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z拍了拍他的肩膀,引起他的注意。段非拙转过身,一条手绢递到了他面前。
  擦干净,不然会吓到路人的。这座村庄不需要更多怪谈了。
  段非拙一把夺过手绢,捂住流血的鼻子和嘴巴。
  色诺芬步履轻快,快活地说既然你已经偷听到不少了,继续瞒着你也不可能,我们干脆合作吧?你在橡树庄园肯定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为何不拿出来跟我们分享呢?
  段非拙心如电转这正是一个打入他们内部的好机会!
  庄园的仆人都在传那栋屋子闹鬼。他瓮声瓮气地说,裴里拉勋爵几次三番遭遇意外,他认为是亡灵作祟,所以打算把整栋房子拆掉。
  那栋屋子的确有古怪。色诺芬眯起眼睛,远眺黑夜中橡树庄园的黑影。
  为什么庄园会突然之间闹鬼?那些幽灵都是从哪儿来的?
  可能性很多。z歪着头思索,裴里拉勋爵的家族是历史悠久的世袭贵族,树敌不少,如果有人想操纵幽灵要勋爵的命,那实属正常。
  甚至有可能是勋爵自己干过什么亏心事,导致亡灵上门索命。色诺芬的口吻里满是幸灾乐祸,传言米德洛家族通晓奥秘哲学,虽然现任勋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秘术师。
  段非拙十分庆幸有条手绢可供他捂着脸,不至于暴露他惊讶的表情。
  秘术师是能用肉眼看出来的吗?他问。
  有些可以。色诺芬心不在焉答道,这个问题偏离了主题,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段非拙还想追问秘术师有什么肉眼可见的鲜明特征(这样他以后就能更好地隐藏自己了),色诺芬却停住了脚步。他们站在乡间小路的分叉口,一条小路指向村庄,另一条通往橡树庄园,第三条则延伸至勋爵的私人林地。
  你送切斯特先生一程。色诺芬将提灯递给z,我有些事情想去确认。
  z狐疑地歪了歪头,但没有出言反对。
  我们在旅馆碰头。他说。
  色诺芬转身朝树林走去,举起一只手敷衍地挥了挥,充作告别。
  现在只剩段非拙和z独处了。他发现自己每回和z独处,气氛都会莫名尴尬。这也难怪。他们头一回见面,z就把他捅了个透心凉。之后,他又不小心目睹了z出浴的画面。这一回z又差点儿把他揍毁容。他们怎么可能愉快融洽的相处?
  你们为什么要搬出旅馆?z冷漠地问。
  段非拙支支吾吾裴里拉勋爵邀请我们住进橡树庄园。因为呃他很欣赏叶芝先生的文采。他觉得苜蓿旅馆不符合伟大诗人的身份。
  他衷心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暴露出自己有多么心虚。
  所以他让诗人住进一座闹鬼的房子?z挑起唇角。
  你可能不知道,叶芝先生的胆子大着呢。他专门写过一本关于爱尔兰民俗传说的书。不闹鬼的房子他没准还不乐意住呢。
  怪人。z咕哝。
  文学家都是怪人。
  两个人披星戴月地来到庄园门口。庄园的每一扇窗户都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z扣响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几乎震耳欲聋。附近的狗汪汪吠叫起来。
  段非拙拿下手绢,他已经不流血了,手绢上沾满了一块块深色污渍,一部分是干涸的血液,一部分是他脸上的泥土灰尘。
  过了许久都没人来开门。z不耐烦了,又想再敲一次,段非拙拦住了他。
  门根本没锁。他试着拉了一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
  这个郡的治安肯定很不错。z讥讽道。
  我们就在这儿分别吧。晚安,z。段非拙巴不得尽快摆脱他。
  z可不这么想。他把段非拙推进屋内,穿过门厅,来到楼梯前。
  我要亲眼看着你上床睡觉。
  你不信任我!简直是侮辱!
