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岭南太远,宣武帝刚刚登基,手还伸不到那么长。”樊子期道,“他大约是想先发制人抓住我们当做和父亲谈判的筹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派人在暗中将晋江楼围住,此时不走恐怕以后再也走不了了。”
  “我知道了。”樊承洲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我们走哪扇门?需不需要我带人去混淆视线?”
  “不必。”樊子期有些欣慰似的朝樊承洲笑道,“我已将手上全部的力量都派出去了,他们会全力拖延,给你我制造最后套离汴京城的机会。只是出城门时必定会受到守城军的阻拦,便只能靠你了。”
  “好。”樊承洲郑重点头,“大哥放心。”
  “公子,都察院的人退了有六成了!”属下再次来报,“贡院那头刚刚闹出了人命,都察院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这些恐怕不会再离开。”
  “那我们就该动了。”樊子期将手中的书册往桌上一放,“楼里留一个人,一旦见到我们成功出城的信号,就将此处烧毁,不能给宣武帝留下任何东西。”
  “是,公子!”
  樊子期朝樊承洲招了招手,兄弟二人并肩往外走去,沿着楼梯一路去了院中,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
  樊承洲将马身上挂着的银枪抖出握在手中,沉声道,“我来开路。大哥,往哪里走?”
  樊子期对武艺棍棒是一窍不通,此刻也选择了跟在樊承洲的身后,“往西城门走,那里有我们安插的暗桩。”
  “好。”樊承洲低喝一声,没走正门,直接从侧面一枪将楼壁击碎,骑马沿着河道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樊子期紧紧跟在后头,双手就都握着缰绳,一步不敢落下。
  半年前刚刚来到汴京城时,如果有人对樊子期说他会落到需要制造骚乱才能逃离汴京,他定是不会信一个字的。
  可现在他却亲自这么做了。
  樊家留在汴京城的绝大部分力量都用上、也做好之后无法收回的准备,为的只是让樊子期有一个逃出汴京去的机会。
  即便时间已经接近宵禁,街上还是动静不小,到处有人呼来喝去——那些却不是普通的民众,而是奔跑的官兵们,以及四处奔走嘶吼的会试考生们。
  樊承洲操纵着骏马轻而易举地避开街道上的人,长枪在隐隐约约的暮色中贴着手臂藏得极好。
  这两匹是樊家商会之中最快的千里马了,便是路上有官兵注意到他们都来不及阻止,只能望尘兴叹。
  但这只是一开始。
  很快,就有眼尖的官兵认出了马上两人的身份,大喊起来,“骑马之人是樊家的犯人,速速捉拿归案,别让他们跑了!”
  樊子期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他腾出右手伸向自己的衣襟,眼睛却死死盯着前头的樊承洲。
  樊承洲毫无所觉,他轻轻一转手腕,将长枪矛尖向前提了起来,和几名迎面而来的官兵相接的眨眼一瞬间便枪尖一抖,如同开花一般点向三个方向,将那三人都击落马下。扬长而去。
  樊子期紧跟其后,顺利得以突破了险些闭合起来的包围圈。
  樊子期轻出了口气,将按在衣襟处的手放了回去。
  他一手策划了今晚的混乱用于逃走,当然不可能蠢到自己身边真的一点人都不留,跟樊承洲两人逃命不过是个用来试探樊承洲的假象。
  自从四平巷那事之后,樊子期心中一直觉得弟弟有些不对劲,但他将这种疑惑深埋在了心中,不到适合的时候绝不会再挖出来。
  既然樊承洲还能出力,就暂时不动他了。
  樊子期用力勒紧坐骑缰绳,借着樊承洲在马上和官兵们动手的功夫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樊承洲是一路血海里杀出去的。望见西城门的剪影时,他的脸上都沾了不少敌人的鲜血,看上去颇为冷硬,“大哥,西城门到了,但是关着的。”
  樊子期皱起了眉,他侧头往黑暗伸出看了一会儿,没看见门的形状,转而道,“放慢些。”
  “慢不了,官兵就追在后面!”樊承洲低喝着握紧了枪,“若是门不开,我就在城门上开个洞出去!”
