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缱儿亲手熬的汤,娘怎么会不喜欢”赵静爱怜不已,拿过细耳瓷勺,并着梨肉一勺勺喝了这碗甜汤。
  段缱在一边看着,等瓷盅见了底,就关切问道“怎么样,娘,味道还好吗”
  赵静微微一笑,放下瓷勺“酸酸甜甜的,还有几分清爽,比宫里的御厨都要好些,咳意好像也变少了。”
  “真的吗”段缱知道这话必定是有些言过其实的,但还是欣喜不已,笑道,“那女儿往后天天都熬给娘喝。”
  赵静笑道“这汤让下人去熬就行,娘只要知道你的这份心意就够了。”她拉过段缱的手轻轻抚摸,目光从她柔嫩白皙的芊手移到俏丽的脸庞上,缓缓笑开,“这两年,娘都在为你阿兄挑选妻子人选,只可惜你阿兄声名在外,好人家的女儿没一个肯嫁他的,竟拖到了这个时候,连你都要及笄了。”
  段缱一愣,想起赵萱,刚要提起,就听赵静道“你阿兄是烂泥扶不上墙,可不能连累了你,这几日娘和你爹一直在想这事,想着你快要及笄,是时候谈婚论嫁了,便寻思着替你找一门好亲事。缱儿,你意下如何”
  她一下红了脸,低头娇嗔“娘”
  “羞什么,”赵静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里就你和娘两个人,母女间说点私密话,不必害羞。缱儿,你老实和娘说,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子”
  段缱不意赵静会提起此事,一时羞意大盛,然而下一刻,她就想起了霍景安先前之语,心想莫非他已经向母亲提过合作之意,母亲此话是为探自己口风,登时面色一白,期期艾艾道“娘,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女儿女儿还小,还不想嫁人。”
  “胡说,哪有女儿家大了不嫁人的道理。”赵静轻斥,“娘知道,要你突然考虑这些是有些为难,可你总有出嫁的一天,早一天考虑,娘就早一天安心。你也不必担忧,目前爹娘只是商量,总要你点了头,娘才会考虑下面的事,娘自然是希望你万事如意的。”
  听见她这番话,段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此事与联姻并无关系,只是正好撞上罢了。
  她低低唤了一声“娘。”
  赵静笑着应了“娘在这里。你尽管说心里话,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又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告诉娘,娘一定给你找个如意夫君,让你一辈子都过得快快乐乐的,无忧无虑。”
  段缱摇摇头,没说话。
  赵静见她面色有异,不似全因羞赧所致,心下生疑,面上却笑容不改,温声道“好,你既然不想,娘也不逼你,这件事本也不急,娘还想多留你两年,你不必担忧。”
  段缱面上又是一红,有些害羞地笑嗔“娘。”
  “傻孩子。”赵静笑着摇摇头,瞥了一眼窗外,“时辰也不早了,你就留下来陪娘用顿晚膳,等会儿再回府里。近段时间前朝事忙,娘脱不开身,等事情了了,娘就回府里陪你,可好”
  段缱自然无不应可,陪着赵静用了晚膳,就坐着车架出了宫回了公主府,在兰渠阁沐浴睡下,只是辗转反侧,过了许久都没有睡意。
  雨滴嘈嘈落在屋顶,她躺在榻上,睁眼听着雨声,耳边不断响起霍景安说的那些求娶之言,他的脸庞、他的身影也交替在她眼前浮现,一言一语、回首敛眸,都历历在目,直扰得她心头纷乱,思绪如麻。
  她可以肯定,霍景安不是因为喜欢她才求娶她的,一定另有目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会是什么联姻不太可能,他若想联姻,大可直接奏请母亲赐婚,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跟自己周旋。那么是跟赵瀚在宫宴上的逼婚有关也说不通,她跟这事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他想示威也示不到她头上。
  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2章
  想着这些,段缱心头就一阵烦闷,又想起午后的那个梦,更是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许久才慢慢合眼睡去。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扎实,一觉转醒时还有些头痛,不过倒是没有再做什么怪梦,好歹让她安了点心。
  她在榻上坐了片刻,就唤了采薇采蘩进来伺候自己洗漱梳妆,穿戴完毕后出了兰渠阁,在游廊中慢慢走着。
  先帝在世时,赵静深得圣宠,公主府建造得富丽堂皇,楼阁台榭碧瓦朱甍,风光无限。因此每当赵静留宿宫中,不需晨起请安时,段缱就会在府里走动,观赏风景,只是今天她心里头压着事,没走几步就歇了赏景的心思,正停在美人靠旁烦闷不已,段逸就提着鸟架从一边走来,与她碰了面。
  段逸正逗着鸟遛弯,见到段缱先是笑着问好,而后就提起鸟架,献宝般道“小妹,你来得正好,这是阿兄昨日从西市买来的鹦哥,可机灵了,还会叫人,你看着啊。”
  他边说边给那鸟喂了一粒瓜子,吩咐道“叫姑娘。”
  鹦哥嗑了瓜子,头一点,张口叫了一声“姑娘”
  段逸又喂了几回,命那鹦哥说别的话,它都有学有样地说了,声音清脆又尖细,听得段缱掩唇而笑“果真机灵有趣,是一只伶俐的鸟儿。”
  段逸大感自豪,洋洋得意地笑道“是吧你阿兄我相看鸟的功夫可是一流的,整个长安城里我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小妹,你也来试试,要是喜欢,这鸟就送给你了。”
  段缱一愣,刚要推拒,段逸就捻了瓜子递了过来,她只得接了,学着他刚才的模样伸出手去喂鹦哥,却不想那鸟长喙一啄,啄了瓜子,也啄了她的指尖,登时低叫一声缩回手去。
