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就算是叶英梅,半夜在床上转辗反侧时也未必没有冒出这样的嘀咕和担忧。但雷军是她亲生儿子,便是他真的要克她,她也绝不会放弃他,所以这事一直是她心底的痛处。
  而今这痛处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还狠狠踩了一脚,叶英梅又急又痛,浑身的颤抖起来,她指着李老三想要驳斥他胡说,肩上就微微一沉,是雷军轻按住她的肩,他冲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恰这时,她身旁的高村长指着李老三怒喝:“好个李老三,坏事都是别人做的,就你一个好人是不是?”
  李老三刚刚说完那话就后悔了,这会面对高村长的怒喝连连摆手否认:“树才叔您误会了,我真是被骗的,您没见到我家三儿当初被摔得那个惨啊,我心疼啊,更怕我家老大老二遭到不测,不然我怎会放着军子这么好的女婿不要,非要退婚不成?”
  “你怕的不是老大老二遭到不测,你怕的是你自己遭难!”
  高村长一口道出李老三心底的真实想法,冷笑道:“李瞎子的话自然是无稽之谈,是封建流毒,是要被批斗的!但你之前能信李瞎子,现在你却说你是被骗了,那你告诉我,告诉在场的大伙,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突然幡然醒悟?”
  第34章狮子开口
  被质问的李老三,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院门口,目光在那头黑毛野猪转了一圈,而后就对上了高村长讥讽的眼神,但他脸皮足够厚,咧嘴露出两排黄牙:“看到军子扛回这头野猪我就明白了,军子是英雄,是能保护村寨,保护家人的大英雄,那什么命硬,什么克亲,都是李瞎子骗人的,都是封建流毒,就该被拉到街上批斗!”
  听到李老三这个理由,众人静了一瞬,倒不是被他的理由说服,而是被他的厚脸皮惊住,六子气愤骂道:“我看你不是幡然醒悟,分明是见猪起意!”
  在场村民也是一片附和,说李老三眼皮子浅,见到军子猎回野猪就要悔婚,李老三顿时急了眼,张口反驳:“我李老三怎么见猪起意了?你们看到我找军子要野猪了?没有!我连口都没有开!”
  六子嗤笑:“那是你知道你今天带人打上军子家,就算开口也要不到,所以干脆不开口,只等日后再图谋!”
  被道破心思的李老三却无半点心虚,梗着脖子嚷道:“谁图谋了?谁图谋了?我李老三是那样的人吗?”
  不想他这话一落,院中响起大伙整齐的回应:“是!”
  这回应之人除了龙源村民,还有李家村那些早已对李老三不满的子侄们,这让李老三很下不了台,脸上涨红一片,他也知道与众人辩不过,便寻高村长分辩,不想高村长抬手打断他:“你跟我说没用,你得找青山媳妇说,看她信不信你。”
  李老三脸上僵了一下,但很快扯出笑脸,凑到叶英梅身前拱手作揖:“叶家妹子,之前是我不对,是我错信了李瞎子的浑话,但我这会真的看清楚了,妹子你再信我李老三一回,我真没图谋你家军子的东西,我只是想着军子的本事大,我家雅萍跟着他肯定能过上好日子,除此以外,我绝无别的想法。”
  看着在她面前拱手作揖的李老三,叶英梅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她侧头望了眼身旁高大的儿子一眼,转回头嘴角含笑地说道:“李老三,今日你让我信你可以,但你得答应一件事。”
  听到他娘这话,雷军眉头一蹙,但口刚一张就被他娘按住手,语气坚定的对他道:“这事你得听娘的。”
  原本犹疑的李老三,生怕再起变故,赶忙拍着胸口许诺:“只要妹子你信我,别说一件事,就是两件、三件我都答应!”
  四周顿时一片嘘声,六子挤兑道:“别人放话都是说‘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答应’,换了你就变成两三件,你可真够豪气的!”
  “臭小子你懂个屁!”李老三瞪眼喝骂六子,“老子不夸口那是因为老子讲究信义,不像有些人做不到还漫天夸口。”
  叶英梅立时抚掌道:“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也不要你答应两件三件,就一件事。”
  李老三暗松一口气,连声道:“妹子你说,我听着。”
  叶英梅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望着急切的李老三不急不缓的说道:“军子与你家雅萍成婚之日,必须将之前我家下给你家的定礼带进门。”
  “什么?”李老三跳了起来,“你要雅萍带定礼入门?做梦吧你!”
  四周也是一片哗然,显然是对叶英梅这要求也是惊愕,见连高村长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叶英梅却仿若没听到也没看到,只盯着李老三质问:“刚刚是谁说,不管我说什么事你都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不了!”李老三怒气冲天,指着叶英梅大骂,“叶英梅你要脸不?你去打听打听,谁家娶个媳妇还要媳妇将定礼带入门的?”
