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赵妈妈眼里唯有姑娘一人,见她放下筷子,轻声道:“姑娘可是吃饱了?”
  刘湘婉点了点头。
  赵妈妈转身端了杯茶递给姑娘,又从桌下拿出痰盂伺候她漱口,低声道:“老奴瞧着姑娘今日食欲不佳,可是饭菜不合口?”得知姑娘留下用膳,无论是姨娘还是她都很高兴,尤其是姨娘,与她一块银子去厨房,吩咐厨房做些姑娘喜欢的膳食,却没想到姑娘却没动几口。
  “膳食很好,都是我喜欢的菜,只是今早吃的有些饱,现下还未饿便是。”
  赵妈妈颔首,轻声道:“现下这般时辰,姑娘回去也是折腾,不如留下歇个午觉,再去孙嬷嬷那学规矩也不迟。”
  刘湘婉摇了摇头:“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在哪睡觉也不如在我床上睡得香甜。”
  黄姨娘面色无奈,嗔怒道:“姑娘,慎言!”
  刘湘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眼带笑意的看着对面吃成花猫的弟弟,轻快道:“宴哥,姐姐喂你可好?”
  宴哥舀了一勺饭与她,啊啊道:“姐姐……吃……”
  刘湘婉摇了摇头:“姐姐吃饱了,宴哥自己吃。”
  “吃……”宴哥是个倔强的主,一直举着手非要喂给姐姐吃,见她不动,又喊道:“姐姐……吃……”
  黄姨娘面带无奈:“姑娘,你就吃一口吧!若你不吃,他便一直跟你杠上。”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
  闻言,刘湘婉苦着脸,倾身上前张嘴一把将其吃光,边咀嚼便夸赞道:“真好吃,宴哥真棒。”
  宴哥裂开嘴咯咯大笑,还要舀饭与他姐,见此,刘湘婉忙道:“姨娘,外面日后越发足,趁着还未到正中午,女儿便先回去了。”
  黄姨娘刚点头,刘湘婉带着招娣福了福身,神色慌张的离开。
  出去后,招娣揶揄道:“姑娘,适才您那番举动,好似身后有人追您似的。”
  刘湘婉抚了抚额:如何不是……宴哥虽是她亲弟,可用膳时那般邋遢的模样,她真有些受不住,许是胎穿的原因,从小到大她除了惫懒些,其他地方真的很干净,现下回想那般场景,真是谈虎色变。
  招娣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轻声道:“姑娘,如今日头毒的很,咱们还是走背阴的地方,莫要让这毒日头将您晒伤。”
  刘湘婉点了点头,主仆二人绕着林间小路回去,未料到冤家路窄碰到睿哥,避无可避,二人唯有走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二哥。”
  睿哥脸色难掩憔悴,有气无力道:“六妹。”
  刘湘婉打过招呼便想离开,谁料睿哥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垂头丧气道:“六妹,二哥知晓你鬼主意最多,这时候你帮帮二哥,可好?”
  刘湘婉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二哥,以我如今庶出的身份如何能帮到你,你还是莫要打趣妹妹了?”说着拿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掰开他的桎梏。
  睿哥到底是练武之人,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若他不想放开你,又怎容得你挣脱,苦着脸巴巴道:“我在此站了半个多时辰,唯有你肯搭理我,想必你心中还是惦念二哥。”
  刘湘婉脸色涨红,低声道:“二哥,此处除了我还有别人经过吗?”
  “并无。”
  刘湘婉脸色一僵,咬了咬嘴唇,苦笑道:“二哥,这是从我姨娘的院子回我院子的必经之路。”早知路上会遇到这只小鬼,还不如在姨娘那歇了午觉方去孙妈妈处。
  “那也只能说你我有缘,定是老天爷不忍我伤心,派你过来救我于危难。”
  刘湘婉挣脱不开,唯有开口:“二哥,有事相求可不是你这样胡搅蛮缠的。”
  睿哥红着脸,低声道:“我这不是怕你跑吗?”总算松开六妹的胳膊,却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见此,刘湘婉无奈道:“二哥,你好没道理。”
  “好妹妹,如今哥哥也是没了法子,恰好遇到你,你帮二哥想想法子可好?”
  刘湘婉叹气,昨儿府中出了两件大事,其一大姐被人害至提前生子,其二便是大伯母罚二哥跪于院中,如今大姐一事由爹爹出面摆平,现下最让大家挠头的便是二哥去戎武一事。
  “二哥,以往我耍些小心计也不过是巫山小雨,但事关你便是雷霆雨露,恕妹妹心有余而力不足。”
  睿哥眯着眼睛,哼声道“我的事,你已知晓?”
  刘湘婉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且随便抓个小厮过来问问,府中谁人不知你惊世骇俗之举动。”
  睿哥脸色青白交错,咬牙切齿道:“待我功成名就那一天,谁还敢笑话我。”
  “如今二哥还是想想大伯母那关如何过吧!”