  段逸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情况,见段缱指尖冒出血珠,更是吓得不轻,一迭声地命小厮去请大夫,采蘩采薇也都围上前,挤在她的身旁询问情况。
  等段泽明闻讯赶来时,游廊上已经乱成了一团,人嚎鸟叫闹闹嚷嚷,他铁青着脸重喝一声,丫鬟小厮立时噤了声,退避一旁,让出条道来。
  一片寂静中,段逸抖索着嘴唇,对上段泽明似要冒火的目光,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爹”
  段缱的手指被上药包扎好时,段逸也受完了段泽明的教训,得了一句“下次再这么欺负你妹妹,当心你的腿”的严厉警告,唯唯诺诺的模样看得段缱哭笑不得。
  她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指腹破了个口子,有些疼而已,上好药后已无大碍,反倒因为这场意外扫光了原先的烦闷,心情轻松了不少,见段逸似有满腹委屈,还好生安慰了一番,把他感动得泪眼汪汪,直呼有妹如此今生何求。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为赵静等人去行宫避暑做准备。六月初六,赵静正式动身前往行宫,段缱陪坐一旁,赵瀚、赵娴各乘车架,另有不少王孙公子、世家贵女也跟随而行,由段泽明带领的禁卫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行宫而去。
  明德行宫位于长安郊外,殿苑重宇,层楼叠榭,为避暑胜地,更有群山环绕,百兽奔走,乃狩猎佳所。赵瀚一到行宫,就带了侍从策马而出,深入山林,昼猎百兽,夜宿行宫,极尽嬉玩之能事。
  饶是如此,他尤不尽兴,在几日后放出话来,要进行弓射大比,获头筹者赏金百两,御赐金弓一把,短刃一对。
  黄门将此事禀报给赵静时,赵静正同段缱说着闲话,听闻此言,缓缓一笑“弓射大比陛下可真是好兴致,前几日嬉猎深林,如今又想了这么个玩法,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黄门跪伏在地,不敢答话。
  赵静静了片刻,雍容一笑“也罢,陛下难得兴致高涨,本宫也不好阻止。这件事本宫允了,你们好生布置,莫要扰了陛下兴致。”
  黄门忙不迭应声退下,赵静又看向段缱,微笑道“陛下头一回举办如此赛会,此次大比定会热闹非常,缱儿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段缱素喜清静,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当下摇头道“女儿陪在娘的身边就行。”
  “你啊,真是太不爱动了。”赵静有些无奈,“姑娘家是该娴静,可太过娴静也不好。弓射大比定在重霄楼下面,到时你只需登高坐看就可,还能远眺风景,岂不闲适你要多走动走动,不能一直坐着。”
  段缱想了想,歪头笑道“便是去看比试,也是在重霄楼上坐着看,岂不和现在一样”
  赵静摇了摇头“你就一直这么抓人话柄罢,在楼上坐着和在殿里坐着能一样吗”
  她乖巧笑道“是不一样,可女儿还是想陪着娘。”
  “那你就陪着娘一块去。”赵静道,“正巧这几日娘都得闲,看看这场热闹也不错,等会儿就叫人传旨下去,让所有女眷都陪着到场观赛,一个也不能少。”
  “娘。”段缱不依地叫了一声,但赵静岂是这么容易被她说服的她撒娇求了几句,见赵静都不为所动,只得无奈应了,本来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撮合段逸赵萱的机会,就又来了精神。
  早在之前,她就旁敲侧击地问过段逸,可段逸不仅对赵萱没什么印象,就连对姻缘亲事也都避之不及,视如虎狼,被问多了还跟她急,怀疑她是母亲派来探他口风的。怪不得她这阿兄虽然早已及冠,亲事却一直悬而未决,本来自身就不怎么靠谱,再不用心,可不是要拖到现在么
  也因为此,她更加坚定了撮合这两人的决心,最不济也要见上一面,让赵萱把香囊送出去,表明心意,至于后来的,就全看段逸自己的造化了。
  当天,她就去找了段逸。
  “阿兄,后日陛下要举办弓射大比,阿兄可要下场一试”
  段逸正在房里嗑着瓜子,一听她这话就笑了“你让我妹,你阿兄我的骑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下场,是想把咱们段家的面子全都丢光”
  段缱笑意盈盈“我也不想,可你要是不去,爹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就亲自捉你来了,到时你不想下场也得下场。依我看,阿兄还不如去重霄楼上走一趟,等几个擅长弓马之道的人比完了,就对爹说自愧不如,不敢下场,这样爹也没法说什么。你真当爹想你下场,丢光我们段家的面子啊”
  段逸被她说得一阵干咳,忙忙喝了一口茶“有你这么挤兑兄长的吗话也不是这么说”
  “反正我话已经说了,至于去不去,全看阿兄的意思。”段缱抿嘴一笑,“是上重霄楼挨爹的一顿批,还是被爹拎下场去比试,阿兄自己选一个吧。”说完就步履轻盈地转身离开,对身后段逸的呼喊追问置之不理。
  很快就到了后日,弓射大比如期到来,赵瀚率先下场骑马跑了一轮,射出头三支箭,箭箭正中红心,引来一阵叫好,气氛热烈非常。赵静坐于重霄楼上,亲临观赛,命妇贵女在两旁依次落座,陪着她一道观赏赛会。
  弓射大比素来花样繁多,光射箭就有好几种不同的比法,段缱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看了几眼就罢了,自顾着喝茶看景,偶尔附和一下赵静的笑言。就这么过了半晌,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小声吩咐采蘩去寻段逸,又命采薇去给赵萱传话,准备给这两人一次见面的机会。
  赵萱坐在离段缱稍远的地方,正同其母淮阳郡王妃说着笑,听了采薇之语,先是一愣,有些疑惑地朝段缱看去,在得了她一个微笑回应后就面露喜色,对着淮阳郡王妃耳语一句,起身离席,退到了人群之后。
