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他家大将军和厢军的麦指挥进了院子,那小胡子和大将军的几名随从守在院外,他这才去找东西填填肚子。
  哪想到,这是风云变幻了?
  但,穆远却连处罚苏牙的心思和表示都没有,就见秋香和阿英从小书房内走了出来,并做了个“请”的姿势,只暗中松了口气,似乎是平安帮他做了决定。但当他抬步往里走,不禁也有点紧张,好像他背着平安做了什么错事,尽管他并没有。
  而等他进了小书房,院内三方,接近三十口子人,加上大夫、产婆和丫鬟等,就显得格逼仄起来,不断的大眼瞪小眼。
  “要不,都吃点?”为化解尴尬,苏牙茫然举起烤红薯。
  结果自己人没动,小胡子却劈手夺过,“禁军的大人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狠咬了一口,也不剥皮,直接传给下一个兄弟,然后哄小鸡似的往外赶人。
  “走走走,都外头吃去。我们夫人才生完孩子,需要休息。神医和穆大将军也有要事商谈,不得打扰。走走,都滚得利索点。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主家花钱雇你们,是让你们站着发愣的吗?哎哟,我们夫人的药汤要煮好呀。”他一迭声地说,偏还句句在理,因此就算和他不对付的人,也都默默依从了。
  瞬间,医馆的小院内恢复了平静,可惜书房内的气氛却很紧绷。
  赵平安气鼓鼓的瞪着穆远,令后者着急有些不自在起来。
  “大长……”
  他本来想告辞,可才说出两个字,赵平安就打断他道,“穆远,你觉得,一个人可以犯错吗?犯了错之后又如何呢?”
  没等穆远回答,自己接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人,不都是这么讲的吗?我不能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凡人,但你难道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我……并没有真的怪你。”穆远开口,说得艰难,却是发自真心。
  原来,他内心深处竟然是不怨她的,哪怕那种伤、那种痛,那般的刻骨铭心,如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堆满了针尖,动一动都鲜血淋漓,疼得受不了。
  “可是你再不能接受我了对不对?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过去的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又为什么会发生,你就那么确定你所见即事实吗?”
  穆远震惊,望向赵平安那平静但悲伤的眼睛,忽然心痛起来。
  是啊,他凭什么确认那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当年有什么难言之瘾,或者有什么巨大的误会也说不定!
  他只是付出了太纯粹的真心,忽然见到那样的结局,所以无法接受之下,一叶障目。
  “你真的相信前世今生吗?”赵平安问。
  “那你告诉我,有没有前世今生?”穆远噪音干涩着反问道。
  赵平安点头,她没办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她想赢回穆远,也把整件事情想了很多遍。最后她发现,她的人生,穆远的认知,好像被命运之手偷换了概念,大体上是对的,重点的地方却模糊。
  可那些模糊的地方,往往是最真实的真实,最关键的关键,是决定对错的根本呀。
  动机,往往优于结果。
  “那么你能不能坐下来,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她恳切地要求。
  穆远犹豫了下,终究慢吞吞地道,“你嫁了我,你不爱我,你杀了我。”
  只三句,却是他的一生啊!
  他不愿意说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几乎是一切可以做的。有什么意义呢?那是他甘愿的,本就不求回报,也不想让她感激。他只是爱她,爱到愿意为她去死。
  而事实上,他做到了。
  “你看到的,是穆耀的记忆,是他的角度,并不是你自己的。”赵平安痛心地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确实嫁了你,又杀了你,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暂时回忆不起来,就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就像我觉得我不可能下令处死你,而且是以那种惨烈的方式,但我找不到证据反驳一样。而你,穆远,你不可能有角度‘看到’,你只能判断,毕竟重生而来的只有我和你三弟。”
  “你要我怎么判断?”如果所见都不是事实,要怎么聆听内心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赵平安摇头,“我只是觉得,假设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你为什么不肯再给我机会?前世,前生,相当于另一个人,另一番命运,你怎么就不问问现在的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就算我错了,都不能回头的吗?”
  “我不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穆远摇头,只觉得有一丝顽韧的苦恼如一条看不见的藤蔓,悄悄缠上他的心,快速的生长,拔不掉似的。
  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似乎要远离赵平安,令赵平安忽然气起来,眼眶都红了,“你也有错的,穆远!你如此冷漠对我,不过是因为知道我重生的秘密,从你三弟那里得知了前生的一些事。可你只记得我的错,却忘记了,前世你也娶了其他女人,你娶了苏美华!”
  第307章 我不玩了
  当的一声。
  穆远仿佛听到自己的心里落下重锤,把他心底的天幕都砸裂了。
  很疼,但却似乎露出了丝丝天光。
  上一世,他娶了苏美华吗?他那么喜欢平安,喜欢到整颗心都被她掏空了,再放不下一粒沙,那为什么又要娶别的女人?可他仿佛是有看到那么一幕,只是被他忽略掉了。
  他这是背叛!
  所以平安也背叛了他吗?
  不对,等等,凭着那点混乱模糊的印象,他记得是平安先选了三弟,他才……
  不,也不对。
  穆远猛地摇摇头,似乎要把头顶上的阴云全甩开似的。
  平安说得对,他看到的,是三弟脑海中的前世。那不是梦境,是记忆,做不得假,所以他才深信不疑。但他却忘了,那是属于三弟的一生,是三弟的的眼睛,三弟的心,也是三弟自己的判断,并不是他的。
  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答案也就不一样。而且,从小到大他都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亲眼所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还隔着一重山?