  睿哥嘴角一裂,露着大白牙,贼兮兮道:“六妹,府中众多姊妹,唯有你甚得我心坎,如今哥哥有难,你不能置之不理。”
  “二哥,真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心有余而立不足。”你堂堂嫡子嫡孙,我不过一不受宠的庶女,论身份你高我一等,论武力我甘拜下风,论口才你我不相上下,你拿大伯母没了法子,我又能有何奇思妙想。
  睿哥上前一步,低声道:“六妹,此次若你肯施以援手,便当二哥欠你一份人情,日后金银珠宝,杀人越货,但凡你开口,二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说个不字。”
  刘湘婉低头,遮住眼里的眸光,脑中不停思忖他的话,不得不说,他这份承诺确实让她心动,可……可天上不会白掉馅饼,此事倘若应下,代价未免有些大。
  “怎么样?应与否?”
  刘湘婉再抬头,轻声道:“此事着实有些棘手,我……便是我应二哥,结果也不一定如你所期盼。”
  睿哥迫不及待道:“无妨,只要能在我戎武前哄好我娘就行。”他娘从初始的置之不理到如今的避而不见,怕是当真对他寒了心,若他一走了之,夜深人静时难免忧心家中老母,遂想在离开前,哄好他娘,也算了了心头大事。
  刘湘婉眸光看向她的衣袖,微抬下巴,睿哥闻弦歌而知雅意,忙松开她的袖子,讪笑道:“六妹,若你早这般答应,二哥何至于此。”
  “二哥,此处日头太毒,不如我们去凉亭那细谈。”
  睿哥忙不迭点头。
  到了凉亭内,他二人方坐下,只听刘湘婉淡淡道:“事已至此,二哥可否告知妹妹,对二伯母使了哪些手段?”
  睿哥脸色一红,咳了咳方开口:“先是连环计,之后是苦肉计,最后便是走为上计。”
  刘湘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睿哥脸红脖子粗,粗声道:“我能有何法子,戎武这条路我定要走下去,遂只能先将祖父我爹拉到我的阵营,为我所用,便是我娘知晓真相,有他二位替我撑腰,尚有几分胜算,”顿了顿又道:“俗话说打铁需趁热,趁此机会,我在用上苦肉计,定能将我娘哄好,谁料……”
  “谁料大伯母对你心灰意冷,无奈之下你只能走为上计。”
  这次睿哥连耳根子都红了,瓮声瓮气道:“其实我所求不多,此番我去战场建功立业,临行前,只要我娘肯露一面,我心中便在无遗憾,到时在战场上拼尽全力奋勇杀敌,便是不幸身死战场,我也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刘湘婉神色怔了怔,半响儿道:“二哥,戎武这条路不好路,充满了血腥与狰狞,你不怕吗?”
  只见睿哥神色郑重,眼中皆是对祖父与他爹的钦佩之色,粗犷道:“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子孙,从出生那刻起便注定是刘家的铮铮儿郎,怎会为了怕死而停滞不前。”
  “二哥……”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置生死于度外的他,刘湘婉心底激起滂湃之情,喃喃道。
  睿哥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淡笑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便是不能成为泰山,也要成为衡山。”
  刘湘婉满脸钦佩之色顿时愕然:……
  “六妹,二哥跟你说这么多,也只是期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睿哥垂下头,低声道:“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尚且稚儿时,我爹镇守边疆,我娘守着这么一座空落落的将军府,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抚养子女,其中艰辛,为人子嗣又怎会看不到?犹记那时我娘背着我们兄弟偷偷流泪,我心头便不止一次怨恨我爹,可随着年岁越大懂得越多,也越发明白我爹的艰难,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手握重兵的将军除非奉旨回京,其他时候只能听候命令镇守边疆,保证朝堂安稳。”
  “二哥,你别……”
  睿哥苦笑道:“当年我爹让我娘牵肠挂肚,日日忧心,如今我跟随我爹的步伐,走了同他一样的戎武之路,害我娘为我担惊受怕,为人子嗣,我当真不孝。”
  刘湘婉低叹:“二哥,此事你容我想想。”
  这才是真正的苦肉计!
  计中计!
  话到此处,六妹妹果然心软,睿哥见有戏,再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眉开眼笑道:“此事不急,在我离家前,能哄好我娘便可。”顿了顿,又道:“此事便拜托六妹了。”有人帮他出谋划策,他就能安心练武。
  刘湘婉揉了揉额头,缓缓舒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二哥此刻便让她想出主意,若是这般,她定是做不到……
  他二人谈的热火朝天,却不知不远处的假山旁,郭妈妈与大太太躲在背阴处,只见大太太满脸泪水,郭妈妈低声道:“太太,二少爷心中还是在意您的。”
  “可我却比不过他心底的那些念想。”
  “太太……”郭妈妈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劝慰。
  大太太脸色苍白的挥挥手:“我们回去吧!”抬脚那一瞬间,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郭妈妈眼疾手快的扶住太太,只见她身子不住的发抖,担忧道:“太太,可是身子难受?”
