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今日并非是你见客,而是我来探病。卧病于榻,自是无需拘这些俗礼。”陆锦珩截了她的话。
  苏鸾面上微怔,探病?她……
  似是看出了苏鸾的疑惑,陆锦珩边缓步移近床畔,边解释道:“你昨日吃冷酒加之吹夜风,发烧了。”
  走到床前,陆锦珩将手一抬,捂在了苏鸾的额头上。苏鸾先是一懵,既而明白他只是试温,便不再后缩。
  片刻后,陆锦珩将手移开,露出个满意的神情:“嗯,如今烧退了。”
  陆锦珩并未将中媚药的事告诉苏鸾,原是想着她不知便可少些困惑,毕竟一个姑娘家中了那种药,这事本身便足以让她无颜见人。
  苏鸾慌乱的点了点头,心下暗暗庆幸,好在陆锦珩并未发觉她昨晚的不妥,只当她是醉了酒发了烧才神志不清。
  饶是放了些心,可细想之下苏鸾仍是觉得不安,紧紧扯着被子她抬头看向陆锦珩。
  陆锦珩就站在床头边儿上,他身形高大,加之苏鸾坐着本就不占优,故而脸仰起老高才能与他对上。
  带着一脸心虚,苏鸾怯生生的开口问道:“世子,昨晚是谁照料的臣女?”她记得陆锦珩抱她出宫,虽然不知是何故没出成,但她心下盼着至少在回房后,是由小宫女来照料自己的。
  然而陆锦珩垂眸睨着她,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我。”
  苏鸾心下一凉,不得不继续追问道:“那不知臣女……酒后……可有失态?”
  “失态?”陆锦珩喃喃着重复了这二字,端着此时一脸惶恐的苏鸾,脑中掠过的却是她昨晚种种轻佻的举止。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陆锦珩违心道:“还好。”
  苏鸾微微蹙眉,既是‘还好’为何他笑的这般邪佞?正她持怀疑态度之际,陆锦珩也话锋一转:“只是不肯乖乖吃药。”
  “所以就……没吃?”问这话时,苏鸾不自觉的咂了咂嘴,体味到一丝涩苦的汤药味儿。不禁纳闷儿挑眉看陆锦珩。
  果然陆锦珩答道:“吃了。”顿了一瞬,又补上一句:“强喂的。”
  应着这话,苏鸾脑中浮现出一幕被陆锦珩捏着嘴,强行灌药的画面……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时外屋传来脚步声,先前的小宫女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朱漆托盘儿进了屋。上面摆着一只酱地儿蓝龙瓷盖碗,不用揭那盖子便可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跟苏鸾口中那味儿一样。
  宫女欠身在陆锦珩身旁,高举着手中托盘。
  苏鸾皱了皱眉,脑袋不自觉的往被子里缩去。她是中了毒,又不是当真发烧!吃这些乱开的药,指不定弊大于利。迷糊着时被人强灌了那是没办法,这会儿既已清醒怎能再乱吃!
  “那个,我已然退烧了,就不必再吃了。”苏鸾望着那小宫女说道。
  可那小宫女又岂是做得了主的,抬眼看了看苏鸾,又看了看世子。
  见世子递来个示下的眼神,小宫女应景识趣的将药碗放到床前的小方案上,自己不声不响的施礼退下。
  苏鸾只得将这话再变个语气,给陆锦珩说:“世子,您刚刚也试过了,臣女的确是退烧了,故而……”
  “故而太医让你只再服此一剂,以作巩固。”打断苏鸾的话时,陆锦珩的声音很是温柔。
  这碗药自然不是什么退烧的汤药,而是一碗醒神的药。对于中了那种毒后刚刚清醒的苏鸾而言,驱除余毒,大有裨益。
  苏鸾却依旧不愿妥协,语气谨慎的辩驳道:“世子,人都说是药三分毒,臣女既已好了,实在是无需再服。”
  “看来,你还是想用昨晚的法子。”陆锦珩蓦地语气一冷,单手端起那碗药来。
  苏鸾怔然,他这是打算再用昨晚强灌的法子么?她不由得扯着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
  陆锦珩先是将药碗往他自己的唇边送去。苏鸾虽是心下拒绝,看他做这动作时也不仅生出一瞬的暖意。都要强行灌药了,陆锦珩还怕烫着她。
  然而那药碗递到嘴边,陆锦珩却不是要将之吹凉,而是直接饮下了一大口……
  苏鸾:“……”
  瞬时,苏鸾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不及她多想,就见陆锦珩果然一俯身子,缓缓朝她欺近!
  “世子!臣女自己能喝!”慌乱间,苏鸾伸手夺下了陆锦珩手中的药碗,立时将碗沿儿塞进了自己嘴里!
