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吃了那一小块红薯,齐悦更饿了,不过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以免招来余秀莲的眼泪。
  至于偷吃的王淑芬和虎蛋,既然没抓住现行,她也只得按下,也劝余秀莲不要去找王淑芬对质,毕竟以她绵软的性子,根本不是王淑芬的对手。
  其实,齐悦一开始就放弃将精力耗在这些家长里短上,毕竟这家里平日里也就能喝上半稠的米粥,粥里面还掺了大半红薯,就算都争来了,也不过混个半饱,何必呢?
  所以,不想饿肚子,就得想法挣钱。
  不过,现在是1976年,正是计划经济时代,分粮要工分,买衣要布票,买肉要肉票,就算她有满脑子点子也没用啊,因为她一旦想要做点小买卖,那就是投机倒把,抓住了要被游街的!
  况且,就算她胆大心细不会被抓住,手头没钱,一切白搭。
  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现在唯一的挣钱方式就是下地干活挣工分。
  在茅坪村,一个成人做满一天工才得五毛钱,而粮食是95元100斤,也就是说她一天辛辛苦苦才能挣到差不多5斤粮食。
  这个时代家家缺少油水,又干的是力气活,一个成人男人一顿要吃掉12斤粮食才管饱,孩子女人也是就算减半,她所在的大房五口人,也得十一斤才能管饱。但大房主劳力也就齐传宗一人,再加上她,一天挣个十斤粮食,但油盐酱醋、穿衣都得额外花钱,且还不是小钱,如此算来,这分明是要饿死全家的节奏啊。
  齐悦一下子蔫了,扑倒到床上。
  “悦悦,我出去挑水,你帮忙看一下牛根。”
  这时,余秀莲推开房门,将一个瘦弱的孩子往她床上一放,交代一句就往外走。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是一岁多,但其实已经三岁,只是因为早产体弱,出生后又没有什么东西吃,所以才长得缓慢,一双黑漆漆的眼在瘦弱的脸上显得尤其大,小胳膊小腿也细弱得可怜。
  从未带过孩子的齐悦有些发慌,她连忙拦住余秀莲道:“我去挑水,你看着他吧。”
  因为原身是个手脚勤快的体贴女儿,所以余秀莲也没多想,只嘱咐她别装满水免得压坏,就将担子转给了她。
  一根扁担,两个木桶,箍桶的铁丝都有些生锈了,这让齐悦禁不住感叹这个时代的贫穷。
  顺着原身的记忆,齐悦来到村头溪流前,两旁摆放了不少石头,因为村民常年在石头上捶洗衣物而变得光滑无比,隐隐泛着光。
  当然,村民也不取溪水饮用,饮用水源是溪流旁侧一口自地底冒出的泉水,被村民细心用石块混着糯米浆汁垒成一口方形的井,井口有个泄水口,连通着溪流。
  溪水清澈,水草幽幽;突泉冒水,轻响如歌。
  齐悦忍不住,先用手接了一捧泉水入口,清甜甘畅,而后……肚子响得更厉害了。
  还是饿啊,喝水喝不饱。
  齐悦苦笑着揉了揉肚子。
  “齐悦,你怎么还来挑水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齐悦扭头,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提着一个空桶站在她身后。
  这姑娘身着蓝底白花上衣,黑色裤子,两根麻花辫垂在鼓鼓囊囊的胸前,瓜子脸,细眉凤眼,算是她穿到这个时代见过最漂亮的年轻女孩,但这姑娘挑着眉斜着眼看她,来者不善啊。
  “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识我白明珠了?”白明珠一脸嘲讽。
  白明珠这个名字一入耳,有关她的记忆喷涌出来。她与黄秋实同是铁路子弟,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又同在茅坪村做知青,关系自然比其他知青要亲密不少,而后原身加了进去,再之后就是一场杂加着三角恋、四角恋、多角恋的狗血情节,齐悦都不愿回想。
  她不是原身,自是不愿掺和到他们那场狗血中,冷淡地冲白明珠点了点头,就拿桶取水。
  “你傲什么,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冲我傲?”遭到无视的白明珠气得脸都黑了,上前拉扯齐悦质问。
  齐悦没有防备,被扯得一晃,差点跌进井中,她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了,反手狠狠推了白明珠一把。
  她的身体虽清瘦,但原主从小干活,比一向拈轻怕重的白明珠自是要有力气,白明珠被推得跌入溪水中,幸好溪水不深,但依然溅湿了鞋袜和裤脚,白明珠顿时尖叫起来:“齐悦你敢推我,我要……”
  “你想要告我?”齐悦截断她的话,“你是告诉你远在镇上的父亲,还是告诉我当大队长的爷爷?”
  看着对方气鼓鼓的脸,齐悦又好心地提醒:“你父亲是铁路的,管不到村里。不过你也放心,我爷爷很公正的,若是我有错,他一定会罚我。”
  在茅坪村,齐永福这个大队长确实公正,但他那一身气势也让全村人畏惧,更何况是从城镇下放而来的知青?