  “走!我们回去!”大太太紧紧握住郭妈妈的手,苍白着脸,咬牙道。
  睿哥心里的苦恼她何尝不知,她心里的苦涩睿哥又焉能不知,事关睿哥的命,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回去路上,招娣轻声道:“姑娘,您当真要帮二少爷的忙?”
  刘湘婉低叹:“本是为了二哥许的好处才应允他,可听到二哥铿锵之言后,心底那点贪念瞬间消散于心间。”
  招娣眼里发着光,仰慕道:“姑娘,奴婢觉得二少爷好生威武,令人十分钦佩。”
  刘湘婉颔首,心道:听了二哥那番话,不光是招娣,便是她心底何曾不是同样钦佩二哥,铁铮铮的儿郎将相!
  这边刘湘婉绞尽脑汁替二哥想法子,那边转瞬间便到了大姐洗三的日子,今日的镇国将军府可算是双喜临门,卯时刘仲修与大哥一同上朝,圣上对他外任这些年来所做政绩褒奖不已,亲自册封他为从三品开封府尹,众人得知后皆是满脸喜意,其二便是珍儿洗三后,由其夫婿亲自送她回府住对月。
  得知老爷高升,二太太搅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是既高兴又庆幸,高兴老爷升官,庆幸瑾姐不用去死了。
  御史府得知后,老夫人舒了一口气,只盼闺女聪明些,这样她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三房得知后,夫妇俩喜极而泣,瑾姐终于能放出来,自打瑾姐口出狂言后,老夫人便一直将她拘在佛堂里,旁人谁也别想进去。
  镇国将军府这般大的喜事,老太爷却命人紧闭大门,府中众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大肆言笑,生怕脸上的喜意惹怒老太爷,如今的镇国将军府较之以往已大不相同,武有大老爷,文有刘仲修,兄弟二人同朝为官,相得益彰,日后谁还敢小瞧,所谓福祸相依,也正因如此,老太爷才会越发的小心谨慎,生怕一个闪失,惹来无穷的祸事。
  二太太则是喜形于色,今日本是珍儿的洗三宴,她本想亲自去安国公府走一趟,可又想到老爷官位一事一直摇摆不定,令她心中忐忑不已,如今却不一样,老爷被圣上亲自册封从三品官位,若她此事现身安国公府,其他府邸的夫人怕是纷纷上前曲意奉承她,讨好她,看她眼色行事,谁料……谁料老太爷一声令下,府中别说欢呼雀跃,各个敛着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干着手中的活计。
  大太太走上前,轻声道:“恭喜二弟妹,这些年你跟着二弟受苦了,如今终于熬出头了。”
  此话一出,二太太心头发酸,眼眶泛红,握着大嫂的手,低泣道:“大嫂,只有您懂我这些年的心酸苦楚。”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总算熬过来了。”
  “嗯……”二太太又是哭又是笑,眼角瞥见老太爷的脸色,忙拿起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老太爷瞥向老二媳妇,淡淡道:“老二升官是好事,正因为是好事,我们才需低调谨慎,不可让人抓到一丝诟话。”
  二太太福了福身,恭敬道:“爹的担忧,儿媳明白。”
  “明白就好,要知炫耀只是一时,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章。”
  二太太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轻轻点头。
  刘府众人皆在厅中等着刘仲修兄弟回来,只是过了下朝的时辰也不见他们兄弟二人回来,直至刘铁珊珊回府,禀告后方知他二人被曹丞相拉走。
  老太爷颔了颔首,大手一挥,淡淡道:“既然他们有事不曾回府,咱们枯坐在这也是无用,不如散了吧!待珍儿一家回府,想必老大他们也不会久留在外,到了晚膳时,咱们一家算是真正团圆了。”说完,背着手离开。
  众人起身对其福了福身,恭敬的目送老太爷离开。
  二太太神色恍惚的回到院子,沿路不时有丫鬟福身向她恭贺,她只是木愣愣的点了点头,直至回到屋中,方神色木楞的看着王妈妈,木木道:“老爷当真升官了!”
  闻言,王妈妈喜极而泣:“太太,真的,老爷升官了。”
  “终于熬出头了!”二太太怅然道。
  这时三姐神色飞扬的跑进来,福了福身,笑咯咯道:“娘,女儿恭喜您成了从三品的夫人,而我成了从三品大员的嫡女,从今以后旁人在不敢小瞧我。”
  “没大没小,若你爹看到又得训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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