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舅舅喝了些酒, 早就睡得鼾声连天。
  郁南买了新手机, 又新换了一张卡,正盘腿坐在床上捣鼓。郁柯身为男生倒是八卦得很, 凑过来问:“哥哥, 你是不是失恋了?”
  郁南将新手机打开,恢复云端通讯录, 挑挑拣拣把一些不联系的无效号码给清理掉。
  他看上去像是认真在摆弄手机,垂下的睫毛长而浓密,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
  都没有恋爱过,哪里来的失恋?
  蓦地, 心脏钝痛一瞬, 像一只无情利爪正攥住它狠狠揉捏。
  郁南手指动作停了停,两三秒后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如常。
  那次妈妈说得没有错,感冒好了, 一切就会好了。
  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它过去,然后,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将他伤害。
  “骗人。”郁柯推开郁南的手, 顺势躺在他身侧, 还把头放在郁南大腿上,硬茬头发透过布料, 扎得郁南大腿的皮肤生疼。
  郁南没吭声。
  那种细微的疼痛让他有点爽,好像能让他保持清醒一样。
  郁柯望着他哥,充满憧憬:“失恋就失恋,我又不会笑你,你还想骗我?我告诉你,我们班那群人遇到情感问题都得咨询我。”
  郁南看他一眼:“……”
  郁柯兴致勃勃:“讲讲呗,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漂不漂亮?我听姑姑说你这次来深城和朋友在一起,一定是你女朋友吧,是不是吵架了?”
  郁南还是摇摇头:“没有。”
  这件事郁南无法告诉未成年的弟弟。
  甚至,他连好友覃乐风都没有告诉。
  他会告诉他们的,他不是一个喜欢压抑痛苦独自承受的人,他坚信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都应该与最亲近的人分享。
  可是他现在还讲不出口。
  只要一想到要如何叙述这一段不堪的、令人悔不当初的过往,他就觉得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张不开口,疼得快要死掉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
  郁柯瘪瘪嘴:“不信我。”
  郁南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郁柯当然明白。
  在舅舅的鼾声里,郁柯换了个话题:“哥你纹身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啊?我都要痛死了!要不是跟着来接你,我爸早打算就着两天把我弄去纹完。”
  本来打算让郁柯念警校,因为纹身这下也泡汤了,郁柯被皮带抽了一顿不说,自己作的死,即使是错的,也必须要跪着作完,双重打击,他以后才能牢牢记住这次教训。
  这是舅舅对郁柯的教育方针。
  郁南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忍一忍就不痛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郁柯羡慕道:“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比我强,比我能忍痛,连纹身都比我大。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郁南说:“你不会想当我的。”
  想了想,郁南又说,“你没有我这么蠢。”
  一觉过去,大人们已经张罗着当日的行程。
  他们还要过一日才能回霜山,就商量着要在深城逛一逛。
  上次舅舅他们来过一次,更有发言权,正在挑挑拣拣路线,郁桐则吵着还要去一趟迪士尼。
  郁姿姿接了个电话回来,面露难色:“等一下。”
  众人都抬头,以为她有什么好建议。
  郁姿姿却踌躇几秒,看着郁南说:“郁宝贝,有一件事等着你决定。不过妈妈要先告诉你,这件事在我意料之外,绝对不是我安排好的,你可以理解吗?”
  郁南心中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是宫丞找来了,不免生起一股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这感觉来得如此迅速,简直油然而生,几乎令他产生暴躁情绪。
  好在郁姿姿说了一句话让他很快安定下来。
  “你爷爷来了。”
  郁南没反应过来:“爷爷?”
  他和爷爷已经好多年没有来往过,他们早断绝了关系,为什么会来?
  郁姿姿补充道:“不是你爸爸那边的爷爷,是严家的的爷爷。和你有血缘关系的爷爷。”
  舅妈一下子慌了:“怎么这样的啊?不是说好了不强迫郁南回去认祖归宗,还说给我们空间吗?他们怎么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啊?”
