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瞅着烟雾散去,甄琼赶忙一溜小跑, 冲了过去。只见那御史已经躺在了地上, 满脸是血,眼睛紧闭。甄琼连忙弯下身试了试鼻息, 这才松了口气。没死,应该是吓昏了吧?胆子这么小, 还闹什么幺蛾子!
  亏得扔瓶子之前,他让这家伙远离丹炉, 飞溅出的石块也没砸中桌上的瓶瓶罐罐,装王水的瓶子还好好的,金子也没撒……等等, 这假山看起来像是那种特别贵的石灰石……呃, 太湖石的,不会让他赔吧?他可不能被人讹上!
  飞快起身,甄琼蹭蹭跑回了水阁,直接道:“官家,那人不听劝, 非要炸假山,可真不是我指使的啊!”
  此刻水阁里,一半人站着,一半人跪着,所有人脸色都怪得很,泛红泛青泛黑的都有,还有几个老臣一副心疾要爆发的模样。赵顼呆呆望着那炸塌的假山,半晌才转过脸来:“这,这物事可能用在战场上?”
  甄道长果真没骗他,这东西可比炸药厉害多了!之前的炸药不过是炸塌半边小土包,换成这种灵丹,老大一块山石都能炸碎了。放在战场上,岂不无往不利?
  “当然不能!”开什么玩笑,甄琼斩钉截铁道,“炼制此药时都可能会炸,别说运输了。一不小心猛力摇晃,或是发生碰撞,乃至温度过高,都有可能引爆。若是冒然运送,怕不知要死多少人。”
  赵顼愣了愣,又看向那堆碎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啊,只扔了个瓶子,就造成这般可怖的后果。若是放在车上颠簸几百里,说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呢。
  一旁韩琦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既然此物当真会炸,江御史就是所告不实了。”
  江御史之前声称甄琼在民间散播谣言,说自己能炼出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然而这丹药炼制起来如此麻烦,又是能融赤金的毒水,又是能炸山石的油料,炼个药简直都要拼上性命了,谁会四处传扬?甄琼对于药效,也是有一说一,半点没有夸大,哪里有招摇撞骗的迹象?
  所告不实,就要诬告反坐了。江御史举报的所有罪名,都要返还到自己身上。还在御前失仪,闹出炸毁假山的祸事,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赵顼颔首:“此人诬告功臣不说,还在君前行险,罪加一等!先革去官职,等候发落吧。”
  只一句话,这御史就要断送仕途了,说不定还要判个流刑。然而韩琦却不打算这么轻松放过,又道:“他递上的弹章里,足有百十个联名。此事必有蹊跷,也当详查。”
  说着,韩琦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水阁边上站着的老道。刚刚被炸塌的假山吓去半条命,现在又被韩相公冷冷一望,玄远子两腿发颤,脸色煞白。糟了,韩相公果真知晓内情!不对,这事本就蹊跷,之前打听来的可不是什么治胸痹的药,只说能“起死回生”。也正因此,他才敢派人传扬出去,招来御史弹劾。现在想来,这原本就是个骗局吧?被人算计了,却有苦说不出,想躲也是来不及了。
  赵顼已然颔首:“交给大理寺查办吧。祸乱人心,是当严惩。”
  玄远子闻言,腿肚子都快转筋了,一脸惨象。只恨不能自己也跟那江御史一般,直接昏过去了事。
  天子却没管这些闲杂人等,处置了御史,就转过头,和颜悦色对甄琼道:“甄道长,这护心丹虽说炼制有些凶险,效用却是非凡,宫中也当备些。”
  这话让他身后的朝臣都是不住颔首。别说是宫里了,就是他们也想在家里备些药了。心疾可是要命的绝症,既然有特效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嘿呀,终于问起这个了!甄琼立刻来了精神:“不瞒官家,这丹药炼制繁琐不说,放久了还容易失效。像这丹丸,若是密封,并且放在阴凉处,有效期也不过半年罢了。半年之后,药丸就会变成粉末,不堪用了。可是炼制之法,乃我造化一派集大成者,寻常人根本学不会,稍有差池就要酿成大祸。”
  这可就是谈条件了。然而赵顼也不得不承认,小道此话不假。他们都是亲眼看着他炼丹的,前后花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就不说那些毒烟、腐水了,只最后成药那一炸,就不知要冒多大的风险。寻常的匠人、药师,乃至道观里的道士,都未必能安全制出此药。
  思忖片刻,赵顼道:“既然如此,朕赐甄道长一座宫观,专炼此药可好?”
