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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屋子里的熏香缓缓地燃,一缕缕袅袅白色烟雾带着馨甜的香让她脑子晕了片刻。
  怪不得这几日她沾了床就想合眼歇息,明明也不乏累,原来是这木芯的安眠效果起了作用。
  她缓缓闭眼躺在了绵软的床褥上,可才过了片刻,庭院外就现出了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唐灼灼翻了个身,听到了李德胜和安夏压低了的声音。
  “娘娘,您睡下了吗?”
  李德胜的声音有些急,唐灼灼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子惶惶之意,定了定神开口:“何事?”
  听她醒了,李德胜终于不那么急了,理了理思绪恭声道:“娘娘可否随奴才往正院走一趟?”
  “昨儿个夜里,殿下才从书房出来就发了高热,原以为太医来瞧过就会有所好转,没想到这病来如山倒,今日倒是越发严重了,这三更夜里西江也没什么好的大夫……”
  他话还没说完,唐灼灼就已经懂了,一股子从心底钻出来的冷意迅速蔓延了全身,她细细地打了个寒颤,声音却格外冷静:“本宫知晓了,安夏,进来更衣。”
  她面色有些发白,旁人都没多想,也都清楚事情的严重,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针尖碰地的声响。
  这场瘟疫来得毫无预料又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味浔草还没有找到,她心慌得很。
  在去正厅的路上,李德胜接着和她讲具体细节,“殿下迷迷糊糊中醒过一次,只说不要惊扰了娘娘,可奴才瞧着这病不大寻常,吓人得很,最后与柳先生没了办法,才来请娘娘出面。”
  经过了上次的巫蛊之事,李德胜对她的医术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他亲眼所见那蛊毒的厉害与霸道,太医院束手无策的事,到了太子妃这里,半日不到的功夫就好了。
  足见其医术高超。
  可唐灼灼完全不敢托大,瘟疫与别的小打小闹不同,稍微一不留神就是成片的死人。
  无论在谁手里,瘟疫都是最棘手的难题。
  所有接触过霍裘的人,包括柳韩江,李德胜,都有大概率卧床,丧生,在短短两三日的时间里,化为一具恶臭的尸体,匆匆被大火吞噬。
  想到这里,唐灼灼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才进去正厅里,就闻到一股深浓的苦药味,唐灼灼面色不改,几步走到床榻前查看男人状况。
  屋里草药味更加浓郁,床头还放着一碗温热的药汁,霍裘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就是昏厥了也仍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
  男人在她跟前何时这样脆弱过?唐灼灼抓了他的手,昔日的温热悉数化为冰冷,她稍稍别过头去,待情绪平定些了才转身掀了男人的眼皮。
  眼珠里一片猩红,吓人得很,额上降热的帕子敷了一块又一块,仍是反反复复的发高热。
  柳韩江也在,他就站在床沿边,眉头死锁,手里也不摇他那扇子了,难得的严肃起来。
  李德胜正端了床头的药准备喂霍裘吃下,被唐灼灼制止了,她望着那碗浓黑的药汁,闭了闭眼。
  “拿出去倒了吧。”
  瘟疫初期病情与风寒极为相似,许多大夫都分辨不清,这样的风寒药喝下去反倒是一种折腾。
  柳韩江抬头望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娘娘是瞧出些什么了吗?臣瞧着这症状,倒不像是风寒了。”
  只是他不是大夫,只是略略读了一些医术,心中有怀疑也只能压在肚子里。
  唐灼灼面色凝重地点头,转身望了一眼床榻上俊朗依旧的男人,他常年习武身子康健,就是偶有风寒,也断然不会这么严重。
  才一天就已陷入昏厥之中。
  李德胜倒也不犹豫,安静地站在一边听唐灼灼说。
  “柳大人,李总管,本宫也不瞒着你们。”她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滑过,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染上了瘟疫。”
  谁都没有注意到,床上躺着的人微微睁了眼睛,刚好将这话听到了耳里。
  瘟疫两个词一出来,李德胜和柳韩江都再没有说话。他们相视片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两个字到哪里都是一片血雨腥风,没有人不怕的。
  还是柳韩江见多了世面,只是微微失态,接着追问道:“娘娘可确定?”
  这事非同小可,只要一人出了瘟疫,那么定然牵扯到一大片的人,他们都不能幸免。
  唐灼灼最不愿见到这样的事,俏脸微寒,从床沿上站起身来。
  “八九不离十了,柳大人心底也该有数才是。”
  柳韩江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只是他不切实际的猜想,没成想竟成了真。
  “依我方才诊断,殿下患的瘟疫曾在别的地方发生过,且太医院也已研究出了药方。”
  柳韩江和李德胜闻言,面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不过两地相隔太远,远水难救近火,就怕殿下撑不到京都来人。”唐灼灼理智地分析,手指甲却深深嵌入肉里。
  她望向一脸凝肃的李德胜,沉吟片刻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回长安取药,切记,不是药方,而是药材!若是没有药材,也一定要将浔草这味药带回来!”
  李德胜半刻犹豫也没有,立马吩咐人去办了。
  屋里就只剩下唐灼灼和柳韩江,两人间多有沉默,最后还是唐灼灼开口:“柳先生备受殿下敬重,本宫到底女子之身,不好调兵遣将,有些事就只能拜托柳先生了。”
  柳韩江微微颔首,羽扇轻摇,冲着唐灼灼抱了抱拳:“臣定全力以赴,不负殿下与娘娘嘱托。”
  唐灼灼这才揉了揉泛痛的眉心,起身出门去写药方,虽然暂时寻不到浔草,但好歹能缓解下男人的痛苦。
  而这时,李德胜又回了房里复命,正准备给霍裘换一块帕子敷着,就见到霍裘睁开了眼眸,那眸子里血丝交杂,森冷可怖。
  他说话有些吃力,还皱着眉头,望向李德胜和柳韩江,问:“孤得的是瘟疫?”
