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路见星家庭条件相对来说较为普通,但父母从自己小时候发现罹患疾病开始就为自己奔波。十七年了,路见星的病情已经拖垮了整个家庭,影响了基本的生活。
  在前几年,妈妈也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孩子,路见星便更像一个累赘。
  来市二上学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只因为在一次班级矛盾中,有一名男生指着他大喊:“路见星你这种特殊情况的人就应该去市二!成天待班上摆什么谱?看不起谁啊!你有病!全班都得伺候你怎么着!”
  当时路见星以为市二是医院,没忍住上网一搜,发现是一所学校。他利索地把学校相关资料搜集完毕后,给父母表示了他想前往的意愿。
  学费不算高昂、住宿、封闭、特殊学生集中心,家长可以两个月甚至半年探视一次,这简直就是为不堪重负的路家量身定做的。
  洗完脸,盛夜行注意到路见星眼下晕染开了一圈淡淡的红,“你眼睛下面的痣是画的?”
  路见星点点头。
  盛夜行问:“之前还是蓝色,怎么变红了。”
  “开心和不开心。”路见星说,“今天开心。”
  你还是小孩子吗。
  盛夜行嘴角一勾,没吐槽出来,只觉得有点意思。
  “那明天打算画什么色的?”盛夜行认真地问。
  “明天,”路见星垂下眼,也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舔舔唇角,说:“红色。”
  盛夜行盯着他的舌尖发了会儿愣。
  最后是被自己掐得回过神的。
  临睡前,路见星还是坐起来,揉了揉眼。
  “不睡?”盛夜行看他在床上披着被褥坐成一团。
  在某些事情上,路见星的病使他格外固执:“药,涂一点。还有口服。”
  “……”盛夜行一时不知道怎么跟路见星说自己被撞的那一下其实没有受伤。
  他挽着袖子下床,“我涂药吧,我不吃药,行么?”
  “嗯。”路见星托着脸看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抹药。
  盛夜行哪儿敢真涂,只沾了一点点药油往后脑勺抹,除了烧灼感就没什么功效了。
  盛夜行特别严肃地说:“路见星,我还是得告诉你,这里的人都是患者,你在外边儿算特殊,但在这里不会。我对你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只会一样。”
  “……嗯。”路见星应了一声,“冷。”
  “哎。”
  盛夜行叹气,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凶巴巴地给他盖被子。
  感觉之前的话,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似的。
  算了。
  第10章 保护欲
  早上宿舍楼里停了水。
  天刚蒙蒙亮,宿舍楼边的起床号响起,一群男生踩着拖鞋下楼领水,还没领着呢,排队的几个就打起来了。
  明叔几次镇`压无力,只有在楼道里扯嗓子喊盛夜行的名字,被喊到的这位大哥大穿着短袖睡眼惺忪地从寝室内跨步出来,下到宿舍楼门口朝动手的几个男生瞥一眼。
  人群顿时全安静了。
  盛夜行怀疑李定西他们是荷尔蒙分泌失了调,非要拿打架来证明青春期有多可贵。
  毕竟年纪再大个几岁,就没有挥拳头的冲动了。
  还好自己班上人占上风,不然盛夜行没控制住,男生宿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把空水桶直接扣人脑袋上的行为,高一时年少气盛的盛夜行没少干过。
  “没事儿了?没事我回去睡了。”他往楼上走。
  “一群孬货,”李定西朝挑事儿的人咽口唾沫,扯了扯歪斜的衣领,朝盛夜行喊:“哎!老大你不上课么?”
  “不了,我请个假,”盛夜行头也不回,“路见星发烧了。”
  我操,路见星发烧关你什么事儿啊?
  李定西昨晚喝多了,宿醉醒来喉咙哑哑的,没敢多说话。他今早六点才摸回宿舍,差点儿被明叔逮了个正着。
  他之前有段时间每天凌晨三点就说梦话,比闹钟准时,还带点儿北方口音,醒了之后盛夜行问过他好几次到底哪儿的人,李定西总哽着喉咙说自己本地的。
  说梦话的习惯改不了,李定西总怕晚上睡着睡着就被盛夜行揍晕在床上。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相信这位大爷不会乱发病后,才安心在寝室住下。
  高一的时候,盛夜行经常半夜辗转难眠,往阳台上站着抽烟,一抽就是一宿。
  每逢太阳升起,盛夜行体内的躁动因子作祟,惹得他只能在厕所里用拳头砸墙,每次砸得一手血,再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到后来,盛夜行甚至在李定西不在的情况下,学会了自己单手用酒精和纱布包扎。
  也尽量不让它那么像白甜糯米粽子。
  盛夜行没想到的是,路见星发个烧都固执地要去上课,浑然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
  病人都不介意,他又不是医生又不是白衣天使,自然懒得管,迅速换好多的校服外套,站在寝室门口吹口哨,“路见星,你到底能不能行?”