  樊子期从怀中掏出个蓝色的火折子,道,“我给他们个信号。”
  他说着,伸长后壁将火折子举在空中晃了一晃。
  樊承洲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一夹马腹,首当其中地朝着西城门冲了过去。
  太刻意了,狡兔三窟的樊子期居然和他两人逃命?这不是樊子期做事习惯。
  “——那处有了蓝色的火焰,那是什么意思?”
  “那……那是他们到了,要我打开城门的意思……”守城军首领战战兢兢地坦白道。
  “城门不能开。”钱伯仲立刻道,“如果开了,樊子期一离开汴京城,再赶在我们之前和商会接头,就再也追不上了!你看看他们骑的那种马,两天就能跑就别的马三天的路了!”
  樊承洲一路狂奔到了城门底下,那厚重的城门也没有打开,他不得不勒着缰绳让胯下没有恐惧的骏马停了下来,转头道,“哥?”
  “都到这里了,不能掉头再选别的路。”樊子期赶上来慢慢停住,他拧眉看着眼前的城门,从书籍中获取的知识告诉他这城门只凭两个人是绝对无法推动的。
  “樊子期!”钱伯仲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了出来,他威严道,“城门不会为你所开,更不会让你有回岭南的机会,速速束手就擒!”
  樊子期平静地抬头看去,烧着火把的城楼上只能看见几个剪影,他的眼里根本认不出那是谁。
  樊承洲小声告诉他,“是都察院的钱伯仲,宁端也在旁边,好似那一段还有别人。”
  “你开不开城门,我都是要走的。”樊子期不紧不慢道,“家中有急事必须赶回岭南,还望钱大人行个方便。”
  钱伯仲怎么可能行方便,他严肃地地清了清喉咙,一抬手,一整排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用箭矢对准了城楼下的两人。
  “看来是要我硬闯了。”樊子期还是笑,好似这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似的,“承洲,这城门你打得开么?”
  樊承洲皱眉望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过来的城门,沉吟稍许便点了头,“城门有三处嵌合,并不完全是一体,我将这三处全部破坏,便能让半边城门倒下来了。”
  “好,那咱们破门走。”樊子期点头,“我就在你背后跟着你。”
  樊承洲握紧长枪,“好。”
  “樊大公子,不要急着走,你还有些东西忘在了汴京城里。”钱伯仲扬声道。
  “是吗?那都送给都察院当做迟到的拜见礼罢。”樊子期笑得十分温和,“钱大人,汴京城中处处都是骚乱,你能带来此处拦我的人能有多少?不过十中之一罢了!”
  “我带的可远不止这些。”钱伯仲哈哈一笑,“我还带上了樊大公子尚未落地的子嗣,不知道樊大公子是不是打算将这也送给都察院了?”
  樊承洲正要奔向城门,听到这里一愣,下意识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被推到了城墙边上。
  那人恐惧地大喊起来,“樊大公子,救我!是我啊,我是易姝!”
  第180章
  易姝?樊子期的孩子?
  即便是在这一不小心就要被万箭穿心的关头, 樊承洲还是分出神来, 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樊子期。
  他什么时候能碰女人了?况且, 竟还不是席向晚,是前六公主,现在被软禁了的长公主, 易姝?
  樊子期的洁癖有多严重, 只要在他身边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不论男女, 不论活物死物, 樊子期能不碰则不碰, 碰了之后必然要立刻洗手,每天净手的次数少说也要几十次。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樊家家主一直担心樊子期成亲子嗣成了问题, 才会在甄珍怀胎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她将孩子生下来抚养。
  这当然引起了樊子期的不满。
  想到甄珍和孩子, 樊承洲不由得紧了紧拳头,他回头看向樊子期,“大哥?”
