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闻道成的狂犬性格当下就发作了,命人拿了门房去冷风里醒酒,又让人进去开了广亮大门,这才带着亲卫们正大光明的走入了国公府。
本应该合法属于顾乔的国公府。
人心惶惶而始终无法安心入眠的顾家人,都被一个个的挖了起来,从小姐主子到粗使仆妇,一个都不能少的被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推推嚷嚷,哭作一团。因为在看到身着铠甲、腰佩环刀的亲卫冲进来时,有人误以为顾家要被抄家了,当下就嚎啕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直上云霄。
在一片鸡飞狗跳里,唯有大姑娘顾栖梧还算镇定,带着一众姐妹、她爹养的小妾以及顾老太太这些年非要接过来的穷亲戚们,站在堂前与闻道成对峙。
“堂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闻道成笑了,不是冲着顾栖梧,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哪号人物,他只是偏头,问了身边小太监一个问题:“不敬世子,该当何罪?”
“宫里宫外的规矩不同,不过左不离那么几样,”这小太监是福来认的干儿子,名字叫尽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就特别讨喜,总能说出让太子满意的话,若不是年岁实在太小,早就到太子身边听差了。今天被太子派来跟着颇受重视的显国公世子,尽忠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实在不行,以您在殿下前的脸面,还可以送到诏狱学规矩。”
一句阴森森的诏狱,当场就吓跪了大半的人。她们纷纷给世子磕起了头,想要求情。
“闭嘴!”闻道成最烦的就是别人叽叽喳喳,“让你们说话了吗?”
形势比人强,顾栖梧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随大流主动跪了下来,请罪的态度勉强认真:“是妹妹一时心急,还请世子赎罪。”
闻道成这才点了点头:“你是?”
顾贞儿永远是顾栖梧的马前卒,虽然跟着跪了,也知道顾乔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替顾栖梧表达了不值:“你怎么能这般羞辱人?你会不知道我阿姊是谁?”
“二叔收了这么多莺莺燕燕,我怎能一一分辨?”打嘴仗,闻道成就没怕过谁。
听到自己被类比成了后院的扬州瘦马,顾栖梧再能忍,脸色也不自然的青了下来。但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回答道:“我是顾家二房嫡女,顾栖梧,您的堂妹。”
顾栖梧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一再让步了。
没想到高堂之上坐着的世子,还是能一句话就戳破她所有的骄傲,只听那小小少年笑着道了一句:“原来是族妹。”
堂妹和族妹,远近亲疏,高下立见。
一众女眷花容失色,她们不太懂男人在外面的斗争,但她们对于自身利益却是一点就透。世子这话就是不打算认她们了。而没了国公府这层狐假虎威的皮作威作福,那会比杀了她们还要难受,顾贞儿代表所有人艰难开口:“我父是你二叔,是你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在这般行事?”
“很快就不是了。”闻道成冷冷一笑,拂袖道,“国公府庙小,可没有这种妄图谋害世子的亲戚。”
必要时刻,闻道成不介意替顾乔的祖父和顾有银这种畜生斩断血脉关系。
反正也就是在族谱上涂抹一笔的事。
“你休要胡说!”这回连顾栖梧都沉不住气了,她虽然知道爹娘阿兄都被抓了,却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认那些罪名,她不能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妹妹,她可是未来要当太子妃的!她已经托人设法在走关系了,只要顾乔能不落井下在,只要再坚持一下……
“我胡说?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你们觉得太子在骗人?”闻道成挑眉,觉得自己的名头真是好用极了。
整个大厅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因为没人敢答这一道送命题。
“老太太不会答应的。”顾贞儿连连摇头,负隅顽抗,她再顾不上什么体面,只想抓住最后的浮木。
“哦?”闻道成挑眉。他对顾乔的这个祖母的意见就更大了,只不过大启重孝,他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暂时还没有办法动她,但是,控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风老太,就像是他们当初控制顾乔一个稚龄幼儿般容易,“难道你是想说,祖母觉得太子不公,要抗旨不尊?”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哪怕顾老太太是清醒着的,她也断不会应。
阶级矛盾永远是优先于后院争斗的,再怎么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只手遮天,到了太子面前,依旧屁也不是。
这回连顾贞儿都学会怕了,没脸没皮的想要服软:“堂兄,不,世子,您发发善心……至少我没有要杀您啊,我也没有让人假冒您,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们之前有矛盾,但那不是兄妹之间的拌嘴吗?您已经这么羞辱我了,还不够吗?”
