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霍景安见她语气柔和, 心里一松。
  刚才他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好,容易让人误会, 他了解段缱, 知道她多数时候都很内敛,喜怒不轻易形于色,口中说没有,心里未必就不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她刚才的神态也出卖了她,好在他及时挽救,没有让这误会继续加深。
  “缱缱。”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又加了一句, “有些事情, 我不和你多说,只是不想让你烦心,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想知道,尽管直言,我一定会告诉你。”
  “不必了。”出乎意料的,段缱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知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少说有少说的理由,多说也未必就好霍大哥,我相信你。”
  看着她明亮丽人的双眸,霍景安有些怔忪。
  对于宋安,他确实有一些不能直言的事,这牵扯到上一世的弯弯绕绕,避开这个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但若要和盘托出,又还不到最好的时机。在做出刚才那个保证时,他其实是有些顾忌的。
  段缱没有追问,他该松一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
  她一向心思细腻,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有此一说,不让他为难。
  很体贴,很善解人意,可他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起了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念头。
  生平头一次,霍景安有了两难之感。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对段缱道“你能明白我的这份心,就最好不过了。”
  段缱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低眉敛容,安静地垂首坐着,长发柔顺地贴服在她的颈边一侧,泛着墨般的光泽。
  霍景安看着,忍不住伸手轻抚,青丝在他指尖滑落,带起一阵幽香。
  段缱心中一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雪夜的那个亲吻,忙低了头,另寻了一个话题道“霍大哥,我听阿兄说,你们两个似乎有些误会”
  霍景安看她一眼,收回手“误会”
  段缱点点头,心依然在怦怦跳着,不敢抬头面对他“霍大哥,我阿兄他生性鲁直,并非成心与你作对,他若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见识。”
  霍景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淡了“他没什么地方得罪我的,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误会。”
  段缱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好在她此刻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足够她理清思路来解释“阿兄他对这门亲事有些误会,我再三和他解释过,可他还是坚持己见,不听我的,我也没有办法霍大哥,阿兄他若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都是他的胡言乱语,你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霍景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声道,“我不会和他计较的。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段缱疑惑抬头“什么事”
  他放下茶杯,看着她道“缱缱,你在我这里为你兄长百般开脱,在你兄长那里,可也曾为我分辩过几句话”
  段缱愣了一下,脸慢慢变红了,低下头抿唇不作言语。
  霍景安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数,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我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你既知我的心思,我又如何不知你的”
  段缱依旧没有说话,脸上的红晕灿如霞云,极是明艳。
  霍景安唤她一声“缱缱”
  她绞着手,咬唇半晌,终是再度抬头,对他道“霍大哥,你还记得你离开长安时,曾经和我定下了一个约定”
  霍景安思索片刻“杏园”