  即便城墙上传来了易姝的哭喊求救声, 樊子期脸上还是那般毫不改色的笑意,“钱大人,我可从来没有碰过这个女人。”
  钱伯仲皱着眉转头看了宁端一眼, 而易姝则是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大公子,你忘了吗?那日我们在嘉木茶庄中,六哥突然有事走开,你就……”
  “你们给我下了药。”樊子期笑道, “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和你翻云覆雨的那个男人不是我。”
  “骗人!我明明记得是你!”易姝急了,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之外,“那时候,你还对我许诺说以后会娶我,让我的孩子当你的嫡长子,也绝不会纳别的妾进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药能让你产生幻觉。”樊子期平和道,“能让你听见任何你想听见的东西。”
  “将她带回去。”宁端抽出了腰间佩刀,“准备,他们要去城门了。”
  钱伯仲立刻伸手想将易姝拽回来,但瘦弱的易姝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她双手死死撑着两边不让自己被拉走,朝城楼下大喊道,“我真的怀了孩子!”
  “想必那个能让长公主怀胎的野男人会很自豪。”樊子期笑了笑,他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
  易姝愣住了。
  兄长逼宫失败,母亲也音讯全无,父亲驾崩,自己向来敌对的皇子登上了宝座,她又被软禁了起来,这一切都让不谙世事的她迅速成长了起来。
  尤其是知道自己怀中有了孩子之后,这几乎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相信和自己海誓山盟过的樊子期一定会来救她,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孩子,准备等见到樊子期的时候将这个惊喜告诉他,两人一起分享初为人父母的喜悦。
  可樊子期竟说,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从来没有碰过她……
  “你骗——”
  三支箭矢突然从不同的方向疾射而来,瞄准的全是易姝的头颅,钱伯仲武艺不精,不是能挡下箭矢的料,只得伸手用尽全力地将易姝往后一拽,自己也躲了起来,大喊,“有弓箭手埋伏!”
  他边说着便将跌落在自己身旁的易姝拉过来,定睛一看,两支箭插在她的脸上,另一支则是命中咽喉,易姝大睁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眼底还残留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钱伯仲重重地在城墙上捶了一拳,“好个无情无义的樊子期!”
  一旁的宁端抽刀断下几支朝他射来的冷箭,低头往城楼下看了一眼,道,“外面都设好人了?”
  “设好了。”钱伯仲立刻应声,“他们竟真走了这扇门,外头的人马是最多的。”
  “只留盾和弓箭手在城楼上,其他人派去城中支援各方。”
  “是!”钱伯仲领命,又道,“那大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宁端已经从城墙另一端纵身跳下,在墙面上借了两次力便稳稳落地,一声唿哨,马儿片刻便跑到了他身边。
  与此同时,城门轰隆一声被从里面破坏,樊家兄弟被人团团护住自里头冲了出来。
  兵戈晃动之中,樊子期转头和宁端在锐器的缝隙间撞上了眼神。
  宁端翻身上马,独身一人追了上去。
  钱伯仲瞠目结舌地看着宁端的背影,只恨自己是个书生,没有从十几丈高的城楼上直接跳下去的能耐,更没有席向晚那样摇摇宁端的手臂就让他投降的能力,只得咬牙寄希望于在城外埋伏的小支军队能成功和宁端前后夹击拦住樊家的队伍。
  他回头看了一眼易姝的尸体,头疼不已。
  城内暗处仍然不断有箭矢射出,方向不断变化,樊子期定是留了部分弃子在城中替他争取逃离的时间。
  樊承洲在疾驰中仍然有余力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的城内,他心中却没有庆幸也没有紧张。
  樊子期果然不会放心和他两人逃命,身后一直跟着人马。若是他刚才半路上真的对樊子期动了手,恐怕就暴露了。
  想到这里,樊承洲往紧追其后的宁端看了一眼,心中浮现出一个主意来。
  樊家的死士紧紧护在两人周围,偶尔回头朝宁端放冷箭,却没有一支能命中他,不是被斩断便是被躲开,双方之间的距离全然没有被拉开,反倒越来越近。
  于是便有死士主动往后和宁端短兵相接想拖住他的脚步,一连牺牲三人,宁端也只被拖延开不到十丈的距离,仍然紧紧咬在樊子期身后。
  “公子,拦不住他!”
  樊子期头也不回,“他不会追得太远,拦一时是一时。”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亮起了火光,黑压压的官兵从道路两边黑漆漆的竹林里冲了出来,训练有素地形成了包围之势,将樊家人眼前的通路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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