  这次提起宫观,甄琼倒没说不要,反而急急道:“只宫观还不够。造化大道必须用到丹房,越大越好!而且护心丹炼起来也不便宜呢,还得要朝廷拨款才行!”
  赵顼:“……”
  众臣:“……”
  有个宫观,想盖多少丹房还不是随便你吗?专门说出来,又强调要给钱,别是丹房里的花销也要朝廷给了吧?
  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啥大错。这种护心丹炼制起来如此烦琐,用料种类也多,不会便宜。又存不住药,就算只给宫中和皇亲国戚们供药,也是一大笔花销。而朝廷办的宫观,本来就要给俸禄和恩赏的,这小道能炼药不说,还有其他功劳,拨点款项也不算什么啊?
  一旁苏颂也站了出来:“启禀官家,甄道长所学玄妙。不说这护心丹,只在军器监月余,就让铜铁增产,锻出宝剑。若是能传道授法,必然有益国朝。”
  这话立刻在群臣中引起一阵骚动。这就不只是炼药的问题了,而是开宗立派。对于“道统”,但凡是能站在朝堂上的,都十分敏感。如今天子已经有了变法的念头,突然立一个新道门,其中的用意当真引人深思,不可不防!
  翰林学士吕公著忍不住进言道:“这造化派闻所未闻,也没有典籍师承,开设宫观,怕是不妥。”
  甄琼没想到还有人反对,有些诧异的反问:“你不想要护心丹吗?”
  吕公著:“……”
  吕公著差点没被噎死。就算自己没有心疾,也不敢拦着不让甄琼炼灵丹啊。要是因为他,没了护心丹,多少同僚怕不是要恨他入骨呢。
  看看那还躺在地上的御史,再看看脸色发青的吕公著。那些想要进言的人,也都乖觉的住了嘴。这种傻不愣登的小子,跟他一般见识也说不清道理,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呢。
  原本就想把甄琼这祥瑞笼在手中,见众人没有异议,赵顼点头道:“甄道长这些日连立数功,可提举宝应观,赐号凌霄处士。”
  虽然没有赐“先生”,但是“处士”也相当不错了。毕竟这小道还不满二十啊,若是以后再建功勋,封个“先生”还不顺理成章?
  凌霄子听起来也挺有排面的。只要有丹房和经费,其他都好说,甄琼立刻喜滋滋应了下来。
  这一通折腾,早朝才算告一段落。然而天子并未立刻让甄琼退下,单独把人留到了最后。等朝臣都散了,旁边没了外人。赵顼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凌霄处士,造化一派,可有长生的法门?”
  虽说不怎么信这个,但是甄琼这小道实在跟别的道人不太一样。不说那些犹若雷霆的炸药,或是奇奇怪怪的炼丹术,只护心丹一味,就让人心痒难耐。这可是切实有用的救命药啊,若是还有别的仙丹呢?
  赵顼的父亲英宗皇帝,可是只活了三十四岁,即位后还多次卧病,严重的时候甚至认不得人,胡言乱语。这让赵顼心中,留下了浓重阴影。生怕自己也不长命,或是突然生了疯病,人事不知。
  现在冒出一个跟着神仙修法的,就算知道金丹术没那么可信,这小道也反对服用铅汞,他忍不住还要问上一句。
  甄琼眨了眨眼:“人都有寿数,哪有长生不死的道理?”
  这话可太直白了,赵顼都被噎的一愣,然而看着小道坦诚的神情,却没法叱责,只无奈的露出苦笑:“朕临朝之后,总觉精神不济。也不是非要吃丹药,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看天子确实苦恼,甄琼用力想了想,建议道:“官家不如炼些导引术,每日按时起居,少吃些油大甘腻的东西,也别思虑过度,精神自然就好了。”
  赵顼眼睛一亮:“处士可能教朕?”
  “我只会一套健身操,倒是特别简单。”人家都给批经费了,还承诺了大丹房,甄琼倒也不吝啬,当堂就跳起了自己特别熟练的健身操。
  看着那小道扭来扭去的身影,殿中内侍们的眼角都抽搐起来。这算什么导引术?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啊!