  “我行,”路见星攥着书包带子小跑跟上,脸蛋在冬日清晨里发红,“我特行。”
  “厉害啊,”盛夜行笑得特别坏,“你还挺贫?”
  路见星看他笑得好看,脸发烫,也不知道是自己烧着还是怎么,问:“贫是什么?”
  盛夜行在这一瞬间,对路见星感觉又增多了。
  倒不是说多了多少好感,只是觉得他或许会成为路见星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
  自己在他最重要的成长期,潜移默化地用一支黑笔往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或者说,是在纸上画画。
  画五彩缤纷的画。
  遇上路见星,他口中的“你他妈能不能跟上我啊”都变成了“能跟上我么”。
  市里已是十一月中旬,南方湿冷的环境让他们无论穿多少都能从空气中感受到刺骨寒凉。
  仗着身子骨硬朗,一群屁大点的小男生开始只穿冲锋衣和短袖,一打篮球能分分钟脱衣服耍帅。
  盛夜行也不例外。
  但他把短袖换成了更帅的长袖卫衣,里边一件背心扎到裤腰里,特别心机。
  只是不能再随便撩衣角显摆腹肌有八块儿了。
  今日清晨阳光好,盛夜行走得懒懒散散,路见星也在后边儿踩他的影子,手里捧一杯豆浆,喝得特别豪气,比喝酒的架势还牛逼。
  盛夜行边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边趁机回头看他,内心全在想:小自闭喝醉了什么样儿?
  话说回来,路见星头一次吃到拌了老干妈辣酱的手抓饼,还不太习惯,狠狠呛了一口。
  被呛得眼尾带泪,路见星却一句屁话都没多说。
  他乖得像一句“操”都不会骂。
  之前盛夜行还觉得路见星有时候跟个女孩儿似的,现在不觉得了。
  小自闭的轮廓颇为秀气,称得上特别俊,还挺像本地人,眉眼中透露的性格坚毅又硬气,这些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他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在街上不小心被谁撞到,眼神都会瞬间变得特别“狼”。
  还挺能吓唬人。
  路见星到班级已有一周,同学们对他的好奇心也逐渐减弱,觉得他除了不爱讲话、长得好看、成绩好、有点儿凶之外也没有别的tag了,索性不再在教室里讨论他。
  虽然说市内一向重点扶持,但特殊教育学校的师资能力相对弱一些。
  唐寒同时教语文也教历史,今天直接搬了挺大一块中国古代版图来挂在教室上,说让大家先复习半节课,下半节课抽查。
  在人多的地方路见星不爱讲话,盛夜行也知道他这个毛病,在教室里两人几乎零交流。
  顾群山属于学渣,一遇到复习的课就简直满地找乐子。因为多动症的原因,他总是坐不住,高一的时候上课拿绳子捆自己,后边儿直接把自己跟李定西背对背捆一起。
  教室一安静,四周“静态”下来,顾群山心里就极为不舒畅。他一条腿搭在课桌踏板上,想了一会儿,开始抖腿。
  感觉到顾群山的桌子在随着他的大腿微微震动,盛夜行伸手拿笔往他肩膀上一敲,“别动。”
  “我他妈,”顾群山特别痛苦,“忍不住啊……”
  “那就动静小点儿。”翻了页,盛夜行假装自己也特认真,“你把课桌顶起来抖,这样没声儿。”
  “操,老大你也太没人性了。”
  盛夜行听得想笑,挑眉道:“你才认识我?”
  然后他也没管顾群山了,从抽屉了摸一只耳机出来塞进校服里再从领口拔出来,用手掌扣住耳朵,侧着头摆出沉思的样子,开始听夜店里那些个劲爆的remix电音。
  市里的各家夜店是出了名的好玩儿,好玩儿到每周末全国各地都有人从天南地北坐飞机过来蹦迪。
  盛夜行不喜欢吵闹,但喜欢刺激自己。越与他性格相撞,他越能从酒精里汲取到养分。
  “呲啦——”顾群山每抖几次桌子,他身体的推力将凳子往后挪,桌子也跟着后挪。
  坐在后边儿的路见星一句话不说,把桌子往后挪。
  “呲啦——”
  前桌顾群山又往后挪十来厘米,路见星也跟着把桌子后挪。
  “呲啦——”
  最后一次抖动结束,顾群山停下抖得发麻的腿,侧过脸想跟林听讲话,发现自个儿已经“抖”成盛夜行的同桌了。
  盛夜行取下耳机,眼神瞥过去:“……”
  顾群山:“……”
  他连忙回头,看小自闭正安安静静低着头写作业,丝毫不被影响,一个人活成了最后一排。
  顾群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老大的眼神有点儿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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