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舞台见血,众人一惊,有些骚动,梁瑾站在台上对自己还没倒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头看向萧瑜,没等说什么,就被旁边的霸王用披风兜头罩住,拖了下去。
孙敬祺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看向萧瑜:“这,这算怎么回事?”
萧瑜一口将早就冷透了的茶水喝光,随手把茶杯扔在桌上,淡淡道:
“他没抹对地方。”
第18章
自刎这件事,并不是你拿剑往脖子上随便一抹就能成事儿的。
从西医人体解剖学上讲,你要切断颈外静脉,再不济也要切断气管才能死得了。
但梁瑾都没切对。
多大的命啊!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下人匆匆上来擦了血迹,下一处戏剧接着开场,有些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假装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二楼正台,孙老爷子的脸黑了。
今天庆祥班是不能善了了。
再一出还是武戏,咣叮咣叮,咿咿呀呀的,台上演的什么,萧瑜定睛看了半晌都没看进去。
沉吟片刻,萧瑜轻声开口:“敬祺——”
话没说完,孙敬祺噗嗤一乐,等了很久一样:
“我就看你能不能憋到这出戏唱完再跟我开这个口。”
萧瑜瞪了他一眼:“你就说帮不帮吧?”
孙家上下都把这九少爷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能在这风口浪尖从孙大老爷手里救下人的,也就只有他了。
“冲你难得低声下气叫我一次名字,我也得帮啊——”孙敬祺拿腔作势拉长调子:“可这帮也不能白帮。”
“你开个价。”
“谈钱多俗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以后离我们家迟迟远一点!别遇见一个,招惹一个。”孙敬祺忿忿不平的嘟囔:“当年你一句‘迟迟更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怎么就叫她记了这么多年?”
萧瑜哑然失笑,瞧西洋景一样瞧他:“九少,我能怎么着她?我又不是真真的‘萧二少’。”
“那可说不好,我寻思着当年给你批八字儿那位也是个高人,命犯桃花真就说对了。前有霍锦宁这么多年非你不娶,后有碧云天为你台上自刎,还有迟迟莫名其妙的惦记着你,这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指不定有多少。”
孙敬祺语重心长道:“风流是债,早晚得还,你小心着点。”
萧瑜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这不就讨上门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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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瑜带人等在孙府后门,左等右等还没信儿。
她觉得怀里这只西洋表大概是坏了,磕哒磕哒走了半天还没走到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两扇小木门终于打开,从里面抬出个半死不活的人来,身上还盖着那霸王的黑披风。
萧瑜上前掀开一看,如意冠东倒西歪,鱼鳞甲七零八碎,梁瑾身上让鞭子抽得一道道血痕,脸上一道尤为狰狞,脖子上那口子还血肉翻着,一整张脸胭脂血污花的不成样子。
她叹了口气,一招手,身边等待多时的医生立刻上前,七手八脚把他抬进车子里。
现在往医院送那就是公然打孙大老爷的脸,萧瑜只能让人送去燕子胡同她那院子里,叫医生来治着。
这回才是真正的生死有命了。
......
从笙溪到上海的路程并不远,可是对几乎没出过远门的阿绣来说,实在是很远。
无论是头次坐车的新鲜感,还是背井离乡的伤感,阿绣都没有空理会了,她晕车晕得昏天黑地。
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不少地方,霍锦宁都会带着霍吉下车办事,留阿绣和司机在车上等着,于是那股眩晕感也断断续续。
入夜,终于到了上海。
车子驶过黄埔江,驶过金碧辉煌的外滩,这座城市如同灯火璀璨的不夜城,交织着欲望与奢靡,希望与堕落,令人迷失,令人沦陷。
可惜阿绣一直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要吐出来,连这十里洋场的繁华夜景都没来得及看。
汽车开进弄堂里,停在了一座二层小公寓楼门口,门口一盏暖黄的灯下恭候着的老伯为霍锦宁打开车门。
“少爷。”
“丁伯,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少爷,我们中午就来这儿收拾,现在可以直接住人了。”
霍锦宁点点头,对阿绣道:“这是丁伯,你先跟他进去吧,我还有事。”
阿绣低声应下,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胆怯,害怕,还有不自觉的依赖。
好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幼崽,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恐惧。
霍锦宁心里软了三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去吧,别害怕。”
“嗯。”
阿绣跟在丁伯身后,走进公寓,临近门前,她回过头,见霍锦宁早就坐上了车子,汽车发动起来,很快开远,消失在了街角。
“这位小姐——”
阿绣被这称呼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我不是小姐,我叫阿绣,叫我阿绣就好。”
丁伯善意的笑了笑:“阿绣姑娘,一路奔波,累了吧?先让阿香带你先去休息,等晚饭好了,我会让丁妈叫你的。”
阿绣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坐在车子上,她浑身僵硬,胳膊腿都很酸疼,头也晕乎乎的,只想随便找个塌子,一头栽倒在上面。
阿香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圆圆脸庞,看起来又憨厚又和气,她笑眯眯的说:“阿绣姑娘,我是丁香,你跟我来。”
阿绣稀里糊涂的跟在丁香身后来到二楼的卧房,耳边还听丁香嘱咐了她一些事情,她勉强点头应下。
等丁香一走,她就迫不及待的栽倒在了床上。
她想着要小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要起来帮丁伯丁妈端菜盛饭,收拾碗筷......
