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深耕,她也会呀。
  “哎哟哟,看看,难道是我眼瞎了?”敏霞随手翻着册子,声音放得好大。
  “口口声声规制规制,还说是礼书上写好的供奉,可慈德宫供的是什么?福宁宫供的是什么?就连圣瑞宫……合着只我们玉华殿守孝哇,这就说不过了吧?”接着,巴拉巴拉又念出好几个名字。
  慈德宫是叶贵妃所居,圣瑞宫是叶贵妃的亲妹妹,人称小叶妃的居住。
  至于敏夏提到的另几个殿与阁,都是叶贵妃的亲信嫡系住所。
  捧高踩低的事宫里很常见,大家心知肚明,可若有人嚷嚷出来就很难看了。
  再细究起来,尚食局的罪过还有点大。
  赵平安特意引了赵宸过来闹事,就是借机敲敲叶贵妃的爪子,再让那些老奸巨猾的都听听动静,暗中围观,不然闹给谁看?
  皇兄入土为安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各方也略有松懈疲惫,她再不动手,等着自己成为板上鱼肉吗?
  吃穿用度是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她不愿意计较,几个小小的女官她也不放在眼里。
  但,这是宣战的表示。
  既然她从来不宵于阴谋诡计,毕竟她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既然她的危机不会因为她的低调而消散,那就明刀明枪,你来我往吧。
  “那说说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赵平安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块假山石,高矮正合适,就悠然坐下道。
  “咱们大江国,谁不知道大长公主与先皇感情最是深厚。”尚食局的汗如雨下,又不得不在那二尚的眼神催促下回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想着,公主心中哀痛先皇仙去,衣食……比别处素简些也是应该。”
  “说得也对。”赵平安摇着膝盖,并不着恼,“这么一想,你们倒是为了本宫好。换句话说,你们向玉华殿供膳并不是规制,而是有心特制?”
  尚食局的在这种高压式的询问下,一时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哪里危险,脖子后头凉嗖嗖的,却也只能迟疑的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每一旬里倒有五日辣食呢?”赵平安慢吞吞问出下一句。
  尚食局一听,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
  原来,在这里挖了坑,等她跳!
  在这皇宫里,每个人都知道平安大长公主吃不得辣。
  说白了,她对辣过敏,轻则浑身起红斑,重则食管肿胀,连气也透不过来。
  小时候她贪食酣畅的辣味,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死了,自此告别此一人间美味。
  这时候,她绕得尚食局的进了圈套,才说是为公主特制膳食,又犯了公主的禁,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令她不能吃辣的心情好了些。
  “你!大胆!竟敢谋害我……本朝的长公……大长公主!”小胖子赵宸跳出来。
  他本来正听吵架听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他所居的“福宁宫”三字也在列,登时吓了一大跳,生怕亲姑再找茬。
  此时逮到机会,立即顺杆爬,表示孝心。
  反正,就是大帽子扣人家头上就对了。
  “奴婢冤枉!冤枉!”别看玉华殿的人不怕赵宸,宫里其他人就没有不怕的。
  因此,尚食局的一听此话,吓得立即磕头,咚咚作响。
  赵平安摆摆手,阻止赵宸再说话,以免这小坏蛋带歪了剧情,“本宫谅她不敢,毕竟送上来的食物只是微辣,让我不喜而已,并要不得命。”
  “饿到大长公主,我……未来朕的亲姑也是大罪!死罪!”赵宸神补刀。
  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宸也跟玉华殿的人串通好了。
  “不仅如此,尚服和尚寝局也克扣我们玉华殿呢。”敏夏再加了一把火,“各项用度总是削减,送的东西也是旧物。这么对待大长公主,历朝历代也没有听过。你们胆子不小,不知道是仗了谁的势?!”
  还有谁,我亲娘呗。赵宸吞了吞口水,生生咽回这句话,差点噎到自己。
  “大长公主?谁的势?”赵平安却哼了声,“明摆着的,现官不如现管,不受待见,照样吃排头。别以为皇宫中的做派就大方高档的,从古至今哪里都这样,只要能恶心人,招式还是那些。皇兄一去,还能有人能或者肯帮我撑腰怎么着?大长公主也不过是个头衔,如果头都没了,衔有个屁用。”
  她总是这样在云淡风轻之中说几句杀伐气很大的重话,这下不仅那三尚,连赵宸都吓得腿抖了。
  先皇才去,大长公主就掉脑袋,这事有人敢想敢做,可没人敢这么直不愣登的往外说!
  全场死寂。
  借此时机,赵平安瞄了下穆远。
  很“恰巧”的,穆远正垂下了眼睛,让她无从探知他的心意。
  可转过头想,他一直那么无礼的盯着她,偏这时候不露形迹,反而说明心里头是有鬼的吧?
  哼,穆氏父子,安北侯府,必定不是好相与的。
  “大长公主明鉴!”尚食局的继续磕头。
  “奴婢确实没有谋害之心,只是念及大长公主为先皇守灵,一直留在奉先殿。那里阴冷,怕受了寒湿之气,辣味正可舒发舒发。”紧急之间,她倒又找出了借口,之前还我我我的,这时都改为自称奴婢了。
  “所以,送给玉华殿的膳饮只是略加了一点辣味而已,断不至对大长公主的身体造成伤害。奴婢冒失,请大长公主降罪!”