  郁桐下意识抓住郁南的手,郁柯则气道:“我下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法律上还说养者大呢!我去把他们赶走!”
  舅舅敲他一记爆栗:“给我滚回来。”
  郁南被一家人保护着,当真是个众星拱月的宝贝。
  只要他不想,他的家人就会无条件支持他。
  这一点已经被证明。
  郁南开口道:“只有爷爷一个人吗?”
  他想得很清楚。
  只要不让他回严家去,他是可以和他们见见面的。
  他理解每一个心怀爱意的人。
  郁姿姿说:“是严思危带他来的。”
  昨天郁姿姿找到郁南之后和严思危联系报了平安,讲他们暂时留在深城,后天的机票。谁知今天一大早严思危就来了,他保持了很好的距离,只打了电话给郁姿姿说明情况。
  老爷子已经九十岁高龄,听说郁南不愿回严家,心痛难忍。又听严思危说了郁南被教育得很好,芝兰玉树,更加想见他一面。
  这会儿正在楼下大厅,放下所有辈分,就等着见见郁南。
  听到这里,郁南怎么可能真的不去。
  他想了下:“妈妈,你陪我去。”
  郁姿姿红着眼睛点点头。
  母子俩下了楼,穿过大堂来到休息厅,白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银发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严思危则站在一旁。
  见他们走来,那位老人立刻站了起来,杵着拐杖的手正不自觉颤抖。
  郁南皮肤白皙,四肢修长,果真是一个漂亮水灵的少年郎。
  老爷子激动起来,严思危连忙上前扶住:“爷爷。”
  “加加。”老人老泪纵横,“我们加加……”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强烈情感,让郁南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别人的事,很有违和感,可却仍旧无法做到铁石心肠,血缘的纽带是不可扭断的。
  他上前一步,礼貌道:“爷爷好。我是郁南。”
  听见他特地强调自己的名字,郁姿姿往后站了一步,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老爷子点点头:“郁南,郁南也是个好名字,不比我起的差。”
  郁南乖巧点头。
  严思危看着他,也点点头,然后退开去喊了声:“郁阿姨。”
  两人很有默契地给爷孙俩留下了空间。
  “您坐。”郁南扶上老爷子,不料对方却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快二十年了,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在入土前见到你一面,死也瞑目了。”爷爷太激动了,手还在抖,身上隐隐有些药香,“你不要怪严思危,是我逼他带我来的,他哪里敢不从?”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好在爷爷并不介意他的窘迫,还好好将他端详一番:“真好,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果然和你妈妈长得像极了,难怪严思危一眼就能认出你,这是天意呀。”
  因为打架才有的缘分,哪里算得上是天意。
  郁南怕讲出来都汗颜。
  他乖乖任爷爷拉着,对方几乎对他爱不释手,又摸他头发:“现在在美院念书?”
  郁南应了声。
  爷爷又连连称赞几分好。
  郁南很少有年纪这么大的长辈与他相处,对方讲什么,他就答什么。
  爷爷询问他小时候的事,询问他的烫伤,也询问他未来的打算。
  郁南不厌其烦,一一回答了。
  爷爷怎么听怎么满意,不经意地一聊就是一个小时。
  “你奶奶身体不大行了,怕是要走在我前头。”爷爷平静下来的时候对他说,“她出不了门,就盼着也能见你一面就好了。加加……郁南呐,爷爷对你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和我一去回去见你奶奶一面?她有东西要给你。”
  郁南没想到会这样。
  要去严家他还是有些抵触的,总觉得一去,就不会让他回来了。
  但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甚至比旁人还要来得柔软,怎么能真的应下心来拒绝?
  爷爷九十岁不是白活的。
  和他聊了一阵就摸清楚这个孩子很善良,性格也很好,知道他这步棋走对了,继续道:“我们住在另一处,不会有其他人来,爷爷保证,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没有其他人见你。”
  郁南有些迟疑:“我想先问问他们的意见。”
  他是指的郁家人。
  爷爷通情达理:“当然,当然。”
  郁姿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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