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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叶氏不明所以,片刻后试探着道:“夫君的意思是殿下这次的瘟疫,是六殿下所为?”
  柳韩江目光顿时深邃起来,片刻后点头低笑,“是,也不全是。”
  叶氏向来不关心朝堂上的局势,见柳韩江不想多说,也就没有继续问,只是抿了抿茶道:“娘娘脸上的那道疤怕是好不了了,都怪我当时没有叫人跟着她。”
  柳韩江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低声轻哄:“等回了京都,自然是有办法的,莫要再自责了。”
  霍裘再次醒来时,夜色正浓,弯月儿挂在天幕正上方,惨淡的月色如水潺潺,流淌到了院子里。
  屋里的中药味久久不散,红烛滴泪摇曳不止,脑子里的沉重感也一点点散去,李德胜就守在床前打盹,听了细微的动静睁开了眼,见他醒来,大喜过望:“主子爷,您可算是醒了!可要喝些水?”
  睡了这么久,喉咙的确又干又热,霍裘抿了抿茶水润喉,察觉到了自己身子的变化。
  虽然头依旧有些昏胀,但再没有那种动也动不了的无力感,原本死死凝住的内息也开始缓缓流淌,滋养全身。
  “孤睡了多久?”
  “殿下,现在正是三更,您睡了四个时辰了。”
  霍裘轻轻颔首,动了动手指,眸子里的血丝交杂,却仍旧幽深,他盯住李德胜问:“太子妃研出了药方?”
  他死死皱眉,半坐起了身子,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娇气包的身影,心底突生出一股慌乱。
  李德胜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后脊椎背,让他根本不敢抬头直视这位爷的目光。
  偏生这个时候柳韩江又不在。
  简直是要命!
  “回殿下,正是娘娘试出了药方。”李德胜毕恭毕敬地答。
  霍裘食指微动,想起白日里那小女人娇娇媚媚地凑到跟前,直说自己这个神医,定不会被瘟疫难倒的,却不曾想竟真的这样快就想出了法子。
  又够她好一阵得意的。
  他面色渐渐柔和下来,以为她是累着了回屋歇息去了,一时之间心尖溢出淡淡的甜意。
  这两天,还真多亏了这个娇滴滴的心尖尖儿。
  “那幅画还在书房?”霍裘面上仍带着柔和的笑,就连声音也轻得不得了,只有李德胜头更低了几分。
  主子爷这是彻底被激怒了!
  “回殿下,那画被太子妃丢到火盆里烧掉了,娘娘说就是因为那画,殿下才染上瘟疫的。”
  霍裘略感讶异,没想到唐灼灼心思敏锐到了这般地步,自己一字未提,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源头。
  那画他初看时只觉得心烦意乱,既气又恨,醋意不受控制,却没有想到霍启有这样的胆子出手,等回过神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中了招。
  他冷冷地笑,剧烈咳了一阵,而后摆摆手道:“柳韩江呢?”
  “先生守了两夜,直到太医说殿下脱离了危险,才将将回院里小歇。”
  李德胜心里越是紧张就越是不敢看霍裘的目光,霍裘是什么人?只不过一两眼就看出了端倪,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李德胜腿一软,险些就当场跪了下来,脸色惨白,他几乎可以想象太子妃那头的消息若是传到主子爷的耳里,这位将会是何等的震怒。
  霍裘见他不说话,心底的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不由得沉了面色,周身温度直降。
  他到底非常人,微一寻思就知道能叫他们这样唯唯诺诺不敢直言的只会是关于那小女人。
  “太子妃人呢?!”他真正沉下脸来那股威压就连纵横朝堂的老臣都顶不住,更遑论李德胜了。
  他声音中的怒意不加掩饰,李德胜不敢再瞒,老老实实地答:“娘娘……娘娘在悠曲阁里。”
  “她怎么了?”
  李德胜小心翼翼地答,每说一句都要咽一口唾沫,只是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娘娘说治瘟疫的草药里还缺了一味浔草,可殿下身子眼见着就撑不住了,娘娘便下了命令进山采药。”
  霍裘在听到上山采药时整个人都一僵,片刻后才抬了眸子,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地问:“孤吃的药是她从山上采的?”
  李德胜点了点头,脑袋低得更下了。
  霍裘心底的惊惧泛出涟漪,她那么娇滴滴得所有人纵着捧着不能有一点不如意的人儿,是怎么生出上山采药的想法的?
  山间多猛兽,毒蛇和断坑,哪样都能要了她的命,暂且不提这些,光是想想她背着药篓爬到山上磨得脚心直起水泡的模样,心底的暴戾就怎么也压不住。
  “你继续说。”
  “浔草难找,好容易找着了,却蹿出来一头棕熊,娘娘护着那草药,被那畜生撞得昏了过去。”
  霍裘缓缓闭了眸子不敢再听,只觉得心口钝痛,那种无力感甚至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太医方才看过,娘娘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只说是一些划伤,好生调养着就无大碍……”李德胜咽了咽口水,飞快地看了一眼主子爷的神情,接着道:“只是脸上会留一道疤。”
  霍裘反手就掀翻了床头的茶盏和空药碗,怒不可遏道:“谁准她上山的?你们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将孤的话当耳边风吗?!”
  他粗粗喘了口气,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疼。
  心疼得要命!
