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过个一年半载?那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他仍然没看信,只把那一张轻飘飘的纸丢在地上,“这老家伙是什么意思?给脸不要脸还是拿乔?要么,就是跟苏意一个鼻孔出气,戏耍老子吗?”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侯爷,您先别生气,听我说。”老穆赶紧上前,半强迫半哀求的扶着穆定之坐下。
  武人,大多脾气暴躁,毕竟全是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熬过来的,火性大就没有耐性。在战场上越久,职位越高的人越是如此。像他们家世子那样冷冰冰,镇定沉稳的人反而少见。
  侯爷脾气也暴,但入朝后在外人面前诸多忍耐,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了。众人都道他们家侯爷好城府,极致时能做到唾面自干,只有家里人知道,外面压得有多狠,家里发作得就有多烈。为此他格外担心侯爷的身体,毕竟年岁大了,情绪这么起伏,实在不是个好事。
  “侯爷息怒,苏大人和范大人如此行事是有缘由的。就连咱家请的官媒,全东京城最有名气的那位官媒也回了信儿说,这一年内恐怕要歇业,暂时动不得婚。”
  啊?!歇业一年,日子还过不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此时,穆定之终于冷静了点,觉出不对的地方来了。
  刚才那信里范中丞还说关系到国运?他儿子娶亲,与国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那不孝的混账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从如今的情势看来,与大夏一战是免不了的了。区别只在于是连年累牍的大战,还是边境骚扰,打了秋风就回去。”老穆一提起打仗,连神情都自信了起来,“属下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百姓虽不明就理,可能也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了。”
  第233章 仙女本人
  “说重点!”穆定之有点不耐烦。
  “重点就是,民间不知何时吹出一股风。也不知是谁先吹的,开始祭祀多年来在西北边战中死去的将士。”老穆吸了口气,“愿他们英灵不远,护佑我大江。”
  闻言,穆定之心头一震。
  他的心被权欲熏得再黑,他的眼被荣华富贵迷得再睁不开,身为军人,身为从战场上活下来且走下来的人,多少同袍的惨死,都是刻在他灵魂深处,骨子里的记忆,无法磨灭。
  所以当有人表示出对牺牲者的尊重,就算是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开始只是少数军属如此做,后来这风越吹越烈,现在几乎倾城而动。”看穆定之的神情没有暴躁,老穆继续道,“几天不到的工夫,家家户户都摆了祭台。后来,大长公主听闻……”
  “那臭丫头又作什么妖?”穆定之拧紧眉头。
  “大长公主听闻此事,涕泪交流,深感将士们为国而捐躯,为保万民而舍命,可国家和百姓却没有善待他们,实在是对不起,忏悔不已。”老穆硬着头皮回,“大长公主还说了句半文半白的名言,如今在京中流传甚广。”
  “什么话,说!”穆定之几乎咬着后牙道。
  “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老穆说着,只感觉心里一热,又强行把那感觉压了回去。因为,这话说到人的,特别是经历过战场的人的心窝子里去了呀。
  “大长公主要求兵部把大江立国以来,战死的将士姓名整理出来,自掏腰包,要在城外西山上立一处英雄纪念碑,把阵亡战士的名字刻在碑身或者碑座上,以此纪念。她说,没有人能过安生日子却要忘记那些先烈。她还说会上报朝廷,要求以后东京城所有读书人,从开蒙的小童开始,清明节都要来纪念碑祭拜,因为忘记意味着灭亡。”
  这话更是钻人心窝子呀。
  老穆暗想,简直扎心又暖心。尽管他无比忠诚于侯爷,跟侯爷一起讨厌赵平安。但他不得不承认,赵平安这件事做得漂亮。就连他,也不禁暗中赞同。
  至于灭亡什么的,她身为大长国公主,赵氏江山的一员,居然真的改这么说。而且,居然真的没有人能,或者敢反驳这句话。
  老穆当然不知道赵平安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都来自于现代的教育,也是赵平安本人非常认可,并觉得应该发扬光大的。