  她点点头“是。不知你这几日可有事忙,我想请你去府上坐坐。”当初她设宴饯别霍景安,带着他游览杏园景致,但只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两人约好了,等他回长安时再一道走完,如今他回了长安,这个约定也该到了履行的时候了。
  霍景安道“你好不容易邀我一回,我自然会去。不过当初我说的是回来娶你,再走剩下的一半,现在我是回了长安,可却只是定了婚期,离娶你还差上一步。”
  段缱一惊,又立刻定下神,眸光微转,慢慢道“好吧,那就等明年八月,我再邀你过府,带着你游览另一半的杏园吧。”
  “若是诚心邀人,什么理由想不到,”霍景安支颐看她,“还缺这一个约定的名头”
  段缱听出来了,这是在让她换个理由邀他呢,可她偏不让他得意。“咱们既有约在先,纵是有千百个理由,也不能坏了约定。霍大哥,你还是等来年八月时再来吧,到时我定会好好招待你,为你接风洗尘。”
  小姑娘脾性上来了。霍景安含笑道“既然如此,敢问郡主近日可有空闲下臣欲登门拜访,与郡主过府一叙,还望郡主应承。”
  段缱唇角一弯,又立刻压了下去,别过脸道“世子若想登门拜访,还请拿出诚意,递帖求见。不然,长乐不敢随意相应。”
  霍景安笑着看她,正要开口,门帘外却传来了采蘩的声音“郡主寄琴姑姑来了,说是殿下已经得了空,听说郡主来见,正在菀室阁等着呢。”
  两人同时一惊,段缱飞快地看了霍景安一眼,抬高了声音道“好,让她稍后片刻,我马上就去。”
  等采蘩离开后,她站起身,握着双手看向霍景安“霍大哥,我”
  “我知道。”霍景安也跟着她站起,“殿下好不容易得空,不能让她空等太久,你快去吧。我也有些事要找别人聊聊,就先不打扰你了。”
  段缱道“那我送你出去”
  “不必。”他微微一笑,“我自己走就行,不耽搁你。”
  段缱点点头,目送着他往前走去,等他要掀帘离开时,却又喊住了他,上前道“霍大哥,年节从元正前三日开始,可军中却是下旬就封印散值了的,你你最好赶在这之前过来,免得我爹和阿兄他”
  “和我起冲突”霍景安挑眉,接过了他的话。
  段缱哑然片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霍景安叹一口气“行,我知道了,我会赶在这之前来见你的。不过,你也不必这么着急。”他凑近她,低声笑道,“再过八个月,咱们就是夫妻了,到时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就什么时候见我,现在少见一面也不打紧。”
  段缱霎时涨红了脸,嗔怪地瞪着他“霍大哥你要再这般不正经,这一面也别见了,等八个月后再见吧。”
  霍景安道“那可不行。”语罢,迅速低头亲了她一下,而后转身掀帘离开,留着段缱一人立在屋中,后知后觉地捂着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唤采蘩采薇进来给她重新梳妆打扮,去菀室阁见了赵静。
  帖子在两日后递到了长公主府,段缱收了,第二日,霍景安就登门拜访了长公主府。
  已经是腊月中旬,杏园里的梅花开得正旺,霍景安来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段缱还担心过,没想到第二天就放了晴,因着这一场雪,园子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梅花枝头上也压着白雪,被日头照了半晌,泛出点点晶莹的水色,与红梅相映成灿,煞是好看。
  两人在园中行走片刻,就上了抄手游廊,霍景安单手撑着栏杆,望着外面的红梅白雪道“没想到先前留下来的半个园子里正好包括了这一批红梅,真是恰逢其会。”
  段缱捂着袖炉,笑道“是很巧,不过这园子虽然名为杏园,却只种了一部分杏树,旁的花树都种了不少。只因母亲最喜杏花,就以此花做了园名。”
  霍景安看向她“那你呢,最喜欢什么花”
  段缱想了想,道“海棠吧,桃花也可以,不分伯仲。”
  “海棠”霍景安轻念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在柳枝里掺上海棠花。”
  段缱疑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浅笑着低下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当初只是一时兴起,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着。”
  “我如何能够忘记”霍景安舒眉笑道,“四月那会儿,我行径章柳道,本欲往丹明池而去,却不想透过柳枝看见了你,那时你正用柳条编着花环,没注意到我,我却情不自禁地盯着你看了许久。”
  第42章
  “那个时候”段缱一愣, “霍大哥, 你早就看见了我”
  霍景安点点头“不过你那时全副身心都放在手里的花环上, 没有注意到我。”
  她心中微微一跳,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注意到了自己, 可自己却浑然不觉。
  “你在这等着。”段缱正低头浅笑,就听霍景安忽然叮嘱了她一声,她疑惑地抬头, 就见霍景安走下了游廊,往对面盛开的梅林花海走去。
  她心里一阵疑惑,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本想在廊下远远望着, 可花枝繁杂, 很快挡住了霍景安的大半身影,让她看不清楚。
  “霍大哥”她抬高声音喊了一声。
  霍景安的身影似乎顿了一顿, 但没过片刻, 就又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
