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亥时一刻,两匹快马踩着夜禁的点出了城,隐入夜色之中。
  在他们身后,五个黑影如鬼魅随行。
  第86章 提反臣首级复命!
  三日后,浔州,京都以西最大的州城。
  浔州背靠浔山山脉,浔山以西多戈壁荒漠,物产稀少,浔山以东有山脉阻挡风沙,雨水充沛,光照充足,是以物产丰饶,且浔山山脉底下埋着诸多矿产,兵部的矿产多采自于此,仅次远昭最富庶的扬州,是远昭国西部最大的商贸中心,来往商队众多。
  天刚蒙蒙亮,两匹快马携着一路风尘进了浔州城。
  两人皆着朴素棉麻短衣,行色匆匆,看上去像商人,下马极利落,浑身的气势又与常人很是不同。
  两人进城以后并未四处闲逛,反倒一反常态径直去了浔州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寻梦楼。
  烟花之地白日一般是不做生意的,楼里的姑娘折腾了一夜总是需要休息,不然夜里怎么能伺候得好客人?
  赵启敲了一会儿门,楼里的伙计才慢吞吞下来开门,打着哈欠,看也没看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青天白日的敲门做什么,要死了!真当自己有点小钱就能为所欲为了?”
  伙计被人搅了清梦此刻正没窝着火,苏梨上前一步,拿了一锭金元宝给伙计:“劳烦要一间上房,再备些热水酒菜,我们歇一歇脚,稍晚些时候就走。”
  金元宝是实打实的,伙计连忙接过,掀眸看了苏梨和赵启两眼,见苏梨是女子打扮,不由得有些戒备:“你俩什么人啊,打尖不去客栈,跑这儿来做什么!”
  “避仇,着急赶路,怕仇家找来。”
  苏梨含糊不清的说,伙计脸上的狐疑更甚:“什么仇家?我们这里可是做正经买卖的,若是真有什么祸端可不行!”
  烟花之地做的都是逼良为娼的买卖,哪里和正经二字扯得上关系??
  苏梨又拿了一锭金元宝给伙计:“我二人是背着家里私奔的,怕被抓回去浸猪笼,只住到傍晚便走。”
  跟陆戟打探敌情久了,苏梨的谎话信手拈来,所以刚刚一开口她只要了一间房。
  伙计见她脸上有伤疤,又见赵启是个不大会说话的闷葫芦,犹豫了一会儿侧身让开让苏梨和赵启进屋。
  寻梦楼比京都揽月阁的布局还要大一些,楼里其他人都还睡着,屋里空荡荡没什么人声,伙计把元宝塞进袖袋,引着苏梨和赵启一路上了二楼。
  “二位住这间房吧,热水和酒菜一会儿就送来,还有什么需要吗?”
  “劳烦小哥再送一套男装给我,粗布短打就成。”苏梨要求,行走在外,这一身女装的确不大方便,说完她又看向赵启,无声的询问,赵启沉声开口:“我也要一套。”
  话落,苏梨又给了一锭碎银,算是赏银,伙计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进了屋,赵启上了门栓,苏梨坐下,脱了鞋,把鞋倒扣在凳脚磕了两下,抖出一些沙来。
  就着干粮赶了整整三昼夜的路,她有点撑不住了。
  “为何要撒谎住在这种地方?”赵启低声问,他是奉楚凌昭的口谕护送苏梨去边关,与楚怀安汇合,他身上有关牒文书,可以和苏梨光明正大的住在官家驿站,完全没必要如此行踪诡谲。
  “赵大人,陛下让你护我出城,可有让你路上听我安排?”
  苏梨平静的问,也不避讳赵启,脱了袜子,白净的脚掌磨出了水泡,是一路被马鞍磨得。
  赵启没了声音,他如今还是军情处副蔚,官职虽比苏梨高,但口谕里的确是让他听苏梨安排,至少此行途中,他比苏梨要低一头。
  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伙计先让人送了热水来,屋里有屏风,苏梨没太讲究,用屏风囫囵一挡,便迅速洗了个澡。
  洗完澡,一身的疲倦少了许多,苏梨换上干净短打,唤伙计来换了水,再让赵启洗。
  赵启的动作比苏梨更快,洗完出来,换上和苏梨款式差不多的短打,和五年前憨直淳朴的形象相差无几,苏梨看得晃神,好像又看见那日核儿欢欢喜喜嫁给他时的场景。
  分了下神,苏梨恢复如常,把头发盘起来,改作男子打扮,刚做完这一切,伙计送了饭菜来。
  苏梨和赵启没说话,各自安静的吃饭,两人的动作都很快,几乎没怎么咀嚼就把饭咽了下去。
  吃完饭,伙计让人收走餐盘,苏梨又交代伙计去买些干粮回来。
  从浔州离开,后面几日又要风餐露宿了。
  伙计走后,苏梨看向赵启:“时间不多了,只够浅眠一会儿,你睡床还是睡地上?”
  “我不睡。”
  赵启说,苏梨也没劝他,自己躺到床上。
  烟花之地的床总是比别处的要软上许多,身体一沾上床板,便不自觉的放松,跟吃了软骨散似的,浓重的睡意也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眼皮沉得跟山似的,耳边传来一声轻响,苏梨已有些迷糊不清,半晌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偏头看见窗户开了,赵启约莫是在窗檐外面站岗。
  脑袋被睡意搅成一片混沌,苏梨在脸上搓了一把坐起来,直接动手把脚掌上的水泡掐破,水泡破裂以后略疼,苏梨皱了皱眉,动手挤出血水。
  行军打仗,磨出血泡是很正常的事,要趁早挤了才好,不然容易灌脓溃烂。
  不知是不是闻到血腥味儿,赵启又翻进窗来,从怀里摸出一瓶药递给苏梨:“止疼的。”
  说话时他刻意避开了苏梨的脚,遵守着‘非礼勿视’的礼数,苏梨没客气,直接接过:“多谢!”