  他只是有点心潮澎湃,接着道,“大长公主振臂一呼,很多豪门富户都立即响应,捐了不少银子出来。后来好多权贵也出手,普通百姓家无所余,但哪怕捐一文钱也会响应。这才四五天时间,银子已经筹措了好大一笔。”
  “这时候群情轩昂,又是大战关头,百姓好忽悠,那些权贵未必真上了心。可就算真有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又有谁敢不捐?”穆定之冷笑,“大家都出,你出钱显不出来,不出钱可就太扎眼了。”
  想了想,沉吟道,“这么大一笔钱……”
  是不是可以在这笔钱上做文章?毕竟银子太多又用不完的话,很容易滋生“贪腐”。
  可心思才转到这儿,老穆的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大长公主说了,英雄纪念碑由她一人出资即可。大战在即,军队要用钱,国库要紧着前线将士们。其他人的捐赠,由百姓中有宿望的耄耋老者监督作证,汇入计省户部,算做抚恤金,发放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让那些失了儿子的老者有所依,失了父亲的孩子有所养。”
  其实,这就是财务透明,政务透明,百姓们都没话说。毕竟所有事摆在台面上,就算背后有有心人,想煽动也煽动不起来。
  这一波操作,令穆定之目瞪口呆。
  老穆却又道,“大长公主还宣布把为先帝守的孝自动延长一年,算是为英灵们默哀。她这样一来,百姓更是立即呼应。”
  “一年?!”穆定之蓦然放大音量,终于明白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就说,这事必定是有人搞出来的。既然搞手段的人是赵平安,自然针对的就是穆苏两家的亲事。
  她为阵亡将士默哀一年,以她那贵不可言身份而言,哪个权贵家的女儿还好在此期间定亲成亲?就算是暗中议定,将来也被人唾弃,他家那不孝子也有借口反对,不认。
  她守孝,哪家还好不管不顾的婚丧嫁娶?
  那些士大夫最好面子,怎么可能做让百姓戳脊梁骨的事!而且,说不定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还以为这是大大的好事,会写些诗词歌赋来讴歌。所有人都依样学样,包括自认代表大江国体面的文人,那正如他刚才所说:顺应此举是必然,敢反着来的,就太扎眼了啊。
  尽管他势大,谁也不怕,可民心民意,那是必须要在乎的呀。
  “这赵平安是属什么的?猴子吗?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借势,让她顺杆爬,最后落得最大的好处。”穆定之声音平静,可实际上气坏了。
  她还嫌自己名声不够显赫吗?经过此一事,只怕不是仙女转世,直接就是仙女本人了。
  重要的是,她虽没有实权,但民望这样高,将来谁登大宝,她的话就是极有分量了。
  这才不过一年时间!简直就像翻了天似的。
  这样的人真的留不得了!再让她坐大,这天下就再容不下旁人。
  穆定之心中有了杀意,却不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诚然,赵平安搞出这些事来是为保住自己的姻缘,但那是她忙于生存斗争,之前没想过太多。如今借此事,她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真心真意,并无其他杂念。
  “所以范大人才说事关国运,官媒也说要歇业一年。属下只是不相信,东京城的人真的都能做到吗?”老穆说。
  穆定之冷笑,“一场大疫,不分贵贱,谁家无伤亡?所以东京城中的大半人都守孝,不过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既然已经如此,一年时间就不长了,有什么等不得?可是,谁要敢逆流而行,哈哈,往重里说你是个叛国的也可以。别说朝堂了,连民间也无法立足呀。赵平安啊,好,好,好……”
  第234章 真想多了
  穆定之一边说了三个“好”字,并不住的摇头,冷笑连连,最后成了大笑。
  “我明知道小瞧了那个臭丫头,结果却仍然着了她的道。她这一手棋好高妙,四两拨千金,生生扭转了死局。我就算是二郎的亲爹,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孝’字也终究大不过‘忠’字。只是这臭丫头这样几次三番,是逼我把她当道菜啊。”
  为什么只怪大长公主呢?你们父子聊事情,大长公主又怎么会知道,必定是世子去通风报信。人家小两口研究出的对策,自然比一个人想的要高明呀。
  老穆心想,却不敢明说。
  只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一招就被对方将死了。”穆定之冷哼一声,倒是很光棍的认输此局,“但她如果以为就这么算了可是大错特错,既然是盘菜,那就等着上桌吧。”
  一年?