  谁叫你辜负过我的信任。
  段非拙不满地撇撇嘴,破裂的嘴唇又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结果嘴巴更痛了。
  z低下头,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另一只手把提灯举到他眼前。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段非拙睁不开眼。他感觉到z在左右扳动他的脑袋,机械义指在他脸颊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他破损的嘴唇上。
  抱歉,刚才下手有些太重了。z的语气带着歉意,我还以为在外面偷听的是他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你要是老老实实,明天我就叫色诺芬来给你治疗。
  他说了不治。段非拙说。
  有我发话就不一样了。
  z松开了手。段非拙感觉到提灯的热量退去了,于是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晚安。z转过身。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门厅的墙壁上,墙上那些肖像画也跟着变得影影绰绰。
  段非拙忽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片报道,关于南丁格尔女士在伤兵营里照顾伤员。她会在夜里执灯巡夜,那些伤员便虔诚崇敬地亲吻她映在墙壁上的影子。
  他目送z走向大门。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了墙上的肖像画。
  那是历代勋爵和夫人的肖像。其中有一幅,画着一个窈窕美貌的女人,身穿简奥斯丁时代的碎花裙,眉宇间仿佛凝固着淡淡的哀愁。
  段非拙倒抽一口冷气。
  z停下脚步,转过身。怎么了?
  段非拙指着画像,结结巴巴我见过她!原来是她!她是勋爵的祖先!
  你说什么?z的双眉拧到了一起,俊美的面庞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我昨夜见到了一个亡灵,就是她!是她把我诱进橡树林的!
  阴暗的宅邸中突兀地响起了女人的笑声。
  过来!z大喊。
  段非拙不假思索地朝他奔去。
  z一把圈住段非拙,朝大门飞奔。然而门厅尽头的大门却消失了,原地只剩一堵贴了壁纸的墙壁。
  真他妈见鬼了。段非拙喃喃自语。
  z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俊美的面庞宛如覆盖了一层严霜,倒是与他那与众不同的白发红眼相得益彰。
  我是伦敦警察厅异常案件调查科的指挥官,芝诺辛尼亚!他朝阴影大声自报家门,你是哪路秘术师?知道跟警夜人作对是什么下场吗?
  他的声音在门厅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回声。
  伦敦警察厅
  警察厅
  芝诺辛尼亚
  辛尼亚
  墙壁上历代勋爵夫妇的肖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警探,每一位勋爵都雪鬓霜鬟,庄重严肃,每一位夫人都年轻貌美,高雅端庄。古怪的回声仿佛他们集体发出的嘲笑。
  鸡皮疙瘩爬上了段非拙的后背。他不顾一切地跳到z身边,尽量和他挨近。他只是个刚刚入门的新人秘术师(有可能连秘术师都算不上),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z了。
  看来有人想把我们困住。z扣住段非拙的手腕,有了直接的身体接触,段非拙不禁安心了许多,其他人或许也有危险。你的朋友们住在哪儿?
  应该在楼上吧?
  段非拙自告奋勇带着z上了楼。他和叶芝、阿尔住在贵客专用的客房中,段非拙单独住一间,由于阿尔还是小孩,勋爵给他和段非拙安排了套间。
  段非拙推了推套间的门,果不其然纹丝不动,他用力敲门也全无回应。
  后退。z将提灯丢给段非拙。
  段非拙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急忙朝后一跳。z没有松开他的手,直接抬脚就给门来了一下。门发出一声巨响,朝内打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套间,双双傻眼。
  他们进入的根本不是客房,而是厨房。
  一列刀具整齐地码在流理台上,洗干净的碗碟摆放在碗橱里,墙上还挂着一串串大蒜和辣椒。炉灶里点着小火,炖着一口咕咚作响的大锅,锅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概是明天的早餐。
  z毫无客人的自觉,大模大样地打开锅盖,舀起一勺汤嗅了嗅。
  这座房子连空间都扭曲了,恐怕不单单是闹鬼。真可惜色诺芬不在这儿,他很擅长破解这类东西。
  z把汤勺丢回锅里。
  段非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门板无力地倒在地上,透过门框可以清晰看见一条走廊不是客房外面那条,而是连接厨房和餐厅的那条。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哗擦擦。背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
  流理台上的刀具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所有刀尖都直直瞄准了他。
  吧。段非拙咽了口口水。
  万箭齐发。
  说时迟那时快,z一个箭步挡在段非拙身前,机械义肢上弹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挡开了飞来的刀具。z的动作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刀刃舞成炫目的乱影,一时间只能看见四溅的火花。金属碰撞的铛铛声不绝于耳。
  当碰撞声停止,刀具掉落一地。但攻击并没有就此停止。地上的刀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响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再度飘了起来。
  z,它们不会停下来的!我们快走!
