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云哥。”
  有人这样轻轻叫他。
  沈舒云掀开眼皮,偏头去看床边坐着的人。
  宁晚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不过是短短一天未见,他竟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沈舒云的手缓缓移到平坦的小腹上,他将视线错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拂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吗?”
  宁晚忍着哽咽,哑声道:“别想那么多,你先把身体养好吧。”
  他想起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他呆了很久,一股寒意贴着他的骨缝钻了上来,直往他胸口渗。
  他想,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啊?
  是不是在骗他啊?今天是愚人节吗?
  匆匆赶到医院,宁晚跑去医生那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摇摇头,皱着眉告诉他:“沈先生已经怀孕十一周了,但是很遗憾地告诉您,他的妊娠已经停止了……”
  “为什么?”宁晚抓着医生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看了下检查单,推了下眼镜,问道:“沈先生的体质特殊,他因为长期使用3型抑制剂,导致他体内的激素和信息素分泌混乱,暂时还没有完全恢复,也就是说,他现在的体质并不适合怀孕。请问你们上一次有没有过避孕措施?”
  “有的,他吃了紧急避孕药的。”
  两个月前,沈舒云曾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带着哭腔求他回家。
  一般来讲,omega的发情期通常是三个月一次,3型抑制剂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扰乱了沈舒云的信息素,造成了他发情期的不稳定性,所以他的发情期并不能按照三个月来计算。六月份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发情期后,整个九月沈舒云都没有任何异常,而在十月初的一个周末,他的发情期突如其然地到来。
  宁晚当时在外地出差,听了沈舒云的请求,他当即就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去,即便如此,还是将近三个小时才到家。一打开家门,一股极其馥郁的茉莉香气在空气中浮动,接着宁晚怀里就扑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人。
  沈舒云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那衬衫盖到他的屁股,腿根处那颗小痣在衬衣下若隐若现……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环着宁晚的脖颈,邀请之意溢于言表。
  宁晚当下就忍不住了,将沈舒云按在墙上亲吻。他们一边走一边交换着绵长湿热的吻,沈舒云甚至连润滑剂和避孕套都不要他去找,修长雪白的腿缠着宁晚,让宁晚一步也走不动。
  这场狂欢来得疯狂且迷乱,两个人都退去了第一次的青涩,尤其是沈舒云,极放得开,什么姿势都答应宁晚去试一试。到了晚上,宁晚就在二楼的阳台上压着沈舒云,从背后揽着他看月亮……沈舒云几乎站也站不住,那一夜月亮在他眼里成了一滩摇动不停的蛋黄。
  事后沈舒云吃了避孕药,按理说不应该会怀孕,可是……
  “紧急避孕药也并非能做到百分之百避孕,沈先生身体这么特殊,避孕药失效也是有可能的。”医生叹了口气,“这一胎本来就不稳,有自然流产的迹象,再受到外力猛烈撞击,送到医院时我们也回天乏术,只好先为他止血,防止大出血等并发症。”
  宁晚眼睛里干得发痛,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底却像在流血。
  但现在并不是他该软弱的时候,宁晚知道,沈舒云只会比他更难过,现在他应该给沈舒云一个宽阔的肩膀作为坚实的依靠,陪着他的omega从伤痛中走出来。
  宁晚的避重就轻几乎等同于默认,病房里再次静了下来,很久,沈舒云干涩的声音响起来:“它多大了?”
  “……十一周。”
  这是他和云哥的第一个孩子,只在这个世上待了十一周——它没有出来见过太阳月亮,也没有体会过人间的春夏秋冬,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甚至在它走之前,两个父亲谁也不知道它曾存在过。
  不知道它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呢?如果是个女孩,他一定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小纱裙,沈舒云的巧手会给她编很多好看的小辫子。如果是个男孩,那他们就可以一起带着他去打篮球、练拳击……
  沈舒云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宁晚坐近了些,抓起沈舒云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放在掌心里焐着,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云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沈舒云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答话。
  第二天上午,有个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宁晚起身去开门,见到一个矮小的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少年,少年抿着嘴唇,渐渐低下了头。
  这两个人他不是第一次见,昨天下午他就已经见过这对母子了,只是那时沈舒云还没醒,宁晚就婉言要他们改天再来。
  “进来吧。”
  宁晚身子微侧,为他们留出了空。
  妇女手里拎着很多水果,少年也拎着一箱牛奶,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沈舒云抬眼,对上少年不安的目光,昨日的记忆如海般涌来,小腹现在还是冰凉一片,隐隐作痛,沈舒云像是被什么突然刺到,畏缩着垂下眼,将喉头的苦涩强咽下去。
  “老师,对不起,这孩子实在是给您带来麻烦了,真的真的很抱歉。”妇女站在沈舒云的病床前,抬手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将他推到前面,“你快点和老师道歉!”