  李德胜顿时额心冒汗,还是柳韩江镇定些,“殿下无需担心,等几日后京都将药送来了,就无大碍了。”
  他刻意说得轻松,霍裘怎么不知道瘟疫背后蕴含着什么?当下就咳了一阵,再抬眸时眼里的猩红色更浓了一些。
  “将太子妃送回京都,即刻就走!”
  他下了决心,说出来的话却叫自己心口一阵绞痛。
  李德胜和柳韩江面面相觑,虽然一直知晓主子爷对太子妃的心意,却没想到居然达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危急的时候也要顾全了太子妃?
  柳韩江沉吟片刻,斟酌着劝:“殿下,李太医对瘟疫束手无策,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太子妃了,若是她此时一走,您的病情若是抑制不住可怎么是好?望殿下三思而行。”
  李德胜跟着道:“殿下三思啊。”
  霍裘却缓缓闭了眼,嘴唇上的皮干裂,此时裂开了几道口子,出了些血,是温热的铁锈味儿。
  “孤的话没人听了吗?今夜就走,让玄龙卫一路护送。”他将话重复了一遍,嘴里都是血腥味。
  霍裘深知此次是遭人算计了,震怒有余又突生心悸,他命硬得很,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暗算都挨过去,也不在乎这一遭,可唐灼灼那个娇气包啊……
  他放在心坎上的娇娇,若是也和他一样得了瘟疫,躺在床上遭了这罪,他光是想想那场景就无法接受。
  而这两三日的功夫,足够他将一切安排妥当,虽然还不到时候,可拼尽全力,也可将六皇子一派一网打尽,,给她谋个最好的出路。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柳韩江重重叹一口气,道:“臣遵旨。”玄龙卫都用出来了,这是生怕途中遭人暗算啊。
  殿下这么怕传染给太子妃,急着将她送回去,他这做臣子的不得违逆君命,可太子妃却未必不敢。
  而唐灼灼不过是去写了几个方子,再回到正房时却被拦在了门外。
  她颜色极盛,怒起来更是双目有神,眼里全是不容忽视的怒火,望着那一排排守在门口的侍卫,冷声问柳韩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恕罪,殿下有令,让您即刻回京,臣等也是君命难违,望娘娘体谅。”
  唐灼灼一愣,被霍裘气得狠了,一时之间胸膛起伏都大了些。
  连夜回京?这男人倒是想的出来,那他自己呢?躺在床上等死吗?
  她冷笑一声,直接无视那些挡在身前的侍卫,几步就欲闯进屋里去,被柳韩江和李德胜低着头挡住了。
  “放肆!”她皱眉冷喝。
  唐灼灼要进去的话,没有谁拦得住,倒不是没有人敢拦,而是用什么拦?
  若是碰着了这位的身子,被里头躺着的人知晓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僵持片刻,柳韩江率先挪开了身体。
  早就意料之中的事,戏做足了就好,没得耽搁了殿下的病情。
  第四十五章
  隔着一道门和一面珠帘, 唐灼灼能闻到里头的草药味, 甚至还能听到男人压抑了的咳嗽声, 顿时心底一股无名火骤起。
  柳韩江识趣,李德胜却是不敢抬头,死守着门口。他和柳韩江不同, 主子爷的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守着的。
  唐灼灼指尖发白, 微微颤抖, 她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 里头的咳嗽声也越发显得急促起来。
  这男人有多高傲清贵谁都知晓,若不是着实忍不住, 断然不会在她跟前展露出来。
  “本宫看今日谁敢拦着?!”她声音轻缓又带着寒冽的冷意,如同一口绵绵细针插进骨子里。
  李德胜见她眼神冷冷瞥向自己,犹豫片刻还是挪开了身子。
  这主子爷自己都招架不住的人儿,他们哪能守得住?
  唐灼灼冷嗤一声, 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在看到霍裘的时候就慢慢平息下来了。男人面色泛着病态的红,一双眸子紧紧地闭着,唐灼灼才拉住他的手,就被他挣开了。
  她被气了个仰倒, 险些顺不过心气来。
  “殿下何故要送妾回京?”她面色恢复平静, 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是十足温和。
  霍裘闭眸不语,只是身体往床里动了动, 想离她远些。
  可就是这样的动作,也吃力得很。他何时这样狼狈过?还是在她跟前, 诸般无助尽显,若连她也护不好,哪里对得上当初娶她时的誓言?
  身体康健时想着的都是生同衾,死同穴,哪怕死也要拉着她一同,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心头绞痛,他也想着将她送走。
  真要一起受罪,他哪里舍得?
  唐灼灼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在意,只是很冷静地分析,道:“京都有药材,可殿下的身体断断不能劳累了,只能派人回京都取药。而瘟疫来势汹汹,殿下再强悍的身子也受不住,只不过一天功夫就已陷入昏厥。”她顿了顿,替霍裘掖好了被角,缓缓道:“这两三日的功夫,妾若是回了京都,殿下就是能熬过去也必然元气大伤。”
  霍裘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像是沙砾磨在了地面上,极严肃地道:“唐氏,即刻回京,这是命令。”
  唐灼灼许久没从他嘴里听到唐氏,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耳边尚还存着他一声声柔和溺宠的娇娇,眼前却已经是他卧床不起的场景。
  “殿下将妾送回去后,是准备送一旨休书备着,还是要妾青灯古佛长伴?”她眼里没什么波动,说的话却是极狠直扎人心。
  霍裘终于有了别的反应,藏在被子里的手缓慢地握成了拳,良久才沙哑地道:“你先回去,一切等孤回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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