。
  东阳一个骨碌从小榻上爬了起来,又因为起得急,拼命的喘了起来。
  太子给他顺了顺背,将他强按了下去,掩好了被子,“我读给你听。”
  东阳红了脸,点了点头。
  “小石头,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大弟二弟的病均已好,村中也什么都好。你娘带着阿妹,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酸枣糕,可惜路途遥远,不得至。皇恩浩荡,你已经出继……”
  太子顿了顿,实在是念不下去了。
  东阳颤抖着伸出手来,“给我……”
  太子为难的将信藏在身后,“你要不还是别看了。你阿爹也是怕给你惹麻烦,所以才这么说的。他们一定都很挂念你,你看还给你准备好了酸枣糕。你在开封府,有我,还有郡主,你若是喜欢弟弟,我把我弟弟抱过来给你玩。”
  东阳鼻头有些发酸,别过头去,“谁喜欢你弟弟……第一次抱他还尿我一身……可见同我八字不合。”
  太子讪讪的笑了笑,“他待你已经算不错了,上次还尿了我阿娘一首饰盒,气得我阿娘狠狠揍了他一顿。”
  东阳闷闷的扯了扯被子,没有说话。
  阿爹已经不认他的,可是开封府也没有人认他。
  东阳什么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明晃晃的功德招牌,除了太子,有谁把他当成是阿训的弟弟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今天开始做东阳(三)
  秋去冬来,一年又是一年,自打那日起,东阳便再也没有让人往家乡托过信了。
  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微光照在他的嘴唇上,薄薄欲出的胡须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上头绣着暗银色的花纹,低调中又显得十分的华丽。
  但是一张嘴便破了功,少年独有的鸭公嗓子听起来让人发笑,“不许笑,你过一阵子,也要成我这样的。”
  他说着,弯腰凑向马下的东阳,“那药虽然是民间来的,但效果还真不错,这才多久,你便大好了,太医怕担责任,还吓唬我说是虎狼之药,还好我英明神武,力排众议,让你吃了。”
  “说好了的,等你好了,我们一块儿去马场骑马。因为那次遇刺,我阿爹吓怕了,最近老是叨叨,要让我早日娶妻生子。”
  东阳笑而不语,太子又絮絮叨叨的说道,“还问我想不想娶闵小五,就那个豆包,我娶她就跟娶了砚之一样,想想都古古怪怪的。”
  “惟秀挺好的。开封贵女那么多,只有惟秀是不同的。”东阳这次却是出了声,他说话十分的轻柔,像是羽毛挠在了人的心上。
  太子立马翻身下了马,“你喜欢那个豆包?”
  东阳摇了摇头,“我没有。我看到她,就想到了自己。”
  太子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看了看四周,朝着东阳的院子走去,“进去了,外头风大,你才刚好点,别又着凉了。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东阳住了脚,将手从太子手中抽了出来,垂着头说道,“你别给我四处的搜集药材了。这些年你是怎么待我的,我心中犹如明镜。那日是我觉得闷,才撺掇着你溜出去玩儿的,要不然怎么会遇到刺客?”
  “若是我遇到危险,你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替我挡一剑的;不过是大病了一场,你不是替我寻了药,把我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了么?”
  “既然是如此,别老想着你欠我的,让我心中不安。”
  太子一愣,咧开嘴笑了笑,“谁说是补偿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要是不救我,我才真是要同你打一架了。”
  他说着,悄悄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画本子,在东阳面前晃了晃,然后又快速的揣进了怀中。
  “你想太多了,我说的好东西是这个呢!我还没有看过呢,一得了,就想着同你一起看。”
  东阳耳根子一红,“难怪你不想娶惟秀,嫌弃人家年纪小。你是太子,都可以先有通房,紫苑跟了你那么些年,我瞧着就挺好。我瞧刘鸾也挺中意你的。”
  太子回过头来,又拽住了东阳的手腕子,“走了走了,说这些怪没意思的。”
  院子很快就到了,才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子紫荆的香气,“哎呀,你这院子里,何时种了七棵紫荆树,这树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怎么不种些牡丹绿梅之类的?”
  东阳郡王淡淡的看了一眼,笑道:“紫荆不是很好么?象征着你我兄弟的情谊。在我以前住的院子里,也种了紫荆树,等花开了的时候,阿娘就做花环,戴在妹妹的头上。”
  太子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东阳,你不要着急,我们悄悄的找,一定可以找到的。王公说,他走的时候,给你阿爹阿娘留下了不少钱财,指不定是你弟弟会念书,他们一道儿搬去城里住了。肯定能够找到的。”
  东阳伸出手来,摸了摸紫荆树,“嗯,我猜也是。不过我阿爹都不认我了,找得到找不到,又如何,我如今又不是刚刚离家的小孩子了。”
  太子点了点头,“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那这七棵紫荆树,哪一棵是我?哪一棵是你?”
  太子问了半晌,却见东阳恍恍惚惚的,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东阳?”
