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赵娴闻言,羞赧至极,小声道“婚姻大事,理当由长辈做主,永嘉不敢擅言。只是不知世子”
  赵静笑着接过话“无妨,姑姑替你问问便可。”
  她说着就看向下方的霍景安,笑道“本宫与永嘉的一番话,世子想必都已经听得清楚了,既然如此,本宫也就开门见山,直言相问了。本宫这侄女娴熟温婉,贞良敦厚,对世子痴心一片,与世子可谓天生一对,本宫欲将她许配给世子,成就良缘,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联姻。这是出现在段缱心头的第一个词。
  如今天子式微,藩王势大,其中尤属晋南王为首,若能以联姻来拉拢这一位晋南王世子,稳定大魏江山,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赵娴身为宫中硕果仅存的未嫁公主,与霍景安门当户对,又正值芳华,容貌娇妍,也的确是联姻的最佳人选。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若这个主意是她母亲想出来的,赵瀚怎么会那么配合就算他决定以江山为重,先社稷后恩怨,也不可能一点不悦之色都没有,这不像他。
  难不成此事并非母亲授意,是赵瀚想拉拢霍景安,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势力,从而对付她的母亲
  想到这里,段缱连忙看向赵静,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但除了平静的微笑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得把目光再转回霍景安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反正是她母亲也好,是赵瀚也罢,此番拉拢还得看霍景安本人的意思,不过有一点她能肯定,那就是无论成与不成,今晚一事都会在朝中掀起波澜,就是不知这波澜是好是坏、是大是小了。
  霍景安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冷着神情,但仅凭此段缱还不敢确定他的态度,因为他的神情一直都很冷淡,仿佛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懒得参与、也不屑参与。
  而现在,在众人都侧目的情况下,他依旧一如既往地维持着淡漠的神色,眼也不抬地道“公主身份高贵,臣惶恐,不敢攀附。”
  赵娴面色一白,殿上原本还算松快的气氛也一下冷了不少,变得沉默而又诡异起来。
  赵瀚脸色一沉,又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有几分瘆人“世子多虑了,不说世子与大姐门当户对,堪为绝配,就是只为一介布衣,只要世子与大姐两情相悦,那么就是一桩良缘,朕绝不会棒打鸳鸯。世子不必惶恐。”
  他这话听上去通情达理,可仔细听就能听出来里面所含的威胁,颇有些逼婚的意思,可段缱直觉霍景安不会被这天子威势所摄,她甚至觉得他会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给出一个不留情面的回答。
  果不其然,赵瀚话音刚落,霍景安就接着他的话回了一句“臣与公主素昧平生,更无两情相悦之说。”神情淡漠,不见丝毫波澜,拒婚之意表露无遗。
  赵瀚还要再说,赵娴却一下站起身来,煞白的脸庞不复刚才绯红,泫然欲泣“不必说了世子世子心意,我已知晓,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了”
  说罢,她一手提着宫裙,一手抹着脸,转身飞也似地离开了宫殿。
  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雨声不断地打在屋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赵瀚勃然起身,可就在这个他即将大发雷霆的关头,赵静却缓缓笑开了“是本宫疏忽了,婚姻大事最是讲究两情相悦,世子既然对永嘉无意,本宫也不好强逼世子,此事就此作罢,还望世子见谅。”
  霍景安微微一笑“殿下言重了。”
  赵瀚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阴沉着脸好一阵没有发声,半晌才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朕忽感龙体不适,先行回宫休息,诸位爱卿自行宴饮,不必介怀。”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段缱规规矩矩地坐着,低眉垂首,心中却暗暗感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推拒皇家亲事,推拒之后还能这么淡定自若的,自大魏建朝以来,这晋南王世子还是第一个。
  是他生性如此呢,还是晋南王的势力真的大到了这个地步,足以让他连天子都不用放在眼里抑或者,他只是不把赵瀚放在眼里,因为她母亲才是真正掌权的那人
  没错,段缱敢肯定,今晚之事与她母亲无关,是赵瀚赵娴姐弟两个一手策划的,若是她母亲来做,一定会先在私下接触,等谈好了才放到明面上,当庭赐婚只为彰显隆重,不为逼迫压人。