  接着便听到“咕噜咕噜”几声,那药碗立时见了底儿。
  见苏鸾突然变得听话,陆锦珩也无意再吓她,撤回身子,满意的勾唇一笑。
  苏鸾这才发现陆锦珩含入口中的那一口药,好似凭空不见了……既未见他吐掉,也未见他咽下。
  所以,陆锦珩本来就是逗弄她的?他根本没饮,只是作势来唬她!
  意识到自己中了计的苏鸾,眸中夹着丝嗔怪之意瞪着陆锦珩,而后又觉得有些失礼,移开视线,只悻悻道:“臣女烧也退了,药也服了,世子可以安心了。”
  “好,那你且在房里歇息吧,不要出门乱跑。宫里昨晚进了刺客,虽已尽数伏诛,却也加大了戒备布防。”
  “刺客?”苏鸾惊讶的瞪圆了双眼,心道难怪昨晚明明记得上了马车要出宫的,却又莫名留在了宫里没走成。原来竟是入了刺客宫中戒严了。
  “嗯。”陆锦珩沉声应着,眉宇间可见愁云凝聚。
  “那皇上?”苏鸾忐忑着问起。
  “皇上无碍,二皇子亲身挡剑救驾。”
  见陆锦珩这番愁容,苏鸾心下也是明了其窘境。书中圣上千秋寿诞这日,可不仅仅是出了霍妙菡一桩事,还有另一桩更大的,便是圣上遇刺!
  那几个刺客是随着驱魔舞班子混入宫中的。而那个驱魔舞,还是陆锦珩安排的。
  此次圣上寿宴,一应内务皆由太子妃主理,吴皇后辅助料理,而一应布防则是由太子负责。此事拟订之初,便引起了朝中议论。大臣们纷纷认为,皇上如此安排实是为了帮太子竖立威信,且培养太子妃打理六宫的能力。而这些议论,自然也入了二皇子生母——刘贵妃的耳。
  刘贵妃对自己的亲儿子期望极大,在她看来太子虽为皇后亲生,又是长子,可论起才智与谋略却是远不及她帛昭的!加之皇后性情软弱,刘贵妃更是不服,从而滋生了野心。
  这次刺杀,便是刘贵妃的母族势力所为,矛头指向的压根儿不是皇帝,而是负责此次宫中布防的太子。
  他们是想着借此机会,让皇上对太子大失所望,同时看到二皇子对皇上的一片孝心。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1章
  不多时, 便有御前的公公前来传达圣意,说皇上于宣宜殿召见众人。
  让那公公先回去复命后,陆锦珩又给苏鸾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的话,而后转身出屋。
  苏鸾的双眼却久久凝在那个背影上, 心下五味杂陈。
  她知道, 以皇上对陆锦珩的宠信,不会当真猜疑于他。只是面对前朝与后宫的掣肘施压,陆锦珩接下来也委实烦恼了好一阵子。
  为了不使自己的母族势力被圣上猜疑, 也为了彰显二皇子救驾的不易,刘贵妃自此事后便夜夜哭啼,反复在皇上面前念叨陆锦珩的可疑, 及儿子为皇上担下的那一剑。
  尽管那一剑本就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伤的并不多深。
  而皇后娘娘为了撇清太子布防的失职,亦是不断将责任往陆锦珩身上推, 说那些跳驱魔舞的人因着是世子安排的,旁人不敢多查,才令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苏鸾知道陆锦珩做事狠辣,又意欲抢夺本不属于他的皇位,是书中实打实的造反派。可苏鸾也知道在这件事上, 他真的是被大家联手诬陷了。
  事后陆锦珩查了近两个月,才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一个关键人物身上——禁卫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叫赵六的。便是此人做了内应, 凭职务便利使得刺客们顺利入宫, 又在刺客们闯入广宴殿时开了方便之门。
  最终赵六也咬出了幕后主使。刘贵妃的亲哥哥、二皇子的亲舅父、大周的尚书令刘吉刘大人。
  通过这次事件, 陆锦珩也是反杀了个漂亮。最终虽未能证实刘贵妃与二皇子知情,却将刘吉判了斩立决!使得二皇子失去了前朝最大的倚仗,也使得刘贵妃的静慈宫自此成了半个冷宫。
  只是……陆锦珩调查清楚这些,前后用了足足两个月。而这背负着弑君嫌疑的这两个月,也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最低谷。
  想到这些,苏鸾的心下突然就生出一股子不忍来!蓦地跳下床跑到窗边,苏鸾将窗牖推开,看到陆锦珩堪堪错过去五六步。
  听到推窗的声音,陆锦珩也回了头,见是苏鸾正探头望他,不禁微微错讹。
  “世子!”苏鸾神色焦急的唤了声,而后瞥了眼附近,见无人路过,便匆匆言道:“昨日臣女在御书房外的偏殿,之所以惹得二皇子不悦,是因为臣女撞见了二皇子与一名禁卫说悄悄话。被发现后,那禁卫慌张离去,二皇子也大发雷霆。当时臣女并未多想,这会儿想来,他们的话中却是透着蹊跷!”
