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那男人没有太关注他,反倒一直在看秦覃身边的年轻粉丝,流露出不屑又嫉妒的神情。
  文颂觉得有点意思,多看了几眼,等秦覃忙完过来问那是谁。
  我也不认识。
  秦覃说,今天来的临时吉他手,这里没有固定的乐队,位置都是流动的,有的人只来一两次。平时本职工作上班,干什么的都有,来演出都是爱好居多。
  秦覃不太关心这位临时同事,问他,喝什么?
  文颂不愿再碰酒精饮料,我平时喝的那个汽水有吗。
  酒吧里没有。秦覃看了眼时间,起身叮嘱道,待在这儿别乱跑,我出去买。
  喔。
  他拿出手机打算刷会儿微博,然而秦覃前脚刚走,后脚小舞台上那位临时吉他手就开始使眼色。
  文颂回头看看,身后和两边都没别人,叫我吗?
  就是你,秦覃的小跟班。
  吉他手把文颂叫到小舞台上,第一次来酒吧?连酒都不喝的乖宝宝吗。
  文颂小心地绕开地上的各种设备线,敷衍地嗯了一声,打量聚集在一起的乐器,露出一个小萌新的好奇。
  他便自信地清了清嗓,滔滔不绝地讲起设备来,似乎没少用这招争取崇拜的目光。
  然而文颂只是对这第一次见的场景感到新鲜,作为乐盲对各种乐理知识和乐器构造根本没什么兴趣。
  滔滔不绝了两分钟,他看出文颂的心不在焉,便转而谈起秦覃,他是你什么人?
  文颂说,是我学校的师兄。
  嚯,那他把你带着地方来。居心不良啊。
  吉他手嗤了一声,用一种十分隐秘的语气,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知道他吗?他这儿不太正常。对,就是这儿有问题。
  文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把我很好欺负几个字顶在脑壳上。
  不然为什么只要一提到秦覃,所有人都用这种想吓他一跳的语气来跟他说话。
  我知道啊,早就知道了。
  带着报复的意图,他故意用很了解的口吻回答,他不是确诊很久了吗。
  那种被吓一跳的表情出现在提问者的脸上。
  原本想看他惊慌失措,却变成了自讨没趣。自信的成年人哪里能忍,知道他有病还跟他走这么近,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当然了。
  文颂从善如流道,我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了,一会儿见不到他,我就喘不上气来。不然我连酒都不会喝的人,干嘛要来这儿呢?当然是因为他呀。连他工作的样子我都想看。
  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就你这样的,早晚会被他给骗了。
  吉他手又说,仗着长得帅有资本,玩得才花呢,他跟这乐队的鼓手有一腿你知不知道?外面还
  实话告诉你吧叔叔,鼓手是谁我根本就不关心。
  文颂打断他的话,情真意切道,我知道他有别的情人。就算知道,我也愿意跟着他。
  秦师兄那么年轻又那么帅,肯定很多人喜欢的啊。我不介意的。只要他愿意一周匀出两个晚上给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睡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概是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自信的成年人也无话可说,嘟哝着什么一群神经病这破酒吧迟早玩完,骂骂咧咧地跑去吧台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
  文颂撇撇嘴,心里回味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
  嘁。
  吓唬谁啊。
  不过是一个恶劣的成年人欺负小孩的花招罢了。然而他接受过中外文学作品和漫画的洗礼,早就已经不是那种被人一问你是不是喜欢某某啊就害羞得脸红脖子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那种纯情小男生了。
  怎么说也是阅本无数,就刚刚的情节他都还嫌不够狗血。
  再给多两分钟的润色时间,编出来吓你一跟头。
  虽然是听说那人是乐队里的流动人口,以后不会再有交际才敢信口开河的。但还是好刺激。
  他开始觉得酒吧是个好玩的地方了。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一转身,刚举过头顶的胳膊缓缓放下。
  秦覃坐在离他两步远的桌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转着刚买回的饮料。
  像某个名为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这一轮转动停下,瓶口戏剧性地指向了他。
  第20章