  道了谢,苏梨把药粉洒在水泡上,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苏梨倒抽了口冷气,额头冒出冷汗。
  “按照现在的马力,至少还要再赶半个月的路,你……”
  后面的话赵启没说完,他在怀疑苏梨扛不扛得住。
  当初发现陆戟不在军中,他从边关回来也是这样一直不停地赶路,脚在鞋里捂烂了,屁股也在马背上颠破了皮,随便动一下就痛得不得了。
  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尚且如此,落在苏梨身上,她怎么受得住?
  “无妨,只要没死,总是要熬下去的。”
  苏梨淡淡地说,捧起另一只脚,比刚刚更爽利的掐了水泡上药。
  上完药,苏梨又出了一层薄汗,身体比刚刚更失力,像滩泥似的倒在床上不想动弹,脑子却因为脚上的疼痛诡异的清醒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问:“尊夫人……生了吗?”
  她刚回京在揽月阁救下那个女子那时就显了怀,过了这么久,孩子怎么也该生了。
  没料到苏梨会突然问这个,赵启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生了,母子平安,是个女儿。”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知是不是因为苏梨想到一些旧事,语气也并不如何开心。
  “是吗,那……恭喜了。”苏梨轻声呢喃,尾音透出不易察觉的叹息。
  核儿已经不在了,苏梨没有资格要求赵启一辈子记得核儿,甚至为了核儿终生不娶。
  理智是这样说的,可心里还是沉闷难受。
  竭力克制许久苏梨还是没克制住,把当年的事问得更细:“那个时候,核儿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七个月,还有两个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她害喜害得厉害,吃不下什么东西,瘦了很多,肚子却离奇的大,像是快被肚子里的孩子吸干了精血一般。”
  赵启说得多了些,苏梨掀眸看他,只见他目光灼然,五年前那些旧事似乎还在眼前。
  他这般……却也并不像是无情无义之人。
  “你……后来找到核儿的尸骸了吗?”
  核儿被沉了塘,若无人阻拦,他也许还能……
  “没有。”赵启打断苏梨的猜想,他偏头看着苏梨,眸底一片幽黑,像深不见底的泉水,彻骨冰寒:“我被尚书府的人丢进了京兆尹大牢,在里面被关了半年。”
  “那你是如何脱身又当上军情处副蔚的?”
  苏梨追问,赵启又没了声音,他坐在窗棱上偏头看着远方,侧脸一片冷硬。
  谁也不知道他在京兆尹大牢那半年经历了什么,他也并不愿意告知旁人那半年发生的事。
  知道得不到回应,苏梨有些失望,又不甘心的换了个问题:“赵大人,你恨苏家的人吗?”
  赵启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件事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那天将她捆了沉塘那些下人没多久便被寻了由头赶出尚书府,后来我找到了他们,他们都下去陪她了……”
  赵启的声音平静,有种娓娓道来的悠然,话里却充斥着血腥。
  当初有一个算一个,害死核儿的人,他都揪出来杀了!
  除了赵氏、苏挽月、思竹,这三个人的身份地位比旁人要高一些,自然不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的。
  “那你为何……”苏梨还要再问,被赵启沉声打断:“时辰不早了。”
  他不想再和苏梨说下去了。
  苏梨咽下没能问出口的话,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身体太累了,哪怕脑子里千头万绪搅在一起,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苏梨便抵抗不住陷入沉睡。
  她睡得不大踏实,又梦到少时的旧事,她与二姐打雪仗生病了,核儿整夜整夜不睡觉守在床边照顾她。
  有时她装睡,还能听见二姐和核儿坐在一起说她太顽皮了,一点没有小姐的规矩。
  她们两人明明也还小,凑到一起偏偏透出股子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寻梦楼渐渐热闹起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女子娇媚的啼笑,笑声入耳,很容易叫人酥软了骨头。
  苏梨盯着床帐看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揉着眉心起身,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窗户关着,赵启并不在房间,眼睛随处一扫,桌上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映入眼帘,红木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漂亮的小花,很是惹眼,出现在这里却有极突兀。
  “赵大人?”
  苏梨低唤了一声,赤着脚下了床,脚掌心上过药的水泡传来刺痛,将睡意全部驱散,苏梨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灌下去,放下杯子目光又落在那个红木盒子上。
  赵启没有回应,苏梨听见外面有人和着悠长的曲调轻轻哼唱了一句:“……红纱醉卧郎轻摇,薄衫摇曳妾如丝……”
  词是极香艳的唱词,曲却是好曲,是当年苏唤月名动天下那一曲。
  没想到多年后,会在这种地方听见。
  苏梨听着,拿起红木盒子轻轻拨开虚掩着的盖子,一段莹白刺入眼眸,心脏骤然收紧。
  苏梨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了好半天都没有动,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猛吸了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红木盒子里垫着一块黑布,黑布上面放着一只手,准确的说是被剔了血肉,只剩下骨头的手骨。
  这只手骨很是纤细,可以想见这只手的主人血肉丰满时,十指是怎样的纤美。
  这是一双可以弹奏出天籁的手,这双手的主人说话很温柔,脸上总是挂着浅笑,温柔又亲和,对任何人都是和善有礼的。
  苏梨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看着盒子里的手骨,心脏像被人捅了一刀还在狠狠搅动。
  安珏!
  这个名字一冒出来,便立刻夺走了苏梨所有的理智,她合好木盒,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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