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世子平日里的顺从和配合是因为他重情,说白了,那是没惹到他,没触到他的逆麟。可若逼他到绝境,那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就像猛兽落入陷阱,为了求生,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毁天灭地,也不是不可以。
  端的看,世子对大长公主究竟到了什么份儿上……
  第224章 此消彼长
  如果所见即是世子所想,老爷打得好算盘就一定会落空。
  世子不想娶的女人,哪里有人能强迫他?他自己不低头,你就算把他的头砍了,他也会双目朝天的。
  其实,他们家的三爷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儿,老穆忽然心力交瘁,替他家老爷。
  “你去传话给远儿,告诉他虽然应该为国尽忠,好歹也得为他爹尽个孝。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滚回来看老子一眼。”穆定之闭上眼睛,又是说得这么半文半粗的。
  老穆无奈地嗯了声,悄悄退下了。
  走到外面长廊上,忍不住又叹了气。
  难啊。
  而第二天一早,穆远就得到了老穆传递的消息,不禁皱紧眉头。
  他的暗卫昨天来报告过,说苏意去了定北侯府,与他爹浅酌小聚。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他不用猜也能知道。
  忽然,他就烦躁起来。
  和大夏人的战争在即,他爹还在弄权,是否身在高位太久,被权欲熏了心,完全忘记了身为武臣的职责?这时候,保卫大江的国民安全不是重中之重吗?身为枢密院的枢密使,他爹尽管在战备上还算配合,却仿佛心不在焉。
  可是,这一战有可能关系到大江国生死存亡,他爹的此等行为往轻里说,是渎职,往重里说,等同于叛国!前方危如累卵,居然还有心思在后方抢占地盘。
  之前他听计相杨明说过:如今东京城的朝廷就像个大染缸,或者下层还有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上层么?只要被丢到这个染缸里,不管你是什么颜色,也全变黑的了,唯几个不肯进缸的人还勉强保持本色罢了。
  党争害了大江国,也害了一头扑进权利圈子的他爹,以及穆家。
  这样的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让他仰慕的大英雄,不再是他少年时在战场上无悔追随的身影,也不再是一心建功立业的功勋将军,而是让他感到了深深失望的权臣。
  “主上,您晚上回府吗?”暗卫都是长年跟随穆远的,见他眉头紧蹙,就知道他心情十分郁闷,甚至看似就要暴怒了。
  只不过,正死死克制着。
  “回!为什么不回?我穆远承担不起不孝之名。”穆远罕见的,负气着说。
  暗卫不敢吭声,只下去安排。
  到了晚间,穆远单人匹马,连护卫都没带,径自回了定北侯府,直接进了穆定之的书房。
  但是他到家时终究有些迟了,晚饭正要撤下。
  穆远摆摆手,制止了老穆要去传饭的举动,也不嫌弃,更不曾理会谁,就这么坐下,就着残羹剩饭,吃得风卷残云。
  “世子……”老穆看看自家老主人,又看看自家小主人,有些为难。
  “从前打仗的时候,蛮人凶狠,朝廷这帮人尸位素餐,物资和粮饷跟不上,将士们在前线那么苦熬着,什么蛇虫鼠蚁,草根树皮都吃过。与那时比,这些难道不是美味珍馐?”穆远狠狠咬了口馒头。
  他爹变了,性情变了,人品变了,心也变了。
  但,就一样没变……哪怕进了东京城这个富贵窝里,各色美食变着花样的做,换着法子吃,他爹还是保留着北人的习惯,米饭吃不饱,必要加馒头才行。
  肉面饱十分,这也是战场上留下的印迹,吃饱了才能杀敌,就算死也是饱死鬼。
  “谁教你说话阴阳怪气的?”穆定之有点生气。
  虽然天天在朝堂上见,但他已经许久没有私下和儿子说说话,更别提一起吃饭了。好不容易这逆子回了家,看他忙碌得又黑又瘦,本有些心疼,好歹是亲生儿子,还是亲自教养的。
  但这小子说的话是故意刺他,他怎么能听不出来。听出来了,又怎么能不生气上火?