  赵顼倒是看得认真,虽然觉得丑了点,但是炼炼也没什么不妥。等甄琼跳完了,他又赏了对方金银锦缎,这才让小道退了出去。
  “以后早晚各炼一次健身操吧,尔等可要记牢动作,不可轻忽。”等人走了,赵顼才对身边内侍们吩咐道。
  天子有命,旁人还能说什么?众内侍唯唯称是,只想着回头还要再寻凌霄处士,好好学学这套操才行。
  第78章
  带着赏赐和新封的头衔, 甄琼美滋滋回到了家, 一见到韩邈就道:“邈哥说的一点不错!这护心丹果真管用, 官家给我了一个道观,还封我做凌霄处士呢!”
  “琼儿这么有本事,官家当然看重了。”韩邈笑着问道, “赐给你的道观是哪座?”
  “叫宝应观,也不知在哪里,地方够不够大?”甄琼还真不知道宝应观所在, 略有些期盼的道。
  “原来是宝应观。这道观在北郊, 是后周时的金丹门庭,倒是冷清许多年了。”韩邈若有所思的又问了句, “你说要设丹房,朝中有人说什么吗?”
  “苏监事说我本事大, 应当传道授法呢。”甄琼可没忘了苏颂的美言,赶紧道。
  韩邈挑了挑眉, 这谏言,可就有说道了。看起来像是推荐人才,实则是让天子重视甄琼所知的东西。若只是炼个护心丹, 跟药师又有何区别?但名正言顺的教授造化之学, 就大不一样了。只有一人知晓的秘法,总是有些不牢靠。传道授法,能打消天子的猜忌和疑虑。将来琼儿教出的每一人,都会成为他的助力,同时也是天子可以指使的有用之才。
  而赐下道观和封号, 就是要把这新门派纳入监管。以后甄琼研究什么事涉机密的东西,也好保密,不至于轻易外泄。
  苏颂这话,倒是把他所想的,在天子面前点明了,能少费些工夫。不过该安排的,还是要提前安排了才行。
  韩邈又笑着道:“以后琼儿就是有道观的人了。这么大的观宇,总要有人照应才行。我可以派些人,帮你操持外院。但是内院丹房,就得用你信得过的人了。不知琼儿有没有人选?”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那便宜师父就算了。空有个师徒之名,来了不好处置。”
  其实好不好处置还是其次,那人占了琼儿的豆腐羹方子,就把人赶了出来,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绝不能用。
  那抠门的老道啥都不懂,自己好好的丹房怎能交给他呢?甄琼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长春观里的赤燎子炼师人不差,丹术也算可以,能请他过来吗?”
  当初和赤燎子切磋丹术时,甄琼就察觉了。对方虽然像是草本派那一路的,但是根基都是造化一脉,好歹算是个同道。又是大道观的炼师,管理个丹房,应该还是能行的吧?
  “那就写个奏章,让天子招他进京。”韩邈笑道。如今甄琼已经是天子亲封的处士了,就算是长春观的炼师,也是压不过的。而且还有他看着,不会让个外人占了琼儿的便宜。
  甄琼兴冲冲的点了点头:“我还看好了军器监里的几个匠人呢,能一起弄回来吗?”
  “这个自然。”韩邈见他眼巴巴的小模样,摇头笑道,“以后你就是天子亲封的处士了,旁人巴不得进你的道观呢。这种事情,无需顾虑。”
  人事方面,要担心的地方不多,其他倒要好好安排。
  韩邈又道:“你那道观,虽说是研究造化大道的,不设香火。但是外院也要好好打理才行。除了护心丹外,之前提过的避雷针,也可以放在外院卖。”
  甄琼立刻瞪大了双眼:“我不是拿的朝廷拨款吗?还能做买卖?”
  他以为能借着护心丹的名头骗个大丹房,还有朝廷拨款就已经够可以了,竟然还能卖东西?