  一年之后,二郎就会回京了。若是这仗打一年都打不完,那他才要担心。
  只是二郎若回来,与苏家结亲的事就成了死棋。但牛不喝水强按头,把二郎逼急了,谁知道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猜,八成二郎会对苏家下手,让苏家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自然就罢了。
  甚至更光棍一点,二郎直接对苏家人下黑手,让双方结亲不成反结仇。以二郎在战场上那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劲儿,弄死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他完全做得出来。
  所以他才不愿意把二郎逼到绝处,希望走迂回路线。
  但现在连这个怀柔的办法也完蛋了,就别怪他只能对付赵平安了。只是他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赵平安出事却绝不沾自己的手。明的,暗的都不能沾上,否则二郎得疯。
  “那个逆子去哪里了?”转着心思,穆定之阴沉着声音问。
  老穆一时愣住。
  往常,逆子是指三公子是没跑的。但现如今世子也不听话,那侯爷这是叫谁?
  犹豫了片刻才道,“世子忙于备战,三公子在公主府当差,虽说有固定的休沐日,但归家的时间,一直不那么确定……”
  好吧,既然不知道侯爷这声逆子叫的是谁,他把二位爷的行踪全报上去,总没错的。
  “他当个屁的差!”穆定之提起穆耀就火大,“给女人家做事,唯女人马首是瞻,和那些没把儿的公公有何区别?白生了一幅好皮囊,还什么大江第一才子,连个女人也搞不定。不是说想尚主吗?跑去给人家看家护院,却怎么就抢不过他哥哥!”
  “三公子虽好,但咱们世子可是人中之龙。”老穆由衷的表态。
  穆定之闻言,心里却是一惊。
  这东京城里的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喜欢的不都是三郎吗?就连赵平安,之前也是追着三郎四处跑的,怎么忽然就改了心思?
  难道说,赵平安知道二郎于他、于穆家而言太重要,于是为了打击他,也为了寻到可依靠的助力,所以色诱二郎。二郎就跟中了邪似的,从小就喜欢那臭丫头,面对人家抛过来的香饵,还不像条傻鱼一样,想也不想就吞了钩!
  真让他们成就了姻缘,那还不是赵平安要做什么,二郎就不顾命的为她做?二郎认真起来,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怕,难道他们父子要反目成仇?难道这就是赵平安的真正目的?
  赵平安才多大年纪,心思居然这样深!
  可是,二郎和三郎是亲兄弟,三郎又每天以跟他对着干为己任,加之赵平安从小被先帝宠坏了,不尊礼法,放浪形骸,万一赵平安一脚踏两船,再惹出什么丑事来……
  那臭丫头不要脸,他老穆家可还需要这两个儿子继承香火呢。说不定,赵平安是想彻底毁了穆家。有道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再闹腾,只要不死,就会有男人给她托底。
  老穆无意中一句话,却令穆定之真想多了。
  而且,越想越紧张,越想越痛恨,脑洞越开越大,思维也越来越发散,到后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蓦然站起,对老穆道,“你去,把那逆子给我拎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打晕了带回来也行。”他管不了老二,管老三还不行吗?
  “是。”老穆本能的应了声,连忙转头出屋。
  可走到门边又犹豫了:又说逆子这两个字,到底是指谁啊。
  好在后面穆定之又补了句,“总之,不能让他再留在公主府了。”
  公主府?懂了,是三公子。
  话说也不可能是世子,因为他没办法打晕对方,别再让世子把他杀了就不错了。
  老穆领命离开,但当他带人来到公主府之外,却忽然发现府内府外,防御严密之极,大白天的,简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怪道侯爷这么在意,之前他还觉得跟个孤女似的公主没必要这么针对,没权没兵,虽说很有钱,可也做不了什么。之前就算大长公主做了几件事,声名鹊起,他也觉得是巧合,是运道好而已。
  但现在亲眼所见,他终于有了深刻的感受。
  这才多久,大长公主的变化可说是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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