  服务生从他们两人之间经过, 放下两只装着冰块的威士忌酒杯。
  秦覃扶起汽水瓶,绕着瓶身指节敲了一圈消掉气泡,拧开倒上半杯, 镇定地往前一推。
  你爱喝的。
  文颂磨磨蹭蹭地坐到他对面,双手贴着杯壁, 掌心里糊了一层冰凉的水汽。刚刚信口开河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熄火了, 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你说知道我确诊很久了开始。秦覃说。
  回来得也太快了吧。
  怪只怪酒吧里人还不够多, bgm声音还不够大。文颂一时无措, 不确定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开口在这样没有预料过的时机和场合。
  最近都在假装无事发生。原本以为会粉饰太平就此翻篇,却在眼下兀地被拎到了明面上。
  他捧起杯子啜了口汽水,拖延时间, 借此考虑措辞, 刚刚我都是现编的,看了那么多漫画, 编个故事有什么难的。你
  他顿了顿, 没能继续往后说下去, 对这样的措辞感到懊恼不满。
  被粉饰出的永远都只是表象。精心装点的谎言再抚慰人心, 也不会变成事实。
  秦覃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文颂用力摇了摇头, 摒弃多余的顾虑, 直截了当地索取答案,我听别人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但都无关紧要。我想听你说。
  他认真地问:你是吗?
  他迟早会问的。欲言又止地憋到现在, 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覃举目望向小舞台,笑了一声,和呼吸一样轻,这里我已经待了一年多。你大概不知道,我很少在同一家店待这么久。
  c市还有不少有趣的地方你没有去过, 细细地逛,还能再消磨许多日子,但都是差不多有趣。如果要选出一个地方,带你来过才会觉得今后在任何时候把任何地方当最后一站都不会遗憾,我会选这里。
  秦覃说,我是。
  余光里,文颂猛地手抖晃了下杯子,荡起的饮料溅到手背和桌上。
  秦覃把纸巾盒推过去,调侃他的反应,会让你这么害怕吗?
  不杯子外面有水,太滑了。
  文颂抽了张纸巾按在手上,又细细地擦干净整张桌子,许久无话。
  秦覃沉默了会儿,率先开口,我可以现在送你回去,如果你想。
  他把文颂带到这里来,原本就做了最后一站的打算。
  文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会让他误解,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
  我是在想,我妈妈也得过和你一样的病。
  秦覃愣了一下,你亲生的那个妈?
  不然呢!
  那你知不知道遗传的概率有多高?
  知道啊,我当然都知道。文颂语气复杂。也知道我很幸运。
  那太好了。
  秦覃说完,像是松了口气,竟低声又重复了第二遍。
  太好了。
  经历过多少不足为外人所道甚至恨不得将它能从生命消失的时间,都被混进了这一句里。
  不是就太好了。
  文颂听得懂。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一个人在发作期间是什么样,也能理解秦覃为什么在察觉自己情况异常时,选择把那一面隐藏起来。
  所以在秦覃消失的那半个月里,他听很多人说了很多遍都始终希望是谣言而非事实,心里翻来覆去的也是这一句。
  如果不是就太好了。
  可是眷顾了他的那份幸运,并没有降临在秦覃身上。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很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那么久。不玩手机也没有对话,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文颂手肘撑在桌上,看冰块在威士忌杯里融化,曲起指节轻轻蹭着鼻尖。
  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秦覃猜测他可能在想如何才能礼貌地告别。
  秦覃早知道,自己本可以像从前一样爽快地总结两句,省时省力,变成以后碰见了也不用再打招呼的关系。或者根本不会再见面。
  但他没有。他就像个等对方先提分手的渣男一样坐在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是为了逃避说破的责任,而是为了保留一点可能性。
  至于那点可能性将会被展开成什么样的剧情,由不得他说了算。
  各自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活动之后,文颂突然开口。
  你会打我吗?