一闭上眼,天旋地转,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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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支离破碎的片段不停在眼前闪现。
一会儿是奶娘抱着她唱着温柔的小调哄着她睡觉,一会儿是哑阿婆塞给她一个水灵灵的鸭梨比手画脚示意着很甜,一会儿是凤姑笑盈盈伸指点着她的额头嫌她嘴笨,她罕见的回口,调皮道:
“不笨不笨,笨也要凤姑养一辈子。”
凤姑脸色骤然变了,她尖叫道:“我才不要你,你这个小扫把星!拖油瓶!”
然后凤姑的脸忽然变成何家大太太的,她向阿绣伸出手,“阿绣,我表弟来迎亲了,你怎么还没换上喜服?”
阿绣转身拼命的逃,可是身后有许多人在追她,看得清脸的,看不清脸的,只要一旦捉住,她就要被带到天涯海角。
她在高大的红墙里,空阔的宅院中跑啊跑,跑得气喘吁吁,可仍旧无边无际没有出路,她想喊,张口却是婴孩的啼哭,突然被绊了一跤,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头,却看不清这个人是谁,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好熟悉,好像是霍少爷,又好像不是霍少爷。
这个人在她耳边笑着说:“珍珍又做噩梦了?”
然后阿绣猛的睁开眼睛。
她醒了。
失神的看着头顶轻薄的蕾丝床帐,慢慢的,她想起来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想起来了此时此刻自己躺在哪里。
大太太要给她说亲,凤姑要和木匠李去广州,霍锦宁要离开笙溪镇,而她居然跟着他走了。
她在上海,在那个听人说十里洋场,笙歌不夜的上海!
昨天没有来得及细看,此刻她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卧室,精致典雅,是她从未见过的西式风格,玉兰模样的盘花吊灯,样式新奇的桌椅柜子,雕花落地的水银镜,垂着蕾丝帐幔的黄铜架子床,还有身下软如云堆的被子。
她缓缓的走下床,来到半弧形阳台的窗边,轻轻掀开薄薄的白色窗纱向外看,楼下是一片绿茵草地,有几个金发的外国小男孩在打闹,唱着她听不懂的歌,再远处是重重叠叠的楼房,高大的电线杆,和依稀传来马路上电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清晨早点铺子的香气隐隐约约。
愣了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
遭了,天亮了!
昨晚她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她急匆匆出门跑下楼。
噔噔噔——她一口气跑到厨房,站在门口,看着屋里丁妈和丁香忙碌的身影,兀自忐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我该做什么吗?”
丁妈抬头一看,笑了起来:“姑娘醒了?早饭还没好,昨夜看你睡得熟,想是累坏了,就没叫你。洗漱了没有?嗨,我都忘了,快叫阿香去教教你。”
阿绣还想说什么,却被丁香拉了出来:“走吧,姑娘,厨房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娘才不会让别人耽搁她做饭呢!跟我来。”
于是阿绣跟她来到洗漱间,看着丁香给她演示如何用水龙头,用什么洗脸擦脸,怎么用抽水马桶......
“会了吗?”
阿绣讷讷的点头。
“时间还早,你可以冲个凉,我去给你拿一套我的衣服来,干净的,你别嫌弃。”
阿绣赶紧摇头:“怎么会!”
“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叫我。”
丁香走了,阿绣好奇的打量着这间贴满白色瓷砖的屋子,鼓起勇气,向那个据说可以流出热水的管子伸出手——
等阿绣手忙脚乱的洗漱完毕,穿着丁香干净舒适有些宽松的衣服出来时,早饭已经做好了。
西式的方桌上,摆着油条、豆浆、稀饭小菜,还有粢饭团。
被丁妈和丁香招呼着,阿绣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同的还有昨天见过的丁伯。
大家开始吃饭,她却拿着筷子有些迟疑,
“霍少爷,他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