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徐文浩不想打扰莫恩的好心情。但可惜接下来的话题,并不那么轻松。
  这里是鬼的用餐区。他开门见山，莫恩，你想吃了我吗。
  不出所料。
  许是没想到徐文浩会问出这种问题。
  在短暂的停滞后，莫恩脸色白了几分：不。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徐文浩没有因此停下，不是为了让我登顶，好增强自己的实力？
  莫恩：不是。
  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只是想要保护先生。
  在徐文浩的印象中，莫恩向来冰冷而强大。而他是第一次看见对方这么语无伦次。
  我只是想问清楚。他握住莫恩的手，没关系，我没想怪你。
  无论和他定下契约的鬼是否是莫恩，他也迟早会被吃掉。既然改变不了结局，他倒宁愿吃掉他的鬼会是莫恩。
  莫恩在徐文浩的安抚中勉强平静下来。他双手扯住徐文浩的衣袖，垂下眼帘：对不起，我失败了。
  我应该留他一命，让先生来动手。但不小心把他杀了。
  现在必须去找其他鬼。
  这个他，是指荣景？
  徐文浩抬眼望向莫恩。对方眼中藏着懊恼，仿佛真在为自己的失手感到后悔。
  之前，你就想让我杀死他们。徐文浩道。
  先是秦飞，再是方谨之，再到荣景。
  如果我动手了，我会变成什么样？他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我会变得和你一样吗。
  从人类变身为鬼。只有杀了屠夫，猎物才能取而代之。
  或许，这也是被困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唯一逃脱的办法。
  代价是永远失去人类身份，在塔内不断猎杀曾经的同类。
  莫恩眼神微闪。
  无论如何，他轻声道，至少先生能活下来。
  徐文浩：你没直接告诉我原因。是为什么，怕我不同意？
  莫恩：
  我之前跟你说，我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徐文浩注意到了对方脸庞闪过一丝慌乱，但他没有理会，继续接下来的话。
  莫恩，你以前是人类吧。
  而现在成为鬼，是因为杀了上一任？
  原本在听见秦飞坦白的一切后，徐文浩还有些糊涂。但现在说着说着，反倒理清了思路。
  当时与他做交易的鬼不是莫恩，可现在，莫恩却成了他的契约主。会变成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可能。
  莫恩，你当时杀掉的，是跟我定下契约的鬼？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莫恩脑袋微垂，视线却没落在徐文浩身上。他眼底闪过数道情绪，最后闭了闭眼：先生，别再问了。
  不，徐文浩坚持，既然迟早要死，我希望能死个明白。
  莫恩皱眉，先生不会死。
  徐文浩：活下来的唯一办法是杀掉鬼吧？我做不到。
  莫恩五指握紧，又松开：我知道，先生很温柔。
  但它们表现得再像人类，也不过是吃人的畜生。先生不必有负罪感。
  徐文浩沉默，接着转开头。
  不是这个原因。
  或者，不仅是这个原因。
  要让他杀掉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鬼，比如秦飞，比如方谨之，他肯定做不到。
  但如果对方是像荣景那样或者陌生的鬼，或许他能够下手。
  可是，他不想成为鬼。
  一辈子困在这鬼地方。为了满足食欲和增强力量，将曾经的同胞当作玩物。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将不再是他。
  我爸妈为了找我，出车祸死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孤儿院。
  徐文浩遥望着无边无际的白光，缓缓开口。
  我没交女友，也没有家人。就算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人会挂念。
  如果有能力的话，我很想毁掉这里。但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说到这里，他重新望向莫恩。
  鬼和塔是共生的？因为你杀了其他鬼，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异变？
  鬼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原本该相安无事。
  但莫恩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平衡。对方杀了鬼，导致数个小世界的崩塌。
  塔内秩序被破坏，因此才造成了这一大洗牌。