  那少年被拍得一个不稳,站在沈舒云面前,也害怕地红了眼圈。沈舒云流产的事情他昨天已经知道了,他知道这是闯了大祸,也自知理亏,若沈舒云真追究起来,这后果是他这个单亲家庭根本无法承受的。
  “老,老师,对不起……”
  沈舒云的手指抓紧了被单,一团棉布在他手心被冷汗打湿。
  “沈老师,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包括住院费还有赔偿……”
  “不必了,”沈舒云闭上眼,长叹一声,他失去的根本不是金钱能换回来的,“你们二位的歉意我已经收到了,请回吧。”
  那母子俩面面相觑,母亲脸上露出了尴尬又难堪的神色,还想说些什么,宁晚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沈舒云面前,他微微低头,声音沉沉:“两位,请回吧,我们不会再追究了。”
  宁晚几乎是在明确地赶他们了,于是母子俩只能在鞠躬后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发出咯嗒一声脆响。
  沈舒云失了力气,半坐在床上,眼圈渐渐地红了。
  这是他昨天到今天,第一次落泪。
  宁晚坐在床沿,轻轻抱着他:“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宁晚,我是不是很差劲,不是一个好老师?”沈舒云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如果我是个好老师,刚刚我就应该安慰学生,我应该说,没关系,别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将深入肺腑的痛苦全都挤出去,可眼眶里还是有承受不住的水落下,将他平静的伪装划得支离破碎。
  宁晚搂着沈舒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字一句极认真地道:“别这么说……你也是人,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又有谁能完全地按照‘应该’去做呢?再说,又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呢?”
  沈舒云抓着宁晚的肩膀,终是崩溃地大哭起来。
  “做你自己就好,云哥,”宁晚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夏天日暮的晚风,“只要你走累了,就回头看看……我在这儿呢。”
  第19章 隐痛
  一段舒缓悠扬的音乐响起,让埋首在一堆文件中的宁晚抬起头,他顺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自然地应答:“喂,云哥?”
  沈舒云在他的联系人中是唯一一个被单独设置了来电铃声的,这支曲子,是他和沈舒云第一次跳华尔兹的伴奏。
  淙淙流水般温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阿晚,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宁晚轻笑一声,眉眼间俱是柔情:“当然,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怎么会不回去?”
  时光匆忙,一年四季轮转,春去秋来,夏过冬至,竟然已经过了三年了。
  不得不说,和沈舒云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舒服。他们就像是钥匙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属的那把锁,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每一处都是刚刚好,不留一丝缝隙。
  沈舒云的性格是和宁晚互补的,他像是一捧清泉,总是那样温柔地包容宁晚,而宁晚也在这场婚姻中,学会了对万事淡然处之——这种淡然是出于心灵深处的宁静,而这一份宁静,正是沈舒云带给他的。他的心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从来没有这样安定过,和沈舒云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期待明天。
  宁晚感谢上苍,在他幼时将沈舒云送到他身边,又让他们在三年前重逢。
  他原本是不相信有命理之说的,可是沈舒云这朵只为他停驻的云,让他愿意相信“命中注定”这四个字。
  宁晚简单收拾了一下,叫来秘书将签好的文件派发,他就提前下班了,一路哼着歌开车,回到家时,刚刚好四点钟。他将手指按在门锁上,只听啪嗒一声,门就自动开了,宁晚在玄关换了鞋,嗅了嗅,一边脱下外面的风衣一边道:“今天是熬了鱼汤吗?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人吸引了目光,将下一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沈舒云看起来像是刚刚洗完澡,酒红色的浴衣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皮肤雪白。腰带束着细腰,显得他身形修长,肩宽腰细,身材极好。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舒云手里拿着一块厚毛巾,搭在头上随意地揉搓,眼里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我还没做完饭呢。”
  “因为我翘班了!”宁晚张开手臂,“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舒云哂笑一声,把那块半湿的毛巾扔到宁晚身上:“你是老板,老板还有翘班一说吗?”