  段缱又等了一会儿, 始终不见他出来,就下了游廊, 循着他的脚步往梅林里走去,在雪地里深深浅浅地走了一段路, 遇上了正往回走的霍景安。
  看见她, 霍景安就皱起了眉, 快步上前“我不是让你在廊里等着吗这里的积雪还在, 有些都结了冰,很容易滑倒,你怎么下来了”
  段缱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袖着手炉道“我刚才在廊里等了你半天,看不清你在做什么,喊你也不见回应,就忍不住下来找你霍大哥,你刚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霍景安道,“只是想起了初见你时的模样。”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替她梳理着墨发,“那时,你戴着花环,穿着一件水红襦裙,就像是一朵盛放的山茶花,我望着你就不自觉出了神,差点被毒蛇咬中。”
  段缱一惊“毒蛇”
  “就是陛下养的那条,你不记得了”
  她当然记得,当时他拿飞刀扎死了毒蛇,赵瀚为此发了好一顿脾气,她就是循着赵瀚的喝骂声走过去,才和他有了初见的。只是没有想到,此事竟与她有这般渊源。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
  “你戴着花环的模样很是好看,只是可惜,除了那一次外,我就再也没见你戴过。”霍景安继续梳理着她的鬓发,手指在她发间流连,“我一直想让你再戴一回花环,可之前不是忘记了,就是没有机会,今日好不容易想起来,有了机会,却没有柳枝,无法编环,只能摘一朵梅花给你簪上,寒掺了点,望你不要介意。”
  段缱一怔,伸手抚上发间,摸索片刻,果然触到了一阵柔软之意,随着风微微地打着颤。
  是花瓣。
  他把梅花簪到了自己的发间。
  霍景安瞧着她微怔的模样,含笑道“受时节所限,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编一顶花环,等到春来,我再给你编一顶,桃花也好,海棠也好,都随你喜欢。你戴上给我看,好不好”
  段缱低下头,心间彷如细雨浸润,春芽开花。
  她浅笑着柔柔应了一声“好。只要是你编的,我就都戴给你看。”
  随着年节的接近,京中各处贵府的走动也越发频繁起来,长公主府更是门庭若市,年礼如流水般送进府中,把段缱忙得团团转,好在她早年曾经跟着赵静学过一两手,往来送客又有父兄担着,她只需处理府中诸事便可,倒也忙而不乱,没出什么幺蛾子。
  腊月廿八,上至皇宫朝殿,下至郡县各府,都封了印玺,开始年节的休沐。各地都进入了短暂的清闲,除了宫中。
  旧年将尽,新年将至,新旧交替时,天子便要准备祭天祭祖,告一年之行,祈来年之幸,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赵静也依旧不得空闲,继续在临华殿处理着宫中诸事,无暇回府归家。
  腊月廿九,赵瀚祭罢天地,就领着一干皇室宗亲入了祠堂,祭拜列祖列宗。
  先帝子嗣单薄,只有一儿一女,仅余的两个弟弟又都封王就藩,不在京中,说是皇室宗亲,其实也不过赵静、赵瀚并赵娴三人而已。
  赵静虽然掌揽大权,但在这些事上,还是以赵瀚这个天子为首的,赵瀚先行祭拜,接着是赵娴,她则是在最后进了祠堂,屏退左右,取了香,一一拜过列祖列宗。
  在祭拜到最后一位的先帝牌位时,她执香沉默了许久,才行了祭礼,缓缓将香插进了炉中。
  “小弟,你终是不肯信任阿姐”望着清冷庄肃的灵牌,她叹息一声,“也罢,你对我起了杀心,阿姐也有负了你的重托,咱们姐弟两个互不相欠。阿姐对不起瀚儿,但阿姐向你保证,绝不会伤他一根汗毛。小弟,愿你在天有灵,佑我大魏江山永继不倒”
  腊月三十,赵瀚宴请各宗亲大臣,于未央宫举办除夕盛宴。
  晌午刚过,段缱就坐着马车去往了宫里,段逸和她一道,她本想让父亲段泽明也一块去,可段泽明以府中不能没有主事为由留了下来,她也只能作罢,和段逸先一步走了。
  前两年也是这般情形,她早已习惯,心中虽有失落,却也不大,倒是段逸对此颇为不满,一路上在马车里跟她嘀嘀咕咕,抱怨不已。
  “你说都元休了,娘怎么还待在宫里,她这一年来就没回来过几次,到底哪边是她的家啊”
  一开始,段缱还好脾气地徐徐劝着他“朝事繁忙,娘每天都日理万机,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哪还能有那么多空回府难不成让大臣们都在府里奏禀朝事吗,那还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段逸道,“可总这样也不成啊,平时也就算了,我和爹在军中,你在宫里陪着娘,也就凑合着过了。可这都要过年了,一家人还聚少离多,这叫什么事”
  段缱无奈“阿兄”
  段逸继续皱着眉,既恨且叹地拍了下大腿“娘当初就不该接下这监国的担子,等陛下成年亲政,说得好听,陛下还没有你大呢,等他及冠成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段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察觉到她的反常,段逸疑惑地抬起头“小妹”
  “阿兄当真是这么以为的”她慢慢道,“陛下亲政,娘就能卸了这担子,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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