  村里的知青刚下放时因为吃不了苦而时常偷懒不干活,还想喝稠的吃好的。
  齐永福也不打他们,不骂他们,只将活计分工,什么时候做满就算一个工,工分不够自然分粮少,粮少自然挨饿,直饿得他们面黄肌瘦上门哀求,齐永福才借了粮食给他们的,但这也是借,等到下次分粮时要先行扣除。
  他们自然还是挣不够口粮的,最后只得回城从家里要了粮才将第一年混过去。
  而这一番整治后,整个知青队都服服帖帖,知青们路上遇到齐永福都绕道走。
  所以白明珠就是再横,也不敢去找齐永福告状。
  白明珠又气又恨,跳上岸,指着齐悦鼻子大骂:“你也就是有个好爷爷,不然秋实哥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乡下丫头?”
  齐悦被骂了也不生气,事实上,她还暗自点头,黄秋实明显是利用原身,只可惜原身没看透。
  “就算有个好爷爷,你这么蠢也是白搭,秋实哥上了大学就甩了你,你什么也得不到,还成了二手货!”
  替原身挨骂的齐悦生气了,不过是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就被骂成二手货,这也太过分了吧!她张口讥讽道:“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何还会看上黄秋实那二手男?”
  “秋实哥才不是二手男!”听到心上人被骂,白明珠怒得动手,齐悦抬手钳住她的手腕,讥笑:“他不是我前男友吗?我是二手货,他自然是二手男。”
  “男人与女人怎么能一样,他不是!”白明珠大叫着挣手。
  “原来自诩知识分子的白明珠,还比不过我这乡下丫头,至少我没有男尊女卑的封建余毒。”齐悦讥诮,突然松手,正在大力挣脱的白明珠收不住力,一下子跌了出去,噗通坐到地上。
  先是湿了裤子,又摔了一跤,还被讥讽思想封建,白明珠气得眼泪都涌出来,爬起来指着她大叫:“我没有,我没有封建余毒,你就是二手货,你昨天被一个丑男人从河里捞出来,被解了扣子,还被亲了嘴,你就是二手货,是破鞋……”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扇在白明珠脸上,齐悦盯着她冷声道:“若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二手货、破鞋这两个词,我就把你的另半边脸一块打肿,我说到做到!”
  对上她狠戾的眼神,白明珠不知道她这眼神是自雷军身上偷学而来,白明珠只觉得得怕极了,被吓得连连倒退,直到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梗着脖子大喊:“就算我不说也没用,全村都传遍了,那丑男人要是不肯娶你,你就等着做老姑娘!”
  第15章退婚
  老姑娘么,她求之不得。
  齐悦心底暗嘲,维持着狠戾眼神上前一步,白明珠“啊”的大叫一声掉头就跑,连水桶都顾不上拿了。
  既然人吓跑,她自然不会去追赶,但心底也明白白明珠的话其实代表了这时代普遍观点,她的前景堪忧。
  “丑男人?”齐悦喃喃自语,昨日她清醒那一瞬恍惚看到救她之人的眼睛,印象中那双眼特别黑亮,有那样一双眼睛的男人会很丑吗?
  好吧,不管真丑还是不丑,她都不准备嫁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种情调,不过是见色起意,抑或者见财起意的美化而已。若是换个又丑又穷的救命恩人,被救之人反倒担心会被对方缠住。
  所以,她还是决定以财来偿还恩情。
  齐悦刚做了决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方不会缠住她吧?
  她立时俯身朝井中一照,看到一个与她前世相似的容貌,且还多了三分娇嫩,减了三分肉,这分明是个难得的美人。
  齐悦不喜反忧,赶忙清洗水桶各装了半桶水,就挑起来急匆匆地赶回家,颠得一路上溅了两条水痕。
  一到家,她放下担子,就找到余秀莲急问:“娘,昨日救我的人是谁?他当时都说了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有没有提议娶她?
  就在齐悦着急询问昨日之事时,雷军骑着自行车进了龙源村。
  一路上陆续遇见几人,他虽面冷寡言,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毕竟他娘还在龙源村生活,所以在对方看过来时,他都下了自行车与他们招呼。但奇怪的是,他们虽有回应,但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古怪,有些欲言又止。
  这种疑惑一直到遇到他家隔壁的马婶,才听出了点苗头。
  “军子啊,你家出大事了,你赶紧回家,不然你娘就被气死了。”马婶催促他道。
  “马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娘被谁气着了?”雷军却停了车,拦住马婶问道。他知道他娘的性子,一向报喜不报忧,问她反倒问不出来,不如先从马婶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你既然要婶子说,那婶子就告诉你,气你娘的就是你这混小子!”马婶瞪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你都当兵十来年了,李家村的姑娘马上就要进门了,你非得去招惹别的女人干嘛?现在李家那家人听到了这消息,闹着要退婚,还说是你理亏,连之前下的彩礼都不肯退了,可不是要气死你娘吗?”