  宁晚将毛巾丢到一边,走上前一把搂住沈舒云的腰,在沈舒云的耳边道:“云哥……你不会下面什么都没穿吧?”
  沈舒云觉得宁晚真是脑子有坑,家里这么大,又只有他们两个,还要跟他咬耳朵,可是宁晚湿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朵、脖颈上,又让他不禁脸颊发烫,腰间发软……他推着宁晚的肩膀,小声地说:“松开。”
  “我看你好像不是要松开的意思哦。”
  宁晚的手指慢慢下移,挑开腰带下的一角,露出白腻的腿根来……
  …………
  “够了,别,别再继续了,”沈舒云软着腿靠在墙上,垂眼盯着宁晚用纸巾擦着嘴角溅上的白色液体,眼底带了些哀求,“先吃饭好不好?其他的,吃完饭……我都依你。”
  宁晚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因为半跪在地板上而有些酸痛的膝盖,咧嘴一笑:“好啊,你说的,都依我。”
  沈舒云被他这一折腾,弄得是腰酸腿软,只好将原来的六个菜缩减为三菜一汤,宁晚帮着他在厨房打打下手,两个人配合起来,做菜的速度就快多了。
  他们就像是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在厨房里被暖香的蒸汽包围——那是人间最美的烟火气,也是红尘里最平凡的羁绊。
  菜很快就做好了,宁晚从酒架上拿了一瓶红酒,四下找开瓶器。沈舒云看着酒瓶就发怵,赶紧拦住他,摇了摇头:“要不我们还是喝点果汁吧。”
  宁晚知道沈舒云为什么这样说,也正是因为他知道原因,所以更加难过。
  沈舒云在备孕。
  婚后整整三年了,距离上一次流产也过去了两年半,沈舒云和他,再没能拥有一个孩子。
  他们也已经尽力了,尤其是沈舒云,不用宁晚督促,他也会按时地服用调理信息素的药物,甚至为了恢复得更快,他去医院注射了最新疗法的药剂。一年后,沈舒云去医院复查时,医生告知他的信息素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了,只要不再注射3型抑制剂,就不会再出现紊乱的情况了。
  沈舒云总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总觉得,没能留住那个孩子是他自己的错,因此对宁晚感到很抱歉,慢慢地,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俩之间的一个结。沈舒云不说,宁晚也不问,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每到三月一次的发情期,他都会缠着宁晚,宁晚明白沈舒云的心思,也随他不戴套,每每灌到最里面的肉壶里去,撑得沈舒云合都合不住,那东西就淅淅沥沥地淌了一腿。
  可是过去了那么多个发情期,他们再也没能拥有一个孩子。
  孩子好像是他们最提不得的隐痛,他们谁也不去提那个十一周的孩子,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忘记过它。
  “好,那就听你的,”宁晚放下红酒,在沈舒云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喝点果汁就好。”
  沈舒云已经很久没有碰酒了,他本身也不抽烟,这两年的身体素质好了很多。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鲜桃汁,倒在高脚水晶杯里,然后举起杯,朝宁晚笑了:“cheers!”
  宁晚也举起杯,与他手里那只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希望五十年后,我们还能坐在这里,一起碰杯。”
  沈舒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望着宁晚,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这时,一道铃声突然打破了这晚间短暂的平静。
  宁晚有些尴尬,正想伸手按掉,却看到是他的秘书打来的,照理来说秘书一般不会给他打电话,除非是公司别人不能解决的事,于是只好抬手接通:“什么事?”
  沈舒云喝了一口桃汁,随便夹了两口菜,很久都没听到宁晚的声音,便抬起眼来看他——宁晚神色凝重,脸上像是覆着一层霜雪,苍白又冰凉。
  他很快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果然,宁晚朝那边说了一声“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就站起身,像是要立即出门了。
  宁晚忽然意识到沈舒云还在饭桌旁等他,于是半垂下脸,低声道:“对不起,云哥,饭我没办法陪你接着吃下去了,公司那边出了点紧急的事情,我必须马上赶过去。”
  沈舒云将他挂在衣架上的风衣递给他:“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有事的话就快去吧,不过就是一顿饭,什么时候吃不是吃,别看得太重了。”
  宁晚风风火火地走了,沈舒云看着面前一桌的菜和对面空落落的座位,失了胃口,喝了一小碗鱼汤就离开了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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