  “我难道没教过你,战场上风云变幻,战法不能一成不变。朝廷,也是战场,与你的战场不一样,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更为凶险,你得学着适应!”他呵斥。
  “不管什么战场,仁义之师才是常胜之师。”穆远张张口,想说叶良辰。
  那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仿佛叶家的生命比大江国还长远。然而如何?船大,翻得也很快,顷刻就覆顶。那句戏文说得好: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楼塌了……
  不是自己的荣耀再怎么光辉,早晚也会还回去。一个房子烂了地基,又焉能长久?
  然而话到嘴边,当他无意中瞄到穆定之花白了的头发,年轻时英俊刚毅的脸,犯着不健康的铜红色时,终究不忍,那话就又吞了下去。
  “你是说老子不仁义吗?”穆定之反而不依不饶,猛地拍了下桌子,害得碗盘皆跳。
  一边的老穆也有点心惊肉跳。
  然而穆远却恢复了平时的淡然,甚至波澜不惊地用筷子挟起落在桌上的一块肉,认真放进嘴里咀嚼,“爹,大江国是赵氏江山。”这话,有点重,他声音却轻。
  然而穆定之却根本没有反驳,只冷哼,“赵氏江山?哈,他们的屁股坐得稳才是。赵家马上得天下,却又反过来对付武臣。国家孱弱,不是赵氏子孙祸害得吗?没那么大脑袋,就不要戴那么大的帽子。你老子我也没想如何,不过想让该作主的人作主罢了。”
  穆远不禁沉默。
  因为他接不上话,他爹说的这些,确实是赵氏皇族的弊病。重文轻武,才造成现在大江国风雨飘摇。明明富得流油,却好似给狼养肥的一群羊,人家随时会吃得满口鲜血。
  “我就要上战场了,爹难道这么相信儿子会凯旋归来吗?”他换了种说法。
  这样的紧要关头,不管穆家与苏家有什么利益纠葛,两家人不顾大局的行为,都等于拖他的后腿,令他分心。
  平安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明明不能立下婚约,却希望许下承诺?还不是因为要让彼此安心?
  纵然他之前与大夏的交战保持着全胜战绩,但他独挡一面的时候,正赶上大夏国内部的权利斗争激烈,无心外战。于是实力此消彼涨之下,他确实占据了上风。而且,他因为并不是统领整个西北军队的人,所以他胜的只是一点,却没有带动全线,甚至全面的战局。
  第225章 来了
  但这次不同了,大夏内部稳定,万众一心。
  并且,为了弥补国内斗争带来的亏空,必定集中合国兵力,如狼似虎的扑向大江国。而大江国因为近几年武将不断内调,加之频繁换防,年前还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疫,却正是最弱的时候。
  幸好,平安是福将,之前铺垫很久的为先帝正名的行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被她这么一折腾,大江国的百姓信心很高,兵将们士气也还好。
  只是又一轮的此消彼长,优势却是在大夏那边了。
  但为了大江国,为了平安,他誓与大夏死磕到底。有优势自然是好,没有优势也要扭转局面。无论胜败,都要一个保持至少二十年不变的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每天想的就是那场大战,无暇顾及其他,平安能忍耐着相思不给他添乱,为什么他爹反倒不可以?
  没上过战场吗?不知道局势瞬息万变,一点小小的疏漏和马虎都可能战败身死,永远也回不来了吗?他爹经常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但就他来看,他爹的见识和心胸却远不如才十八岁的平安。
  “我自然相信你,谁不知道我穆定之的儿子是百胜将军。”穆定之缓和了下声音,“而且你是我亲生的,你在前方,后方的补给问题,断不能像咱们父子同上战场时的那尿性。你只管杀敌,其余有我。”
  他仍然半文半粗的说话,还拍了拍胸脯。
  这是他最近第一次对战争表明积极电压源,但不知为什么,却并没有让穆远感觉好受些。
  穆远其实更希望穆定之做为一个合格的枢密使说话,而不是一个当爹的。
  “但是……”穆定之话风一转,“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此一去,还是有风险的。古语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来了!