  “我没有招惹别的女人。”雷军眉头一皱,脸上那道伤疤更显狰狞,浑身冷气逸散,就是从小看到他长大的马婶都有些受不住,她退后一步摆手道:“你这话跟婶子说没用,你快回去跟你娘解释。”
  雷军沉着脸冲马婶道了谢,骑上自行车飞蹿出去,两个轮的车子愣是驶出了四个轮的速度。
  刚冲到院门口,就听到他娘气怒的声音:“李家那些人根本就是污蔑军子,军子是我生的,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就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
  “整个龙源村,谁不知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过,李家人若真是污蔑,怎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那姑娘叫什么,家住哪里都说得一清二楚,你若是不信,亲自去那家姑娘家……”
  嘭的一声门响,雷青山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张疤痕狰狞的脸,已经冲到口边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但下一刻又不甘地冲着叶英梅咕哝一句:“你的好儿子回来了,这事是真是假你自己去问,我是不管的。”
  说完,就佝偻着背匆匆跨进堂屋。
  叶英梅看见儿子,哪里顾得上丈夫的冷言冷语,她高兴地迎上去:“军子,你回来了?今日去镇上可见到你的战友?”
  雷军望着母亲眼角残留的泪痕,眼底闪过复杂,他点头应道:“见到了,他过得不错。”
  “你这个点回来,肯定没在你战友那吃饭吧?娘给你留了饭,我这就是给你去端。”
  叶英梅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赶去灶房,雷军伸手拦住了她道:“我吃过了,您不用忙。”他顿了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听到儿子将事情挑破,她抬头,视线从他英挺的五官移到眉骨上那道疤痕,眼眶一下子红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雷军只看他娘的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眼底不由得闪过无奈,拉着她坐到一旁的长凳上,又车来一张小矮凳坐在她面前,开口劝道:“您别哭了,我知道李家看不上我,我去年的时候就让您把婚事退了……”
  “凭什么退婚?当年他李家哭着求着要跟我儿定亲,等我同意了又给了彩礼后,李家又说李雅萍年纪太小,拖了好几年,把你的年纪都拖大了,结果去年一句不合适就要退婚,门都没有!”叶英梅说起此事,心头怒火中烧。
  “不合适只是一个借口,李家是怕我给他们家遭祸。”雷军指着眉骨上那道疤痕,冷静地说道。
  叶英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哪有什么祸,都是李家村那瞎子浑说的,那是封建迷信,我若是去革委会告他们,一告一个准,他们都得被逮起来游街!”
  雷军知道他娘心善,也就是说说,并不会真的去上告,况且李家人也没有以这个理由退婚,所以他也不劝她。
  果然,过了一会,叶英梅擦了泪,恨恨地道:“李家的人心肠恶毒,我叶英梅却不能跟他们一样心狠,我不去革委会告他们,但是他们想退婚,门都没有!”
  见他娘又绕了回来,雷军无奈,用她刚刚的话劝道:“你也说了李家人心肠恶毒,这样人家的姑娘娶进来也跟娘合不来,与其等到日后闹得沸反逆天,不如如他们的愿现在就退了吧。”
  叶英梅还是摇头:“李家是李家,但李雅萍那姑娘与她爹娘不一样,她模样好,做事又勤快,性子还安分,跟你还投缘,等日后嫁了你,留在家中也不会给你惹出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当年我才答应……”
  听到他娘跟他投缘的李家姑娘,雷军一脸无奈,他一个当兵的,一年都未必能回来一次,见到李家姑娘的时候更少,他连她的模样都记不太清,哪来的投缘?
  不能再让他娘继续说下去,不然她能将李家姑娘的优点说上一个小时,他截断她的话问道:“李雅萍今天过来了吗?她怎么说?”
  正夸得未来儿媳夸得高兴的叶英梅,被儿子的话噎住,眉心竖线加深了三分,她叹了一口气道:“她今天来了,没怎么说话,我问得急了,她只回了我一句,说是爹娘将她养大,她听爹娘的。哎,真是个孝顺贴心的孩子。若是能将她娶回家,日后肯定能照顾好你……”
  听到他娘又开始夸李家姑娘,雷军也无力,他不能反驳他娘的话,只能避开这点,转而说道:“我在路上遇到了马婶,她跟我说,外面都在传我招惹了别人家的姑娘,这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这话,叶英梅一下子坐直身体,抓住他的手问道:“军子,你不知道这事?那就说,李家人真的是污蔑你?”也不等儿子回应,叶英梅越说越肯定,“我就知道,我生的儿子怎么会干出那等无耻的事?若不是他们污蔑,就是他们将别人做的事按到你的身上……”
  雷军蹙眉,他隐隐觉得这事或许跟他真的有些关系,他打断他娘的话,张口问道:“那家姑娘叫什么,住在哪个村子?”
  “说是姓齐,叫什么没说清楚,住的到说清楚,说是茅坪村。李家人真是瞎说,你刚回来两日,哪有时间去茅坪村闲逛?”
  第16章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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