  被豢养的家畜消灭殆尽。恐怕其他鬼为了斩灭莫恩这一不稳定因素，正在蠢蠢欲动。
  那么至少在此之前
  莫恩，吃了我吧。
  他抓起莫恩的手，伸向自己脖颈。
  虽然我没能登顶，还不够强大。但至少能对你起点儿用。
  这种恶心的世界，他想要尽早摆脱。
  与其成为鬼，与其被塔吞灭。倒不如最后帮一把唯一在乎他的人。
  至少从某方面来看，他笑了笑，我们也算永远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偶是陈皮偶自豪5瓶；
  么么哒！
  第65章 塔的末日
  闻言,莫恩眼神微动。
  他手指蹭过徐文浩细长的脖颈，继而收紧。
  他早就知道，当徐文浩知道一切真相后,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自我奉献型的性格。
  不然，也不会在幼时为了让他逃跑，自己孤身一人引开大人。
  当时逃回去以后,他发了高烧。大人们手忙脚乱,没人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当等警察终于行动时，那座关押他们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
  是自己害死了那个人。
  莫恩一直这么想。直到有一天，他却意外碰见对方。少年抽条成了大人模样，唯一不变的，是笑时露出的两个酒窝。
  他听说，对方在那以后住进了孤儿院。并且因为不久前成年,正要搬出孤儿院去外边租住房子。
  不过,对方早就不记得他了。
  所以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真相。
  后来,他便经常去找那人。那人起初看上去有些疑惑,不过之后便高兴地接纳了他。
  作为朋友。
  直到那一天,大雨滂沱。地面汇聚一汩汩积水。四周不见行人。
  他只是偶然地想要去见那人。结果隔着一道车窗，看见无数道惨白的手自积水中伸出,抱住少年的身体往下拖。
  那是无比奇异的光景。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来不及多想，便冲出车外。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十分模糊。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是被叫醒的。
  清醒以后,他发现自己和对方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上一次,莫恩低声道，先生也是这么做的。
  徐文浩一愣。
  我抛弃了先生两次。
  一次是小时候，还有一次,是在这座塔的顶层。
  莫恩说话的时候，些微张开了口。
  徐文浩这才注意到，对方牙齿略显尖锐，如同吸血鬼一般。
  为了活命，我吃掉先生半个灵魂。
  莫恩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极缓。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赤红色的眼底藏着淡淡的悲恸。
  像是有一道电流自尾椎骨攀岩而上。徐文浩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瞬间，无数记忆汹涌而来，涌入脑海。
  那些记忆碎片相互交织，最后一一排列开来。如同播放幻灯片一般，叙述着从前的故事。
  .
  徐文浩带莫恩抵达了最顶层。
  或许是一同进入世界的缘故，两人相依为命，情同手足。
  这时候的莫恩外表还很正常。黑发黑眼，容貌秀美，显得稚嫩。
  我们可以回家了！
  徐文浩如此激动地朝莫恩道。
  莫恩正想点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周遭，象征希望的白光被生生割断。四面八方竖起数道黝黑的墙，连带着天空一起，掩去一切光芒。
  徐文浩也意识到危险，抬手将莫恩护至身后。
  由于年龄比对方大，一路以来，他都一直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随即，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他应该从没听过，却又隐约觉得熟悉。
  那人轻笑：【等了好久，你终于来了】
  然后，徐文浩得知了一切真相。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口中。
  他得知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得知他们努力这么久，却仍旧逃不过死亡。
  那位自称为鬼的男人，姿态优雅，声音华丽。欣赏着徐文浩陷入绝望的表情，好似觉得颇为有趣。
  咦？这时，男人蹙眉，这是从哪儿溜进来的小老鼠？