  就像他娶了苏美华,但为什么娶,成亲之后相处得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
  又像刚才,听到苏美华前来,那个烦人的女人又摆出那幅娇柔的样子,连说话都娇滴滴的,平安就不高兴。尽管他很厌烦这种装腔作势,可出于礼节,他不能当场给人难堪。结果平安后来真生气了,瞪大眼睛无声谴责他的模样,就好像妻子再捉丈夫的奸。
  说起捉*奸,他在三弟的前世记忆中看到,他似乎也捉过平安的。他仿佛极不情愿,却被父亲硬拖着到宫里。就在玉华殿,平安最喜欢的住处,而不是她常住的绅宁宫。
  他“看到”三弟衣衫不整,一脸春色的从寝殿走出来,手里把玩着平安素日里最爱的一只发钗,望向他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挑衅。
  他还“听到”平安开心的笑声,以及呼唤三弟回去。
  他更“看到”父亲暴怒,而他虽没有经历,却在那记忆中都感觉到了彻骨悲凉和绝望。
  就是为了这幅画面,加上被凌迟处死时那感同身受般的痛,才让他怀疑了,退缩了。
  而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又正如平安所问:如果是真的,他真要计较上辈子吗?要不要在今生给彼此一个机会?
  前世之类的事,来得太突然,对他打击太大,仿如晴天霹雳,他一时无法接受也无法想通,以至于,他和平安真的没有就那些充满了欺骗和血腥的过往认真的深谈过。
  “大长……”穆远抬起眼睛,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亲爱的脸。
  只是他仍然无法像从前那样叫平安的名字,偏偏如今连尊称也叫不出来了。因为那意味着疏远,意味着划清界限。可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决定要怎么做了,从未如此迷茫过。
  但他这样的纠结看在赵平安眼里,就让她又失落又心酸。
  无论她多么忙于公事,感情的烦恼都被她摆在了第一位,至少是并列第一位。想来,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本质区别,女人是天生的情感动物。
  所以她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想要怎么办,要用什么方法赢回穆远,可惜一直也没有好办法。
  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找芳菲聊过,芳菲只给了她一个建议:你不要那么主动,就算前世真做错了,示弱也适可而止吧。倘若他真爱你,总会找到原谅你的借口。
  男人,很多时候还是要钓一下的。
  她知道芳菲说得对,可她就是舍不得呀。
  舍不得穆远感受被深深背叛后的绝望,悲伤和麻木,舍不得他再承受心灵的折磨。所以她始终没办法对他用手段,一直试图直截了当地挽回。
  那她现在还是要挽回的,但恐怕要用迂回路线了。
  “前世发生的事,你已经全部知道了。今生我的所作所为,想必你心里有判断。所以我赵平安言尽于此,信不信在你。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给我机会的话,穆远,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不玩了。”说着,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这幅药不会太猛了吧?哎呀她总是太鲁莽,太直接,不喜欢缓冲和铺垫。如果他真的接受建议,从此斩断红线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是宁死也不会放弃他的,但若是弄巧成拙了……
  赵平安内心深处无比忐忑,但经过穆远身边的时候,后者却下意识的拉住她。
  什么意思?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什么叫她不玩了?穆远又惊又气。
  她撩拨了他,伤害了他,然后就丢下不管了?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其实想想,这不正是他的愿望吗?别再纠缠,别再有瓜葛,最好天各一方。可是当她这样说出来,好像打算真的从此远离,他为什么感觉整个生命中的活力都被抽走了似的,有一种比绝望还绝望的情绪冲塞在胸口正中,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舍不下!他真的舍不下!
  可是还没等他如麻般纷乱的心情略平静些,也没等他说出什么话,赵平安却忽然反拉起他的手腕,直送到唇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穆远没有提防,甚至疼得闷哼出声。
  吃疼之下松了手,赵平安就像一尾小鱼,嗖一下游走了。再低头看自己的手腕,虽然没有被咬破,却刻下深深的牙印子。
  穆远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那牙齿印,莫名的,他的唇角翘了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也走出书房,见平安跑进隔壁的小厢房,而阿英拦住他继续要跟的脚步,恭恭敬敬地道,“大将军请留步,我们公……我家小姐要去看望病人,需要换上干净的、经过暴晒的无毒服,诸人皆要回避。”
  穆远怔了怔,最后只得点头,凝神静气站在一边。
  其实他该走了,留下的话,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走,于是等。
  第308章 她是谁?
  片刻后,就见赵平安重新梳了头发,洗了手脸的样子,还套了件崭新的大白衫,走出了厢房。而后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越过他身边,经过回廊,进了正屋。
  正屋外,阿米和阿鹏门神似的守着,摆明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穆远感觉自己也被归类到闲杂人等了,心情非常不愉悦,故意走近了,却也没有执意要进房门,怕破坏平安的正事,病人的休养,只站在窗外,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阿米和阿鹏今天不知第几次对视,同样是不知第几次同时决定:非公主点头,任何人不让进。但,也没说不让偷听不是?所以,他们没有违背命令呀。
  “多谢两位姑娘通融。”哪想到穆远回头,低声又着补了一句。
  阿英和阿鹏欲哭无泪。
  明明知道他们是男扮女装,何必要这样说呢?穆大将军一向寡言少语,人品贵重,今天这表现必须不正常。但他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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