  第008章 警告
  “这么说,你还是一心为本宫着想了。”赵平安站起身,笑意冷冷,“快别磕了,回头弄得一脸一头的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朝大公主凌虐女官呢。”
  又转过头对着赵宸,“回去帮我谢谢你母妃,多谢她关照。”说完,挥手欲走。
  没人提起叶贵妃,可赵平安这总结性发言就把那位即将权倾朝野的女人带上了。
  不过她有胆子说,却没有人有胆子应。
  只有那个不知死的尚服局的嗫嚅着声音,拦住她的脚步道,“大长公主示下,尚食局被砸了,蒋尚宫问起来……”
  “尚食局被砸了?谁砸的?总不是我玉华殿的人。”赵平安明知顾问,“即便有人来指证,让他直接来找我对质,看谁敢这么说!”
  在见到众人的目光落在玉华殿众人身上乱转时,立即画风突变,从和气弱势变为嚣张跋扈,“蒋尚宫问起?呵呵,就算是叶贵妃问起来,我说不是就不是。真有什么后果,也自有本宫给我玉华殿的人做主。”
  她顿了顿,“你们,有人做主吗?所以本宫好心相劝,还是别生事了。”
  这一刻,她无比傲慢,有睥睨之势。
  她是大长公主,她要对付的是手握重权的女人,以及男人。
  宫里宵小她没空搭理,对势利眼,以势压之就好了呀。
  想必从现在起,她的日常用度会恢复了,叶贵妃也不必再拿这些小儿科的事来试探她。
  她已经表明,她不是软柿子,别随便捏!
  同时,她也以这种女人家不上台面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存在,有心思没心思的,都动一动吧。
  “恭送姑姑!”赵宸对着赵平安的背影,底气十足地大声道,还躬了身子。
  哎哟,瘟神姑姑终于走了。
  他声音里的愉悦和放松劲儿,掩都掩不住,也不计较没吃到鹌子肉了。
  剩下的,是一地的人心惶惶:大长公主未必就此沉寂,只怕这宫里还没那么快太平呢。
  ……
  穆远骑在马上,慢悠悠回到安北侯府。
  一路上他都不吭声,神情严肃,身姿笔直,好像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一派忧国忧民的样子。害得他的贴身侍卫也沉默着,尽量不发出声响。
  沿路之上,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迷醉于他的俊帅的相貌,却又摄于他威严和冰冷的气质不敢多瞧,反倒令他所过之街都寂静一片。
  其实,他满脑子都在回忆之前在皇宫后苑发生的事。
  未来的小皇帝让他跟着去后苑,他本来是拒绝的。
  好在,他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小皇帝说十四哥儿所在的宝文阁偷偷吃肉,碍着兄弟情分,不好大声嚷嚷,要亲自前去教训,让他护驾。
  他根本不相信这话,毕竟十四哥儿现下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未知数,哪可能犯禁?以十四哥儿母子的地位身份,更没有那个本事。
  但,既然大小叶氏不会开这等玩笑,能散出这等消息的,他猜定是平安大长公主。
  诱饵设得那么明显和敷衍,显然她真的不看好这位排行第九的小皇帝的才智。
  可结果呢,九哥儿还真是毫不迟疑的就相信了。
  想想平安蛰伏了这么久,在先皇大行之初几乎没有存在感,现在却忽然闹了一场,只怕就是为了见九哥儿一面,演一出戏。这下好了,只怕朝中各色势力都得到了消息,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了。
  她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让人猜疑的话、大胆的话、意有所指的话,看似无理取闹,却也是故意的吧?
  她,到底要干什么?
  除了活命,还想换天吗?
  想到这些事,他忽尔很烦躁,但一想到赵平安一身素白,站在艳粉色的木槿花边,神情间带着一丝狡黠,最后甚至摆出无赖样了,却居然还是让他心软得没有任何办法。
  还有她用帕子扇风,颊边的碎发飘啊飘的……
  “听说你跟皇上进了内苑?”耳边,父亲的声音响起。
  穆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回了侯府,正穿过小校场,向自己羽林居走去。
  而父亲穆定之此时光着上身,手中拄着长刀,微喘,微汗。
  穆远定了定神。
  父亲已经现出老态,数年的远离沙场,浸淫朝堂令他的肌肉不再结实,皮肤白了,头发花了,但身上的道道伤痕还见证着他曾经的光荣,锐利的目光仍然透露着他的雄心野望。
  前半生,父亲所求的都得到了,哪怕代价怪重。
  如今,他老人家还想更进一步吗?
  “是荣王的旨意。”他简短的回答。
  提醒父亲:新皇还没有正式登基,所以仍然应该沿用旧称。
  但,终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那就是您认定的未来皇上?”
  “他才八岁。”听出儿子语气中的不屑,穆定之沉声道。
  “我八岁时已经上战场了。”
  “见到大长公主了?”穆定之不应儿子的话,转而问。
  穆远低低的嗯了声,突然有点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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