  “怎么不能?”韩邈笑着反问,“护心丹这等救命药,难道天家能独占吗?要在道观里炼制,只是那药太容易炸,不好外传。总会有人求上门来的。放心,天子还要用你,这点小钱,不会放在心上的。”
  甄琼听得两眼放光,又忍不住扭捏了一下:“那护心丹就别卖的太贵了。”
  毕竟是花朝廷的钱,还把丹药卖到天价,似乎不太好。
  没想到甄琼会这么说,韩邈微微颔首:“如此更好。”
  救命药卖多少钱都不算多。然而此刻韩邈让甄琼卖丹药或是避雷针,为的却不是钱,而是名望。虽说已有了御赐的道观、头衔,甄琼如今仍旧是个无名小辈,市井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号?而救命和避雷,正是最好的扬名手段。那个“雷霆真君”的诨名,也该让更多人知晓才好。
  如此一来,道观的规划就安排妥当了,其余细枝末节的问题,可以再说。韩邈又对甄琼道:“明日先去看看道观吧,我也好在附近买个宅子。”
  “啊?怎么又买宅子?”甄琼有些困惑的反问。
  “琼儿都要常住道观了,宝应观又那么远。莫不是要我独守空闺?”韩邈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甄琼赶忙扑过去安慰道:“买买买!回头我在道观里也盖个屋子,就咱俩住!”
  见他还是以往模样,韩邈心头也是一松,把人抱起来,笑眯眯送上了一吻:“琼儿以后也是大观主了,我可要仰仗你的羽翼了呢。”
  嘿呀,这话他爱听啊!甄琼吧唧回吻了一口,开心的脸都笑裂了:“邈哥放心,以后有我罩着你呢!”
  ※
  申请要人和买药的奏章,转天就递到了天子面前。赵顼看了,倒也没有异议。这护心丹毕竟是救命药,哪有被天家独占的道理?且不说甄琼供上的炸药和铜矿,只在军器监里改良炼铁之法一样,就不知为朝廷省了多少钱。这点蝇头小利,实在不必细究。
  难得的是,甄琼在奏章里写的护心丹价格,比料想的要便宜不少。赵顼也清楚,制这药可是担着以命换命的风险。能开出这样的价码,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有济世之心了。对于天家的名声,也不无益处。
  因而赵顼下了批复。只要不是禁外传的东西,宝应观都可以自行买卖,朝廷并不干涉。而除了俸禄和恩赏外,需要什么药料、器械,皆由三司供给。
  得了消息,甄琼可高兴坏了,拉着韩邈去看新道观。顺便参谋一下丹房的营造事宜。这次改建的丹房,都要按照最高规格来设计,还要配上避雷针和石棉瓦,防火防雷一应俱全才行!
  甄琼开开心心的布置丹房,天子传唤的文书,也随着驿马,送到了相州。
  赤燎子接到诏书,着实大吃一惊。怎么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会请他进京?宝应观可是大观,算是前朝的金丹门庭之一了,比之长春观,胜出不知多少。身为一个炼师,赤燎子又哪能拒绝这么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赤燎子也没敢带太多人,只选了最年幼的关门弟子段玄霜,随使臣匆匆赶到了京城。抱着忐忑心思,师徒俩来到了宝应观。这观宇位于北郊,略有些偏僻。虽说年久失修,门庭看起来有些破败,但是来来往往都是修葺房屋的匠人,显然是要重建观宇的。这可是天子脚下的宫观,只要能得观主赏识,必然能出人头地!
  赤燎子整了整衣冠,摆出了一副肃然姿态。然而当观主从屋中走出时,饶是他久经世事,也不由傻在了当场。
  甄琼见到熟人,熟稔的打了个招呼:“师叔祖终于来了,这两日正在修丹房呢,可忙死个人了。”
  张了张嘴,赤燎子挤出一句:“你怎么成凌霄处士了?”
  原本以为凌霄处士是哪里的高功,谁料竟然是这小道。赤燎子怎能不惊?
  “自然是我的大道被天子认可了啊。”甄琼自豪无比的挺了挺胸。他可没忘当年赤燎子的质疑。嘿嘿,现在可以证明,他的大道就是比普通的金丹术厉害了吧?
  赤燎子是知道甄琼的丹术非凡,但是哪能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他就能成为天子的座上宾,还得了这么大一个道观!等等,他找自己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凌,凌霄子莫不是消遣老道?”赤燎子的嘴唇都哆嗦了。他怎么说也是修道之人,就算渴望到京城大观,也不至于放下自尊,任人羞辱。
  “师叔祖莫想歪了。”甄琼赶忙道,“这道观将来可是要收徒的,只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的丹术不差,又不爱炼金丹了。不如跟我一起修习造化大道,说不定将来也能名垂青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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