  段缱看在眼里,心下暗喜,等了一会儿,也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开,绕到阁楼后头,准备去看个热闹。
  重霄楼临山而建,共有三面楼阁,东面的楼阁坐着赵静等人,南北两面则立着王孙公子,或待下场比试,或居高临下,观赛畅谈。段逸立在南楼阁,段缱就往南边行去,边走边暗暗希望她这阿兄能机灵点,别不解风情,白白错过一场大好姻缘。
  她行了片刻,果然在临栏处望见了二人,赵萱低着头,正对段逸说着什么,只是离得有些远,她凝神听了片刻也听不清楚,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前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偷听他人谈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郡主。”
  第13章
  段缱一惊,急忙转身,就见霍景安正立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禁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敛衽行了一礼“世子。”
  自从她拒绝了他的求娶之言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碰面,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是偶然行至,还是有意为之。
  段缱在心里打着鼓,霍景安则是看着她似笑非笑“看来郡主很关心令兄的终身大事,定要亲闻亲见才肯安心。”
  闻言,她有些讪讪,刚才的偷听之举果然全被他看去了“世子说笑了。”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声,瞥了远处的二人一眼,目光回落到她身上,“舍晋南而取淮阳,这就是郡主的回答”
  段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不由有些惊讶,这可曲解她的意思了,她是想撮合段逸赵萱不错,但从来不是因为赵萱淮阳郡王之女身份的缘故,正想解释,转念一想,就这么让他误会也不错,便抿了唇,垂眸一笑,全作默认。
  她不回答,霍景安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相对而立。
  段缱本就对霍景安有一种莫名的忌惮,不想与他多加纠缠,在那个拥立天子的梦和荒谬的求娶之言后更是如此,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就福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却不想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登时惊色抬头,瞪着他道“你”
  霍景安神情淡漠,仿佛根本没有瞧见她的怒容“郡主可是忘了山路遇袭一事”
  “自然没有。”她咬牙扭着手回答,可无论她怎么挣扎,手腕都被霍景安牢牢把着,抽离不得,不由得红透了脸,又羞又恼,“霍景安,你”
  “知人知面不知心,”霍景安打断了她的话,偏头看向她,“有些人不能光看表面,有些事也一样,郡主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她一惊,忘了挣扎“什么”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那一天的遇袭与淮阳郡王有关,还是说赵萱接近她居心不良
  霍景安微微一笑“若我说,当日的匪徒与淮阳郡王有关,郡主可信么”
  段缱愣住了,望着他惊疑不定。
  霍景安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有这个反应,也不在意,继续道“距离此事已有月余,再怎么难查的事也该有个眉目了,郡主若心存疑虑,不妨去问一问殿下,到时就知道下臣今日所言是真是假了。”
  他说着,手劲一松,段缱立刻抽手后退一步,握着手腕警惕地看着他,面上残留一丝羞恼过后的红晕。
  面对她的瞪视,霍景安只是一笑,就转过了身,临栏撑着双手而望,泰然自若地道“这场中可真热闹。郡主,若是我也下场一试,你觉得我能得几等名次”
  段缱不意他忽然转了话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谨慎地道“素闻世子弓马娴熟,若是下场比试,定能力压众人,拔得头筹。”
  “是吗”他抬起头,嘴角抿出一丝笑意,“那就多谢郡主吉言了。”
  她勉强一笑。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霍景安俯首望了下方片刻,就直起身沿着楼道走开了,留着段缱立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不快撇嘴。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真是潇洒。
  她在心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正想也跟着离开,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霍景安刚才是朝着楼道口走的,那里并不连南楼阁,只有通往楼下的台阶。
  他这是要下重霄楼
  不会吧,他还真的想参加弓射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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