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盛夜行:“车是传送带,我们要去工厂加工。工厂就是市二,市二让我们浇上果酱变得更好吃。”他越说越扯,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感叹一句小自闭的世界还真不好融入。
  他还真挺怕小自闭听完“我们好吃”,张嘴一口咬到自己肩膀上。
  那时候的盛夜行还暂时体会不到“吻痕、咬痕都是爱的纹身”的意思,他对爱的定义还模糊不清。
  路见星纠正他:“不是去市二。”
  “那,我们就是潜逃的小饼干。”
  盛夜行说完也被自己的傻逼劲儿给惊到,又加快了行驶速度。
  也看不见路见星是什么表情。
  从不远郊区飞来的客机飞得很低,噪音特别大。
  盛夜行能感觉到路见星把自己的腰身又抱紧了点儿,人还在发抖。
  “说会儿话会舒服点吗?”盛夜行说。
  路见星开始努力地将对方的话从四周的噪音群里分离出来。
  “嗯。”
  “你出过远门儿么?”
  “嗯。”
  “火车坐过吗?”
  路见星在身后摇了摇头,盛夜行也看不到,只得自己先聊起来:“我坐不了火车,小时候一听电视上那些绿皮车一开起来就‘呜呜’的,我他妈总感觉有人在一路哭。”
  盛夜行的语气认真又严肃,“现在动车高铁倒没什么声儿了,但我也没什么机会坐。”
  “你是不是不能坐飞机?”
  “嗯。”
  “飞机耳?或者说容易耳鸣,会受不了。”
  路见星听他这么说,眼神躲闪一下,又想起第一次坐飞机时那种绝望崩溃的耳痛感,点了点头。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盛夜行带着迷迷糊糊的路见星下车上锁,吹一声口哨:“到了。”
  从停车场上山的路很窄,一路青苔岩石,路见星每走一步盛夜行都看得心惊胆战,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毫不在意。
  他明白,过多的被瞩目会给路见星造成无形的压力,就好像自己在发病时极其厌恶别人的指指点点。
  什么“你别生气了”、“你太过分”这种类型的话,就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你怎么了?”盛夜行在笑。
  路见星边低头边走,非要去踩景区地砖的缝,“有病。”
  盛夜行:“我也有病。”
  路见星:“你有病。”
  被“指认”的盛夜行已经开始直面自己的问题,被这样误伤也没有任何不爽的感觉,“对,我有病。”
  “我有病。”
  学人说话是路见星的一大技能之一,连神态都能模仿到位。
  看他顶着一张冷漠脸说傻逼话的样子,盛夜行又想逗他了,“你和我都有病,连起来叫什么?”
  路见星特别大声:“倒霉!”
  “……”
  盛夜行叹一口气,揪他脸蛋儿,“也不是。”
  以前是觉得挺倒霉,现在不了。
  现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个人走到售票窗口拿学生证买完票,路见星手掌心都是汗湿的。他无比庆幸今天游客并不多,不然他可能会直接堕入无尽的焦虑中。
  他望了一眼身前的一棵棵参天古树,都快忘了上一次接触大自然是什么时候了,毕竟自由活动去哪里这种事儿一向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小时候容易走丢,长大了容易出走。
  刚才盛夜行讲家庭,倒是勾起路见星不少回忆。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他满目新绿,精神放松,顺利进入走神状态。
  “我们家没有精神病史,你却生一个有病的孩子出来,你让我怎么给我爸妈交代,我路家脸往哪儿搁啊?啊!孩子是你生出来的,你生成这样的!自闭症,说是自闭不讲话,你看他那些行为跟智力障碍有什么区别!还天天跟我讲‘贵人语迟’,他多大了都?路见星六岁了!连句‘爸爸’都没叫过!我不想一辈子就拖着这一个儿子了,你自己看着办。”
  路见星记性不是特别好,能让他在意的事也十分少,但爸爸在他年幼时曾在书房咆哮出来的话一直让他记忆犹新。
  那一夜,他安静地站在卧室里听。
  小朋友的神情看起来木讷呆滞,其实什么都懂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炮火与硝烟中,父母能再生出第二个儿子。
  一个健康的、没有任何问题的小弟弟。
  自己是挺倒霉的。