  那人的目光，投向站在徐文浩身后的莫恩。
  只这一秒，徐文浩就明白了。
  他们这些与鬼做过交易的人，没有办法逃避代价。但莫恩不同。
  对方本不该属于这里，而是为了救他，一起被拖了进来。
  所以哪怕他无法离开，莫恩也一定能逃出去。
  他不属于这儿。徐文浩依然挡在莫恩身前，他没有跟任何鬼做过交易，放他走吧。
  男人蛇一般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两人许久。少顷，露出餍足的笑。
  鬼受到限制，无法对契约外的人类出手。也罢，就放他离开吧。
  徐文浩身后衣角被人拽了一下。他拍了拍那人手臂，示意不要怕。
  过来。男人朝这边伸手，我送你出去。
  莫恩没动。
  而下一秒，男人瞬间出现在了徐文浩身后。他如同羽毛一般漂浮半空，弯腰望着两位少年。
  鬼是不会撒谎的，说到这里，男人顿了一下，嘴角咧更开，至少我不会。
  想要出手，我随时都做得到。躲在别人身后有什么用？
  莫恩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男人，目光冰冷。
  少废话。徐文浩插入两人中间，警惕盯着男人，你确定能放他走吧？
  男人懒懒直起腰：我当然没问题。只可惜，这位看起来并不想离开呢。
  不待徐文浩回话，便径自朝莫恩笑道，对吧？
  莫恩一言不发。他无视了鬼的问话，低头挽住徐文浩手臂，小声道：我不能自己一个人走。
  徐文浩扶住莫恩肩膀，略一沉思后道：我知道了。咱们一起。
  但要有一个先后顺序。你先出去，我随后跟上。
  他环抱住莫恩。对方才14岁，要比他矮半个头。他拍了拍对方脊背，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马上就会去追你。
  莫恩双手垂在身侧，下巴抵着徐文浩的肩窝。眼神晦暗莫名。
  良久，低声回道：好。
  徐文浩心下一松，转身望向鬼：可以了吧。
  道别完了？鬼微笑着靠近，朝这边伸出手。
  莫恩抬眼看过去，同样抬起手。
  在两人双手即将交握时，莫恩突然开口：我现在能做交易吗。
  鬼眼前一亮：当然。我能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你应该不会想一个人逃跑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们两个一块出去。
  虽然迟早，会再把你们召唤回来。
  他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徐文浩看穿鬼内心想法，想要拽回莫恩：不行！
  然而此时，莫恩已握住鬼的手掌。他漆黑的眼眸仿佛沉淀淤泥，望不尽眼底。
  那么，我的愿望是
  徐文浩：莫恩！
  莫恩音色变冷，瞧不出半分动摇：我要成为鬼。
  下一秒，手的交握处爆发出巨大能量。仿若飓风刮过，几乎要掀翻周遭一切。
  徐文浩虽想上前拉开莫恩，但抵着风压仅能勉强维持平衡。
  鬼身上的力量实体化，化作数道黑色烟雾沿手臂钻入莫恩身体。
  身体正在被改造。莫恩紧皱着眉，忍受着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却没有松手。
  鬼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在不断流失。
  塔内的力量始终守恒。为了变得更加强大，只有从现实猎取猎物回来。
  或者杀掉另一只鬼，也能从对方身上剥夺能量。
  但几乎没人这么做。因为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反而会令自己陷入困境。
  也因此，当有人许愿成为鬼。成为鬼的能量，便只能从另一只鬼身上剥夺。
  鬼原以为能再诱拐到一只猎物，却没想到被耍。
  他再也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猛地甩开人类的手，身影凭空消失。
  只怒气冲冲丢下一句话：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徐文浩见莫恩倒地，忙上前扶起。然而当看清对方现在的模样，不由定住。
  半只眼睛染成了猩红，不见眼白。皮肤底下似有数条长虫扭动，此起彼伏。破坏了脸庞原有的秀气，倒带来一种别样的惊悚美感。
  他沉默好一会儿，最终当作没看见这回事，肩绕过莫恩手臂起身：我们先离开这儿。
  鬼没有立即出手，说明身体也受到一定损耗。
  趁这个时间
  徐文浩嘴上说着离开，心底却十分不确信。
  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同化未能完全实现，现在莫恩的形态还不完全，处于半人半鬼之间。
  鬼离开以后，那漆黑的房间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