这就真的辱太子了。
闻道成可没空干什么羞辱人的事情,他让人把她们带来,只有一个特别简单朴实的目的:
“我要你们滚出国公府!”
“立刻,马上!”
“就现在!”
闻道成没有骗顾乔,他确实是来给国公府扫撒的,替顾乔一次性解决所有的吸血蠹虫!
这些人的行礼,早已经全被扔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口,散落的满地都是。不过,那都是些不值钱的衣物,贵重首饰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待日后一一检查,确认不是国公府原有的东西之后,才会物归原主。
“你若不还呢?”被像物品一样扔出来的人挤在一起,眼睛里始终只有那点蝇头小利,明明现下最不该得罪的就是世子,她们却也敢问,就差指着鼻子骂世子不讲道理。
“那你又能拿我如何?”巧了,闻道成根本不打算讲道理。
因为他不过是把她们打回原形而已。
当初是怎么破衣烂衫、无钱无仆进国公府的,如今就怎么给他滚出去!
闻道成最后还“重点照顾”了一下顾贞儿:“别怪族兄没有好心提醒你,马上就要宵禁了,犯夜者,杖五十。”
所有的哭声与不甘,都被留在了国公府严丝合缝的大门外面。
有了这一波杀鸡儆猴,国公府的恶仆都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心存侥幸,把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发卖,明天周叔辩就会带着官方的牙人上门,给国公府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换一次血。
整个国公府,终于能如顾乔所愿,得到他想要的安静了。
闻道成坐在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忍不住晃了晃一双小短腿,嗯,就很开心。
第十章
复日。
在东宫的拔步大床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的顾乔,眼睛一睁,就看到了让他眼熟无比的属于国公府的架子小床。四柱四杆,承尘门围,床牙的浮雕上刻的是顾老太太特意找“大师”绘的恶鬼图,用以镇压顾乔一身的“戾气”。
顾乔刚被迫住进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几乎日日惊梦,彻夜难眠。长到如今这么大,他噩梦的源泉仍是这些青面獠牙的妖魔。
‘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克服的,竟能在群鬼环伺下,依旧睡的安稳。’顾乔想到,他能从自己明显得到改善的身体里,感觉到除了昨天饿着了以外,在太子穿成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是绝对养足了精神的,充满了力量,‘真不亏是太子殿下。’
不等顾乔再太子吹下去,小太监尽忠就已经带着一众丫鬟,端着洗漱用品款步走了进来。
丫鬟们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宛如鹌鹑,她们真的是怕极了如今这个性情大变的世子。
哪怕顾乔的芯从太子变回了自己,并继续用起了过往那种略显弱气的笑容与涵养接人待物,也再没人敢觉得这样的世子好欺负了。相反,但凡脑子灵活一点的,都开始瞎琢磨,顾世子这样客客气气,是不是一个阴谋?反正话本里的反派都是这样写的。
顾乔莫名成了不可说,他还……
挺高兴的。
因为人人都害怕他的好处之一,就是改善了他的饮食待遇,今早的朝食就明显有了质一般的飞跃,做的都是顾乔喜欢且食材精细的。
还是那句话,有好吃的,顾乔就会很快乐。
小世子一边安静进食,一边从太子写下的手记里,了解到了自昨晚两人分别之后,太子都做了哪些事。
这是顾乔和太子在东宫时就已经约定好的,他们会养成每天记录手记的习惯,随身携带,随时填写,方便他们在突然互换、无法第一时间沟通时,能够迅速有效的掌握现场情况,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因为无知而穿帮。
若手记不慎遗失,在不了情况的人看来,也就只是个人的日常小记罢了。
他们还约定了,在换身体的这个事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之前,不管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还是对方的身体里时,都会一直保持记录。
也因此,当周叔辩领着官办牙人上门时,顾乔很自然的就交流了起来,说了自己想要的仆从标准。
这是顾乔这些年一直都在畅想的,心里有着明确的定位,不假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府里不需要太多人,老实,低调,没有太多心思即可。全部都要男性。”
顾乔被祖母顾老太太,还有顾有银那一后院的女眷,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他知道在这世上肯定还有很多很美好的女子,就像他的阿娘和大表姐,顾家的那些个玩意只是个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害怕。