  对霍景安这一类的人,以威势来压迫只会适得其反,她清楚,她母亲一定更清楚。
  不过赵娴看上去的确很是伤心,是真的对霍景安情根深种,还是觉得被人当庭拒婚落了面子
  不管怎么说,赵瀚这一步算是走错了,他还太嫩,远远不是她母亲的对手。
  赵娴泣走,赵瀚拂袖而去,这一场专门为赵娴及笄而办的宫宴自然也很快就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地起身离席,段缱左右张望一番,见父亲段泽明正在与他人交谈,兄长段逸不见踪影,便前往上首,跟着赵静一块离开了大殿。
  只是才出了未央宫没有多久,一名侍女就匆匆赶了过来,在赵静身旁耳语几句,赵静听了,面色微变。
  段缱心下疑惑,轻声问道“娘”
  赵静收了神色,满脸歉意地看向她“缱儿,你还是去前头寻你爹他们吧,娘这里一时有些走不开。”
  “好。”段缱乖巧地点点头,又道,“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能有什么,”赵静叹了口气,“你娴表姐被人拒了亲事,伤心欲绝,正闹着呢。”
  段缱听她这话带着不满,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又见周围只有她两人的侍女跟着,便靠近了赵静耳边,小声道“娴表姐的心思,娘之前清楚吗”
  赵静含笑望了她一眼“你是想问你娴表姐,还是想问晋南王世子”
  段缱一愣,霍景安如何与她有关吗
  “自然是娴表姐了。”
  赵静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就放了心,那霍景安是个麻烦人物,女儿不与他有瓜葛最好,当下笑着一点她的额头“就你机灵。之前是不清楚,不过现在清楚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前殿去找你爹吧,要是找不着,就回临华殿,今晚和娘一起睡。”
  段缱道“不怕,找不着爹,女儿还可以找阿兄。”
  “他”赵静轻哼一声,“你阿兄他就是匹脱笼的马,成天撒野疯跑,找得到就怪了。娘迟早找个人把他管束起来。”
  段缱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娘要给阿兄找嫂子”
  赵静见她一双眼滴溜直转,猜出了她的心思,无奈笑道“早就在找了,只是你阿兄声名在外,好人家的闺女一个都不敢嫁,这才拖到了现在。好了,你快去找你爹吧,娘也要赶去娉芳阁了。”娉芳阁正是赵娴居所。
  “嗯。”段缱点点头,“娘,你要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了,你的咳疾还没好全呢。”
  赵静一笑“娘知道。”
  母女两人在拐角处分开,此时风雨已歇,只有屋檐处断续滴着水滴发出细小的声响,采薇在前头提着灯笼照明,采蘩则是扶着段缱慢慢往回走去。
  她之前并没有走多远,因此没过多久,段缱就听见了寒暄声,也瞧见了几个影绰的身形,正欲往前,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丛盛开的朱瑾牡丹,便停了步子,转身朝它走去。
  暴雨才下过不久,按理来说,便是开得再艳的花也都该蔫了,可这一从朱槿牡丹却依旧维持着盛放的形态,重重花瓣上沾的雨珠也是晶莹透亮,使得这本就艳丽的花更变得娇艳欲滴起来,见之难忘。
  采薇惊奇地睁大了眼“郡主,这花可真是奇了,刚刚的雨下得那么大,竟然还没打蔫它。”
  采蘩笑道“怪不得郡主要停下来呢,如此奇景,奴婢也是第一次见。”
  段缱凝望着那些花朵,微笑着应和“是啊,都说唯有牡丹真国色,依我看,这朱瑾牡丹更是国色中的国色,唯有朱瑾真牡丹。”
  她让采薇下压了宫灯,好借着烛火看得更加清楚,见有一朵牡丹开得极盛,最外层的花瓣上正有一滴雨珠慢慢滑落,便弯下腰伸手欲接,一个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惊得她指尖一颤,错过了那滴雨珠。
  “郡主一向都是这么辣手摧花的么”
  第8章
  段缱深吸一口气,在侍女惊慌的行礼声中转身看向来人,压着恼意露出一个微笑。
  “世子一向都是这么和姑娘家套近乎的么”
  霍景安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在宫灯的映照下晦暗不明“郡主何出此言”
  段缱道“世子又是何出此言呢”
  霍景安就瞥了她身后的朱槿牡丹一眼“下臣初见郡主时,郡主正在摘花折柳,编环而戴;而今,郡主又在采撷这盛放之花,不是辣手摧花,又是什么”
  段缱觉得他这话有些怪,可细想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只能道“那世子可就误会了,长乐当日是折柳编环不假,但今晚只是路经此处,见此美景驻足欣赏而已,不曾想要辣手摧花。”
  “是吗,”霍景安道,“既然如此,郡主方才又为何伸出手去”
  段缱道“此事与你有关么”
  “的确与下臣无关。”霍景安道,漆黑如墨的眼底泛起几丝笑意,“可不久之前,郡主还曾说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却不想只隔了一个多时辰,郡主就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