  小学那会儿,路见星记得妈妈像市二的许多家长一样选择了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有一段时间他离不开妈妈,走哪儿都必须跟着,人家房东一看就知道小朋友有问题,更不愿意租了。
  家里离学校太远,去学校又天天守水龙头,一上课就哭,路见星干脆不想去上课了,采取消极抵抗。
  早上一叫他起床,他就撅屁股在床上晾自己。
  哪儿都不想去。
  盛夜行抽完一根烟,路冰皮儿还在灵魂出窍。
  他们不逛风景区,只是直奔主题去烧香的地方,还必须上一处有数十级的长路石阶。
  路见星一头雾水地跟着盛夜行走,盛夜行回头看他不说话的乖样儿,感觉自己哪天兽性大发把他拐卖了他都还会软绵绵地喊一声“夜行哥哥”。
  盛夜行看着他,又有点说不清感觉了。
  阶梯并不算陡,但是梯数就已经让人累得够呛。
  盛夜行打赌,以路见星那些异于常人的“磕磕碰碰”,走不了几步就得摔一下,等走到顶了那不得一膝盖血吗。
  阶梯上游客不多,要么正在以各种姿势拍照,要么累得死去活来,一边大口喝水一边说下次再来。
  登山拜佛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轻点的都是女孩儿占多数,两人在一群游客里特别扎眼。
  盛夜行万分庆幸自己和路见星走路速度够慢,甚至比不过老年人,不然真就被当成夕阳红旅行社导游了。
  他目测了一下石阶级数,“唰”一声将外套拉链拉好,半蹲下身子。
  盛夜行朝身后说:“上来。”
  这回轮到路见星懵了,动都没动一下。
  盛夜行没管那么多,凑到他跟前再弯下腰,强硬地搂过路见星的两条胳膊把人顶上背。
  他一使劲,路见星双脚离地,下意识就扯紧了盛夜行的领口,盛夜行再从身后托住他的膝盖弯,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哎,小自闭还挺重。
  身高体重明明就是完全健康的,甚至还很有劲儿。
  “抱稳,”盛夜行喘一口气,有点兴奋,“我要冲上去了。”
  他这完全把路见星当沙袋在练。
  路见星挺乖,趴他背上还安抚性地捏他耳朵,“慢慢。”
  “我们先跑到那里。”盛夜行扬下巴,示意了长石阶中间的平台。
  “慢慢。”路见星只是说。
  “好,我慢慢的。你把我脖子抱好,腿夹紧一点,”盛夜行说完这两句感觉有点没对劲,耳朵一红,继续说:“别乱动。”
  路见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除了他爸以外的男人背在背上,傻了。
  有一种正在被用心对待的感觉。
  很好。
  再想想还有什么词语能表达现在的感受……
  满足!
  他悄悄搂紧盛夜行的脖颈,看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目光,紧张又害羞。
  但他害羞得不明显,只是低着头靠在盛夜行颈窝附近,努力想让脸颊上的温度降下去。
  其他正气喘吁吁的女孩子都在看他。
  其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辈也在看他。
  树叶,昆虫,飞鸟,白云,都在看他。
  他却让一个只大自己一岁的男生背着,想光靠偷懒就登顶!
  “路冰皮儿,”盛夜行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你啊。”
  “啊。”
  “我们一点儿都不倒霉。”
  懵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怎么回事,路见星收紧了交叉在盛夜行锁骨处的手臂,低低地“嗯”了一声。
  百来阶的古刹长梯,盛夜行背着路见星跑了上去。
  他本来想在中途停,却感觉根本不累。
  说是当作普通训练的“负重跑”,可这和以前背发高烧的盛开飞奔去医院的感觉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上石梯登顶,到殿前要捧三柱香。
  盛夜行把烟掐出来,有点混账到想拿三根烟作数,又看了看旁边的小自闭,决定自己还是真诚一点。
  他买了香烛折回来,自己握了一把,再给了路见星一把,说等会儿跟着他拜一拜就好了,他说这里很灵,可以许三个新年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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