  东阳回过神来,拽了拽太子的衣袖,“树就是树,哪里有什么你和我。”
  ……
  太子说到这里,打了一个酒嗝,“大兄很可笑吧?在我得意洋洋的对东阳说,我力排众议,让他喝下了虎狼之药,救了他一命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我那时候,一心只想让他好起来,根本就不知道,里头有雷公藤,会让他再也不能够有后嗣。我答应阿训的,让柴家不断根,没有做到;我答应东阳的,他来了开封府之后,我会保护好他,可是我也没有做到。”
  “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妄为,东阳指不定如今是一个从外地来的赶考小书生,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一家子人虽然清苦,但是其乐融融;现在呢?他孑然一身,上无高堂,下无子嗣,一身伤病。”
  “都是我,明知道这里于他而言,乃是龙潭虎穴,却还是把他拉进了这趟浑水里来。就因为我的软弱,我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就害了一个人的一生。”
  “东阳他怎么怪我,我都不会怪他的,因为那是我欠他的。”
  “他不是阿训,他不应该来承担阿训的未来,他只是小石头而已。虽然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叫他小石头了。”
  姜砚之听着,喝了一口酒,差点儿没有呛到鼻子里去。
  “大兄啊,弟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子抬了抬眉,“你连尿都撒在我身上过,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讲!今日我们兄弟二人,畅所欲言,言无不尽!”
  “你不觉得,你们两个大男人,都矫情兮兮的么……人活在一辈子,要被就被人啪啪打脸,要不就啪啪打别人脸。你们二人就像是……就像是……这么说吧……”
  姜砚之清了清嗓子,“我爱你,但是我要捅死你;我也爱你,虽然我先捅了你。”
  “照我说,要么爱,要么捅,又爱又捅是个什么自虐的癖好?”
  太子老脸一红,“你喝多了吧,说的什么胡话!”
  姜砚之甩了甩脑袋,他八成是中邪了,被闵惟秀天马行空的契兄弟三个字给带偏了。
  他稳了稳心神,今夜的酒的确是喝得有些多,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卷了,“那么大兄,你都知道么?知道东阳院子里七棵紫荆树的涵义?知道这一次,是他要对付东宫?你打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如果是你的话
  太子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姜砚之好似有些模糊了,“别说是东宫,他便是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就好了。我只恨,恨人不能重来一次……”
  姜砚之听得心中梗得慌,他觉得自己,以前认识的都是一个假大兄。
  明明他的大兄温柔又可靠,不管他有多坑,大兄痛骂他一顿之后,依旧是认命的为他填坑。
  明明他的大兄花心得要命,这头哄着惟秀,那头霸着刘鸾,最后还娶了太子妃李氏;
  明明……
  明明他就是开封府百姓现在提起来又羡慕又嫉妒还得骂上几句不要脸的……左拥右抱被树砸的太子殿下!
  他宁愿大兄是个乐子,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
  “砚之,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呢?”太子喃喃的问道。
  姜砚之猛的一下站了起来,“若是我,我就约他华山论剑,该捅几个窟窿,捅几个窟窿,都说开了,还没有死,就一起去古墓隐居,走遍大江南北,爱姓姜就姓姜,爱姓柴就姓柴,高兴起来,姓狗蛋都行!”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不应该问你。”
  姜砚之甩了甩脑袋,“若我是你,先想清楚自己是谁。既然做了太子,就理应依法惩处东阳,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在他的报复中,死去的那些人,就不无辜了么?你光想着东阳,眼里看不到别人了么?”
  “那些人,你或许不认识,但是他们也是爹生娘养,也有过美好有过痛苦,同东阳并无区别。就因为你对东阳觉得抱歉,所以,就可以那他们的命,去填补你的愧疚么?”
  “作为太子,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子民,应该一视同仁。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你没有权利不在乎东宫,不在乎那些因为嫁给了你,而与你唇亡齿寒的人。”
  “东宫倒了,你母妃怎么办?太子妃怎么办?刘鸾怎么办?你想过么?”
  “若是作为兄弟来看,更加不能在这里喝闷酒,你可以负荆请罪,你可以痛哭求饶,虽然我觉得,东阳如今的模样,不能够全怪罪在你的身上。可是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姜砚之慷慨激昂了一番,觉得自己简直是口若悬河,句句珠玑。
  若是考口才也是科举中的一道,他觉得自己简直要中状元啊!
  唉,长得好又聪明便罢了,居然还口才这么好!姜砚之想着,恨不得把闵惟秀从被窝里挖出来,让她亲眼再看一遍他光辉而伟大的形象。
  正想着,听到了一阵呼噜声。
  他低头一看,脸顿时垮了下来,狠狠的推了推太子,推得他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又滚。
  呼噜声并没有停,他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姜砚之有些心梗,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听话的人,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想着愤愤的端起桌子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咕噜一下,也倒了下去。
  ……
  翌日清晨,姜砚之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明晃晃的床榻。
  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放着一个手,他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将那手一拨,一脚将太子殿下踹到了床下去,“大兄,你咋没有让人送我回去!”
  太子迷迷瞪瞪的摸着后脑勺,“我比你还先醉,我如何送你回去?一大清早的,你怎么踹我?”
  姜砚之胡乱的穿了衣衫,大喊道:“路丙路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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