在顾乔意外获悉的以大表姐司徒容为主角的话本《女将军》里,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后,也得了这样一个怪病,名曰恐女。连大表姐的靠近,都会让他不寒而栗,甚至产生不自觉的抗拒与手抖。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正常,还是表姐宽慰了他,他不是不正常,只是病了。
顾乔如今病的倒没有那么严重,可只要一想起顾贞儿之流的嘴脸,还是让他不愿意再要丫鬟仆妇。
既然如今国公府能由他说了算,他自然是要怎么舒心怎么来的。
“再找两个专属的大夫,并几个药童,一半伺候在祖母床前,另外一半照顾解厄。”除了顾乔以外,国公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口不能言的老太太,请两个专属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很有必要的,“祖母以前身边的那些大丫鬟都太过刁蛮,一并发卖了吧。”
顾乔没太多想法,只是按照顾老太太当年对刚刚失去父母的他做的那样,撤去了身边早已经用惯了的人。
他奶兄能够想尽办法留下来,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周三公子助我。”顾乔几经思量,还是对周叔辩开了这个口,虽然他的性格不是那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以一己之力就能够办到的。
“说。”周叔辩总觉得今天的顾乔对他太过客气了。
和昨天的顾乔一点都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昨天的小世子就像是他太子表哥不为人知的双生子,从脾气到眼神,浑似雕版印刷出来的再版。如今这个嘛,周叔辩探究的眼神几次扫过顾乔安静无害的容颜,实在是有点不好评价,就,乖的让他心疼。
也不知道是今天才暴露了真性情,还是开始了个人表演。
“我想找回国公府的旧仆,他们当年有些被发卖了,有些被遣散了,我想问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回来。”
国公府当年的仆从在顾乔父母去世后,不是倒戈了顾老太太和顾二老爷一家,就是因为偷偷帮助顾乔、始终忠于显国公而被针对了。顾乔年幼,无力保护他们,只能狠心含泪劝他们离开。当时的顾家就是个火坑,谁留下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这些忠仆虽然离开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放弃了。
在《女将军》里,帮助司徒容知道顾乔遭遇的,正是顾府的旧仆丁叔。丁叔之前在府里只是个负责给显国公养马的马夫,当兵退役,无儿无女,顾乔小时候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他。但就是这个丁叔,在顾乔设法遣散了众人后,不辞辛苦的找去了北疆。
他在中途遇到了些波折,好些年后才脱身,但仍咬牙坚持找到了司徒家,把顾乔的种种遭遇,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可以救他脱离苦海的人。
到最后丁叔已是气若游丝,连神志都迷糊了,还一个劲儿心心念念的求着:“救救世子爷吧,求求您了,救救他吧。”
像丁叔这样初心不改的旧仆还有很多,他们太过人微言轻,却都在做出各种努力。
“我想,接他们回家。”顾乔说得很平静。
周叔辩却听的泪眼汪汪,他的心肠真的很软,比顾乔还要软。周叔辩也再没了对小世子昨日性格的计较,把胸口拍的砰砰响,对顾乔指天发誓:“我一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一个都不少!”
仆从的事情解决了,顾乔的下一步就是去看他的奶兄。
尽忠一愣,斗胆进言:“不先去东宫,面见太子吗?”
这是太子在顾乔躯体里时的打算,白天去东宫和顾小乔一起练字、认人、沟通彼此的生活习性,晚上回府。
东宫是太子的,他想去自然可以去。
但现在顾乔回来了,他觉得不听宣召随意入宫,殊为不妥。
尽忠在对这位性格矛盾的小世子了解清单上,又加了一句——一天三变,随时有可能推翻自己打算好的计划。
顾乔就这么去了医馆。
周叔辩给解厄安排的是雍畿最好的医馆,每天来求医问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还是用了周府的名头,才给解厄及时安排上了治疗。
他这次伤了骨头,需要至少卧床休养百天,这让他很是不安,对世子独自生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解厄总觉得他得跟在世子身边,才能不叫顾乔被人欺负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
就在解厄准备不听医嘱、不顾伤势,做些什么的时候,顾乔来了。积极向奶兄证明了他不仅没事,还过的比过去好无数倍。他把发生在国公府的变化说给了解厄听,特别是太子把那些蠹虫扫地出门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