  霍裘翻身下了床,一身中衣面颊含冰,才一出去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柳韩江,霍裘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朝悠曲阁去了。
  柳韩江见状挑眉,从善如流地跟在身后,也不多问一句。
  接下来他们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
  这还没见着就心疼成这般模样了,若是见着了,那般怒气只怕会尽数撒到他们身上。
  哎,最是左右为难中间人。
  霍裘到底大病初愈,哪怕身子再强悍,也撑不住这般劳累,可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满心满脑都是那个惯来爱缠着他可着劲胡闹的小女人。
  等真正见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瞬恨不得给自己无数个拳头。
  一条两寸长呈蜈蚣样的疤,蜿蜒在她白净如玉的脸上,手背上深深浅浅的刮痕无数。
  他恨不得捧在心口上的娇娇,竟因为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第四十八章 (一更)
  悠曲阁里寂静得可怕, 月挂中空似银钩皎皎, 如水的光波漾映在寂静无声的红墙绿瓦, 屋角飞檐上,给这夜色披了一层轻薄的浅纱。
  后半夜,月色收敛, 林子里起了薄薄的雾,朦胧隐绰, 寒鸦声时不时袭进人的耳里, 呜呜咽咽凄凉至极。
  屋里屋外都安静都可怕, 霍裘坐在软凳上,身形消瘦, 面上青黑的胡茬都冒了出来,只那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犀利。
  柳韩江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向后挪几步,离霍裘更远了些。心底轻叹一声, 无妄之灾殃及池鱼,自己竟成了这倒霉的池鱼了。
  殿下自从去隔间瞧了太子妃之后,便一直是这么个表情,也不说话, 身上的寒意一波强过一波。
  李德胜还是劝, “主子爷,您身子才将将有所好转, 还是回正院去歇着吧,等明儿个娘娘醒了, 见您这般模样,心底指不定多难受呢。”
  霍裘垂眸不语,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宽大的袖袍掩住了他略显僵硬的动作。
  “孤昏睡前怎么与你们说的?”他嗓子有些干哑,声音既轻又浅,不容忽视的却是他话中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深沉怒气,直逼李德胜和柳韩江。
  李德胜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苦着脸道:“殿下,娘娘执意要上山,奴才根本拦不住啊。”
  霍裘扯了扯嘴角,心底深处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也对,那女人连他的话尚可驳回,天不怕地不怕,更遑论在自己昏睡之后要上山,谁又拦得住?
  毋庸置疑,谁也拦不住。
  “王毅那边有何动作?”他语气漠然,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柳韩江却突然生出一缕笑意来。
  殿下终于不再顾东顾西而决意斩草除根了。
  “一切如殿下所料。”
  霍裘瞳色比墨还要浓深,紧了紧椅上的扶手,“那便动手吧。”
  柳韩江摇了摇手里的羽扇,淡笑着应下。
  太子妃脸上一道寸长的小疤,为殿下换来一个后顾无忧的皇位,怎么瞧都是划算的。
  后半夜,柳韩江回了自己的院子,李德胜守在悠曲阁的门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他这几天着实没好生休息过,好容易殿下醒了,还没来得及松一根弦,太子妃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真是天生的劳累命。
  霍裘坐在床沿上,雕花的实木大床上躺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将要转醒的迹象,安静得让男人莫名的心慌。
  他低低地咳嗽一声,丫鬟端来一碗熬好的草药,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殿下,您将药喝了吧?等会子娘娘见了,又该心疼了。”安夏将先头一碗泛凉的药汁端下去,这样劝道。
  霍裘哪里是抗拒这药?分明就是心疼这床上的女人,为了这药她到现在还昏着,更别提还毁了脸,若是她醒来知晓了,不定要怎样哭鼻子。
  喝下去每一口都灼得嗓子生疼,霍裘闭了眸子,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捏着碗边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他得快速好起来,将她所受苦痛一一还回去,这才能解心头万一憎恨气恼。
  天蒙蒙亮,唐灼灼费力张开了双眸,入目是熟悉的撒海棠花绣面床幔,她眨了眨眼睛,才一动手指就觉得全身像是被碾过一样,尖锐的痛直往脑子里挤,特别是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靠床边的小拇指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唐灼灼抬眸一看,就见到霍裘靠在椅背上,双眸幽深清贵如竹,顿时漾出了笑,喜出望外道:“殿下好了?”
  霍裘默不作声,递给她一杯水润润喉,而后才哑着声音道:“孤是好了,可娇娇怕是不会很好。”
  唐灼灼才一动嘴角,就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口,她微微一愣,旋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面颊处沁凉,可再上乘的膏药也压不住那火辣辣的疼意,她记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顿时也没有说话,划痕累累的手抚上面颊上的那一块。
  严不严重的,总该让她心底有个数,有个心理准备。
  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被霍裘抓住了,男人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哑得不像话,“别乱摸,等会子发炎了又该喊疼了。”
  唐灼灼见他这般模样,愣了愣也就从善如流地应了。
  按照这男人性子,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捞起来打两个板子板着脸训一顿就是有问题了,更别提还如此情态和她说话。
  她这是破相了吗?
  唐灼灼靠在软枕上,忍了忍还是用手遮住了半边的脸,垂头低低道:“殿下别看,丑的。”
  声音里到底带了些弱弱的哭腔,强忍着没有掉金豆豆,她当时再如何胆大到底都还是娇养于深闺的贵女,如今知道自己破了相,没有当着男人的面哭出来已是强自忍耐。
  霍裘身体一僵,起身坐在了床沿上,将她娇嫩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得恨不得能将她融入骨血里。
  “下回再敢这般擅作主张,孤定饶不了你。”他揽过傻傻失神的小女人,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良久才出言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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