  段缱咬了咬牙,“世子言重了。”她挤出一个微笑,“方才我是见有一只飞虫停在花瓣上面,黑斑小点煞是碍眼,白白破坏了一幅美景,这才伸手驱赶,并无采花之意。”
  霍景安挑眉“是吗那不知郡主可成功将飞虫驱赶走了”
  “夜深灯暗,本郡主看不真切,或许尚在周围盘旋也未可知。”
  如此明显的含沙射影,霍景安自然听出来了,也不着恼,只静静望着段缱,见她一身茜色重缘袍衣,青丝半绾,珠坠轻晃,白皙柔嫩的脸颊在月辉下莹莹似水,眉如远山黛,眸似水中月,琼鼻樱唇,一张俏脸极力维持着平静,却自眉梢眼角间流露出了几分恼意,就低下头笑了。
  很普通的一个笑容,可就是耀眼无比,仿若万千星辉都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让人移不开眼。
  段缱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以为他是怒极反笑,见他的笑意始终不减才松了口气,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了起来,心中微霁。
  “郡主,”笑了片刻,霍景安就抬头看向段缱,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下臣有一疑惑,盘亘心头已久,还望郡主能为下臣解惑。”
  段缱道“世子但说无妨。”
  “那下臣就直说了。为何郡主见下臣如见水火,避之不及”
  采薇手中宫灯一抖,昏黄的烛光晃了一晃。
  段缱心中一跳,有些心虚地垂眸笑道“世子何出此言长乐并无此意。”
  霍景安却是悠的收了笑,冷着脸逼近一步。
  “不,你有。”
  段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勉力保持着镇定道“世子误会了。”
  霍景安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段缱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烧,心中添了一层慌乱,好在夜色深沉,这一点变化还不至于叫他看出,因此还能维持最后一点镇定,低着头道“家父已在前殿久候多时,还请世子恕长乐不能久留,就此别过。”
  她说着就敛衽一礼,绕行准备离开,却不想再度被他叫住,止了脚步。
  “郡主请留步。”
  这一声霍景安唤得有些低,段缱听得心中一悸,也说不清楚原因,只觉心里更乱了几分,直视着前方道“世子还有何事”
  眼前的月光被人挡住,霍景安绕到了她跟前“郡主似乎并不想与下臣多谈”
  “怎么会”段缱浅笑,“只是夜色已深”
  霍景安打断了她的话“郡主的意思是若此刻是青天白日,郡主就会陪着下臣一直谈下去了”
  “不知世子欲言何事”
  “下臣想与郡主分说的事多得很,”霍景安淡淡道,“比如说”
  他止了话,没有再说下去。
  段缱还以为他是在卖关子,刚准备蹙眉,段逸就从拐角处张望着走了出来,在见到她时眼前一亮,快步朝她走来“你这丫头,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半天,爹还说你跟娘走了”
  笑责声戛然而止,望着相对而立的两人,段逸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嘴唇颤动。
  “你你你你们”
  “阿兄”段逸的性子段缱再清楚不过,眼见着他露出一脸震惊不已的神情,未免她这不着调的兄长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她连忙上前打断道,“可算是见到你了,娘忽然有事,让我先跟着你和爹回去。爹呢他在”她下意识想问段泽明的下落,忽然想起刚才对霍景安的托辞,连忙把“哪里”二字吞下,改口道,“他在前殿等得可久我们快些过去,别让他担心。”
  “爹什么爹,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段逸却是罕见地严肃了一张脸,一把拉她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块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段缱也压低了声音,疲惫而无奈地解释,“阿兄,你误会了,我和他是正好碰到,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来。”段逸压根不信,“未央宫这么大的地,你怎么就正好碰上他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段缱心道我还想知道呢,皇宫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每一次都能和这家伙遇上,口中继续道“我招什么阿兄,你难道不相信妹妹的话妹妹几时骗过你”
  段逸有些犹豫,一方面他想相信段缱的话,一方面他又总觉得这份说辞不可信,纠结半晌,还是道“小妹,你别犯浑啊,这家伙看着面善,实际上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千万要离他远一点,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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