  穆远放下筷子,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眼下已经一定清明,以及无比的坚定。
  “爹,现在让我给您生个孙子出来,只怕是来不及的。”他声音平静,完美地掩藏了语气里的讽刺和伤怀。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百胜将军?哈,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不会经历失败的。历史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名将,即便大战全胜,小战上也会有失手。只不过,历史只会记得辉煌,不会记录那些“瑕疵”罢了。
  而且,他一而再,再而三他表达得明白:会为父亲做任何事,除了娶妻这一桩。他也可以为父亲,为家族牺牲,只要一个赵平安而已。
  这样惟一的愿望,父亲也不能成全!
  仍然会为了所谓的利益,罔顾他的心意。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三郎平日里父亲的反抗和忤逆,这就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怎么也冲不出去,唯有拼命冲撞。
  既然要管事儿子如同圈养宠物,又何必培养成材?像叶路那样的纨绔不是挺好?
  “谁让你马上成亲了?”穆定之似乎还有些遗憾的说,“你很快就要出征,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哪个肯如此将就,像冲喜一般的进门。”
  “那您是想随便找个好生养的女人,让我留个种吗?”心里愤怒,哪怕是平时再冷静稳重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出言随便、任性起来。
  而后还嫌不能表达心中怒意,又着补了句,“虽说我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但为着利益和荣华富贵,宁愿当寡妇也要嫁入豪门的贱人多的是。想来,父亲已经帮我挑好人选了。”
  “放肆!”穆定之对着自己的儿子就是控制不住火气。
  “难道不是吗?”穆远却冷笑。
  穆定之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这个儿子是他一生的骄傲,他曾悉心教导,自然也熟知他的脾气秉性。那么惜安如金的人,往常再生气也不过一走了之,消极对抗。今次居然顶嘴,而且语带讽刺。
  什么为着利益和荣华富贵,什么当寡妇,什么贱人,这是影射他吗?
  这也太不孝,太目无尊上了!
  就是为了赵平安!就是为了那个臭丫头!儿子眼见已经不是他的了!
  “是个屁!我怎么会让我的世子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穆定之又拍桌子,“我定北侯府的继承人,也不可能从低贱的肚子里生出来!”
  “那么,这个问题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穆远站起身来,转身要走,“既然现在生不得儿子也留不得种,所有事就都等着日后再说。我回得来,自然娶妻生子,让父亲享受天伦之乐。我若回不来,那就一切休提。”
  “住下,老子的话还没说完!”穆定之低喝。
  他本想迂回的,软和的和儿子谈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此举违背了儿子的心意,态度不能太强硬了。哪成想这小子油盐不进,连说话的机会都堵回去了,他也只能明着来。
  “我是说,先给你定个亲。”他喘了口气,“你是我的儿子,满东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出色的年轻人来,纵然定亲也有点仓促,也总能达成的。”
  “哦?”穆远反问,语气里仍然带着淡淡的讽刺。
  “哦什么哦,难道你想死后也做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吗?”穆定之瞪回去。
  穆远笑了,一脸的淡定和不在乎,“战场上的人若总是往后看,那就真的回不来了。可是,如果我倒霉当了孤魂野鬼,多少同袍已经先我而去。就算死了,父亲放心,我只怕也不会寂寞的。就算父亲真这么疼爱我,担心往后,不是还有三郎吗?我是他哥哥,他倒是可以在清明时节给我的坟上添一捧土的。”
  这话,就有点不管不顾的撕破脸了,就好像穆定之盼着亲生儿子去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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