  陆锦珩双眼微微一眯,“你听到他们的话了?”
  “臣女听到二皇子唤那个禁卫叫‘赵六’,又听他们说什么‘东门而入’,‘亥时行动’,臣女还当是二皇子安排了什么惊喜。”苏鸾佯作懵懂的眨巴眨巴眼睛。
  陆锦珩眸色一沉,黑瞳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般,让人难以洞察到深处是什么。
  “嗯。”沉默须臾后,他平淡的应了一声,而后转身继续往宣宜殿去了。
  昨晚他安置好苏鸾便去了宣宜殿面圣,大体情形也是明了。贼人正是亥时正刻,自广宴殿东门侵入,时间地点皆与苏鸾所说的相符。
  竟是二皇子。陆锦珩心中暗道。
  这厢关了窗子重回床边坐着的苏鸾,依旧心跳如鼓!
  先前那些话皆是她随口扯的谎,她哪里有看到二皇子与什么赵六说话。她只是想给陆锦珩点明个方向,好让他能查明的快些,不那么被动。
  之所以帮他……那就当是对他昨晚未有趁人之危的报答好了!
  苏鸾这样答复自己的内心。
  宣宜殿内,崇隆严丽,画栋飞甍。地面镂金铺翠,殿前八根朱漆巨柱上走鸾飞凤,栩栩如生。
  只是眼下,没谁有心思在意这些纷华靡丽。
  周幽帝正襟危坐于玉台龙椅之上,吴皇后伴于君侧,下手位置坐着刘贵妃及其它几位妃嫔。太子与二皇子皆在玉台之下,与众位大臣站于一起。
  这时御前太监倒腾着碎步来报:“皇上,雍郡王世子到了。”
  “宣。”周幽帝面色无波的命道。
  陆锦珩进殿对着皇上皇后及贵妃行过礼后,便也随几位皇子站到了一旁。这时周幽帝便道:“既然都来齐了,便开始论断吧。”
  一听这话,陆锦珩便心下有了数,显然是之前有人将他拖下了水。不过那几个刺客既是跟着驱魔舞的队伍进的宫,也不怪他们将矛头指向他。
  思及此,陆锦珩微微侧头瞥了眼身旁的李帛昭。二皇子这招厉害啊,既让太子失职,又将他也卷了进来。一箭双雕,难得的一回长了脑子。
  李帛昭似是感觉到了被人不含善意的凝着,也侧头看向陆锦珩,陆锦珩勾了勾嘴唇,笑得让人脊背森凉。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厌弃,李帛昭只与陆锦珩对了一眼,立马又将视线收回,转回了头去。
  陆锦珩也转而将视线移向尚书令刘吉,李帛昭的亲舅父。二皇子能时不时的与太子争上一争,这底气一半来自他的生母刘贵妃,一半便是来自这个亲舅父。陆锦珩心下暗暗猜测着,此事又与刘吉有没有干系?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于圣驾前辩论。按站队来分,前朝势力大约可分为三波。一波是力挺东宫太子的,一波是站二皇子的,一波是完全中立的。
  眼下,中立的那波就事论事,基本等于太子与雍郡王世子各打五十大板。站二皇子的那波,则拼命将此事往太子身上攀扯,毕竟他们迫切想要的是让太子圣前失宠,最好是能废了太子之位!站太子的那波则为了推卸责任,齐心将矛头指向陆锦珩。
  最终辩来辩去,只是各抒己见,并没有拿出任何关键性证据。
  周幽帝将目光看向太子,肃着脸问道:“太子可有何想辩白的?”
  太子一时无话可说,拱手垂头:“父皇,儿臣无可辩白。”毕竟不管陆锦珩有多少责任,他的失职都是显而易见的。旁人为他开脱模糊焦点尚可,他自己若再亲自上阵推卸,便只会令父皇觉得他毫无担当。
  周幽帝又将目光移到陆锦珩身上。与先前看太子时不同的是,圣上眼中夹带着几分愧疚。这天底下他不信谁也信他的珩儿!只是眼前百官当前,他不能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公然偏袒。
  “雍郡王世子,你可有要辩白的?”皇上开口,较之对旁人时柔和些许。
  陆锦珩上前,拱手敬道:“皇上,臣不想辩白,只想带个人回去审问三日。”
  “噢?何人?”不只皇上诧然,就是百官闻之,也纷纷注目,眼中是万般的费解。眼下所呈现的是一团乱像,众人失职促成,岂是单提一人可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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