  我是说你躁期发作的时候。他认真地打个补丁。
  秦覃哭笑不得。
  如果我现在不会,那时候就不会。
  人类复杂的思想被理性和感性支配。那个状态会把人压抑的念头放大,理性退位时,平日里被现实道德和规则束缚的想法短暂地不受控制。
  并不是凭空产生原本没有的想法。是因为他想了,才会那么做随心所欲,没有分寸。
  它不会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是让我变得更像我。
  秦覃说,那天晚上在湖边故意捉弄了你,我很抱歉。
  但如果以后有同样的情况再发生,我很可能还是会那么做。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我知道,那时候你吓了我一跳。
  文颂潇洒地摆摆手,这次就算啦。你请我喝了饮料,我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不过下次再发生的话,还要看你下次的表现。
  他说下一次。
  秦覃还来不及回味,放在桌上的手就被他拉住,催促性地拍了两下。
  他像从前每次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一样,兴致勃勃地问,躁期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并不会感到痛苦。是像喝醉酒那样的感觉吗?
  比喝醉舒服得多。
  秦覃尽量找参考解释给他听,看过《泰坦尼克号》吗?跟那个穷画家站在船头朝大海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感觉很相似。
  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那么大的船!
  是游轮。
  我还没有在海上睡过觉。
  文颂笑着说,放假的时候你有空吗?我们去坐游轮吧。说不定能看到日出,还有成群的海豚。
  你不会害怕了吗?
  如果我现在不害怕,那到时候当然也不会害怕。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我会看着你的,免得你喊得太投入忍不住往海里跳。
  秦覃。文颂问,我们是朋友吗?
  没等人家回答,他又言之凿凿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跟我做朋友。这样我的幸运光环还能罩你一半。
  以后别再瞒着我了。就算你不想见我,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你是死是活。
  秦覃没能跟他再说上话。工作时间到了,被强行拉去台上营业。
  文颂摆正倾听的姿势,即使什么音乐都听不太懂,捧场的态度倒是很端正。
  秦覃也摆正麦克风,定住看了他好几秒。看直到其他桌的客人都顺着这目光去注意文颂的位置,才倏然露出今晚第一个清晰的笑意。
  今晚的第一首歌。
  他说,送给我的朋友。
  除去开场,秦覃几乎没怎么唱。今晚是民谣专场,酒吧里回荡着吉他手大叔人到中年故作深沉的沙哑嗓音。他只坐在台侧安静地弹钢琴伴奏,不时地向台下投去目光。
  没有同桌,文颂自己给自己续杯。渐渐的喝着汽水好像也喝出了度数,在类似于微醺的氛围里捧着脸看秦覃弹钢琴,每次曲终鼓掌都超认真。
  就是不知怎么了越听越鼻酸,被旋律荡得一阵一阵难过。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台钢琴,精致而昂贵,但从没人用它弹奏过一首完整的曲子。
  文晴曾经试图教他,总是会被粗暴地打断。
  他喜欢钢琴的声音,是为数不多的让他产生喜欢念头的乐器。但后来他为了躲避那样的情景,主动提出不愿意再学钢琴。
  再后来,只剩下他了。
  直到现在他都弹不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每次触碰琴键,都觉得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自己的手指上,弹奏的姿势生涩艰难。
  秦覃就不是那样。他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吧?旋律流畅又自然,那双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轻盈地游移,像在跳舞。
  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像弹琴一样轻盈就好了。
  两个小时的演出将要结束时,文颂在酒吧睡着了。秦覃零点下班,叫他叫不醒,小陈老板帮忙把他挪到了背上。
  送他回家的路上,秦覃听见他的声音贴在耳畔,迷迷糊糊地嘟哝,弹教我
  改天教。
  秦覃
  还有什么吩咐?
  司机师傅诧异的眼神里,文颂睡倒在他腿上,念叨了一路,加油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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