  段非拙拖住z的胳膊,吃力地将他拽出门。漂浮的刀具再度对准了他们俩,如箭雨一般射过来。眼看其中一把刀就要刺中段非拙的眼睛了,他飞快地带上门。门后传来刀具刺中木头的沉闷响声,如同数不清的雨点敲击屋檐。
  好险段非拙背靠墙壁瘫坐下去。
  可他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以为离开厨房后,理所当然就会回到客房外的那条走廊。可他发现这儿并不是走廊,而是之前裴里拉勋爵接待他们的会客厅。
  会客厅的陈设和上次段非拙光临时一模一样舒适的沙发,精致的茶几,头顶悬着华丽的水晶吊灯。这里空无一人,除了段非拙和z,就只有两副充作摆设的锃亮的盔甲,一左一右摆在壁炉边,仿佛忠诚的侍卫。
  我们接着走,看看接下来会通向哪儿。
  z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听风辩位。但宅邸内部没有风,他等于是又聋又瞎,只能扶着墙壁缓缓前进。
  段非拙牵住他另一只手,高举提灯,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双白皙的手臂从墙壁中徐徐伸出。
  看上去像女人的双手,曲线柔和,十指纤细,适合弹钢琴也适合勒断人的脖子。
  小心!!!
  白皙的手臂猛然掐住z的脖子。
  白发的警夜人大吃一惊,急忙扣住手腕,想把它挣开。这时又一双白手从墙壁里长了出来,抓住z的手臂。第三双白手紧随其后,捉住了他的脚踝。六只白手齐心协力制住了z,他越是挣扎,它们就箍得越紧,仿佛六条扭动的白蛇,又像一朵从墙壁里长出的巨大的花苞。
  当然,这并不代表不靠墙的地方就很安全。立在壁炉两侧的盔甲忽然动了起来,一左一右包抄段非拙。
  段非拙只恨没带上石中剑,现在回交易行拿也来不及了。
  盔甲抡起拳头,重重砸向段非拙。他一矮身躲了过去,盔甲击中了茶几,一声巨响,大理石台面四分五裂。
  段非拙冲向z,想把他从缠绕的白手中解救出来。墙壁变成了沼泽般柔软的物质,z被白手硬生生地拖了进去,现在只剩半边身体还露在外面。
  头顶传来金属甲片碰撞的响声。段非拙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盔甲的铁拳从他脑袋顶上划过,若是他没及时躲开,他的头恐怕已经像大理石台面一样碎裂了。
  z!!!
  白发警夜人完全消失在了墙壁中。段非拙扑向他,却重重地撞上了墙,差点儿把鼻梁给撞平。
  盔甲又是一拳挥来。段非拙急忙朝右边一闪,钢铁拳头击中墙壁,留下一个蛛网形的巨大陷坑。
  段非拙头皮发麻。以盔甲的力量,他只要稍稍挨上那么一下就会当场粉身碎骨。若只有一具盔甲,他或许还可以靠灵巧的走位摆脱它,但两具盔甲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每当段非拙躲开第一具盔甲的进攻,第二具盔甲就会出现在他的逃跑路线上。段非拙被逼得左躲右闪,却只是徒然消耗了体力。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盔甲的行动却分毫不受影响。血肉之躯怎么跟钢铁抗衡?
  逃不掉了。他绝望地想。他注定要死在这个地方。他连对手是活人还是幽灵都不知道,就连z那么强大的警夜人都生死未卜,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刚刚摸到奥秘哲学边角的新人?
  可他不想死在这儿!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要回到伦敦法兰切丝广场49号,他还想跟林恩一家一起过圣诞节,他还要回阿伯丁开一家诊所。他答应了约瑟夫要继续经营秘境交易行,虽然他一直作天作地,盼着交易早日倒闭
  他想起了不久前读过的那本奥秘哲学书秘术师可以从一个地方汲取能量,再将其释放到另外一个地方。
  盔甲的铁拳冲击也是一种能量,如果他接下一击,把能量释放到另外一个地方,自己岂不是就能毫发无损?
  但是他能做到吗?他连最简单的汲取火的热量都做不好,有可能化解盔甲的攻击吗?
  事到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反正他也逃不掉,不成功便成仁。
  盔甲再度抡起拳头。
  这次段非拙没有逃跑,而是原地站定,迎向盔甲。
  把那冲击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铁拳不偏不倚击中段非拙的面门。
  段非拙紧闭双眼,浑身紧绷,等待死亡降临。
  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疼痛,没有流血,甚至没有钢铁碰触皮肤的感觉。
  他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见盔甲的拳头停在了他面前。
  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滑进他的领口。
  嘎吱。
  头顶传来怪异的声响。
  嘎吱。嘎吱。嘎吱。
  段非拙向上一瞄。悬在会客厅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成百上千的水晶珠串叮叮当当,风铃似的响个不停。
  他刚才是不是将盔甲铁拳的冲击力,转移到吊灯上了?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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