  叶英梅却不急不恼的反问:“你刚刚不是说,只期盼着雅萍跟着军子能过好日子不求其他吗?我这让你把定礼将交给雅萍带进门,也是为了他们两口子能过得宽裕点。而且你放心,那份定礼我一分都不会动,都交到他们两口子手里。”
  叶英梅这话一出,刚刚还质疑她的村民立时换了态度,纷纷夸赞她为了小两口能过好日子甘愿背上讨回定礼的恶名,不愧一片慈母之心。
  “慈母个屁!”李老三气得大骂,“定礼回到你儿子手里,他若拿出来孝敬你,你还能不要不成?”
  听到他的质问,叶英梅面露得色地冲他一笑:“我家军子孝顺,我这当娘的当然不会拒绝。”
  “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大伙都听到了吗?”李老三面向村民,指着叶英梅大喊,“她承认了,她承认自己要回定礼就为了自己得好处!你们说,她这人无不无耻?”
  在场的大半都是龙源村民,他们下意识地站在叶英梅一边,自然不能同意他的说法,反倒有年长村民开口劝解:“李老三你放心吧,军子这孩子孝顺,他能孝顺他娘,难道还能忘了你这老丈人?就算军子忘了,不是还有你家雅萍在嘛,雅萍指定忘了不了你这爹,所以你也就别计较定礼的事了。”
  “呸!”李老三一口唾沫喷到劝解之人面前,张口骂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敢说,你家丫头出嫁时你没要定金?”
  那人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李老三顿时抖了起来,冲着村民嚷道:“你们嫁女儿能收定礼,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凭什么不要定礼?就算是老子养大的一头猪,也没人敢不给钱就拉走的。这定礼我不但不会退,我还要加钱,否则想要雅萍嫁到你家,门都没,没有……”
  最后一句话李老三是冲着叶英梅喊的,只是还未喊完,叶英梅身前忽然出现雷军高壮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惊得李老三下意识倒退,气势一弱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但旋即又想到自己是他未来老丈人,从来只有女婿怕老丈人,还从未有老丈人怕女婿的!李老三胆气一足,挺胸仰头冲雷军叫道:“今天老子将话撂这里,你若不加一百块,不,五百块,没有五百块你就别想娶我家雅萍入门!”
  李老三这话一出,满场哗然,在场村民全都指责李老三狮子大开口,别说是农村,就是城里姑娘的礼金都很少有超过一百块,他家雅萍一个农村丫头居然敢叫出五百块的定金,且还不算早前已经给过的定礼。
  六子更是张口讥讽:“五百块?你当你家女儿是金子做的?”
  “臭小子,我家丫头是不是金子做的你管不着!”李老三骂了六子一句,转头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雷军,他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刚刚可是听说你现在是连长了,也不用退伍了,这津贴也得涨到四五十块了吧?我只要你出五百定金,你将津贴攒上一年也就够了。反正我家雅萍也已经等了你三年,再等你一年半载我这老丈人也没二话。”
  雷军听完李老三这番无耻的话面上并无一丝变化,只盯着他问道:“你从何得知我是连长?”
  黑沉沉的目光如狼一般地盯着他,李老三身体一颤,躲开他的视线点着人群中高磊道:“就是他说的,在你扛回野猪后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们李家村的人也都听到了。”
  被点名的高磊,也就是高村长的孙子,之前在人群中替雷军吹嘘得有多起劲,这会就有多愧疚,他低下头冲雷军道歉:“军哥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在部队里的事往外说,不然也惹不来这老孙子狮子大开口。”
  第35章尘埃落定
  “你个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得知是他孙子将消息透出去的,高村长又气又愧,抬手拍打高磊,但他的手掌还未落到高磊头上就被雷军拦住,开口说道:“这事我既告诉了磊子,就没什么可瞒人的,只是我现在已经不是连长了。”
  他这话一落,高村长还未反应过来,李老三就先炸了:“什么?你不是连长了?你的职务被捋了?!”他越说越慌,追问道,“你入军队差不多十年了,当不成连长,那你岂不是很快就要退伍了?”
  高村长原想着雷军说他不是连长了,那是不是又升职了,但听到李老三这话顿时叹了一口气,一个农村娃在军中又没半点背景,能用十年的时间爬到连长的位置上已经是非常出色了,再往上那可真就不敢想了。
  又见雷军一直沉默,高村长也不由得信了李老三的猜测,他拍着青年结实的手臂安慰道:“军子,不管你当了多大官,还是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鱼肉百姓,也没有杀人放火,咱龙源村就永远欢迎你回来,也永远有你一口饭吃。”
  听得高村长这番许诺,雷军神色动容,声音微哑:“我知道了,老村长。”
  原本震惊于雷军可能犯了错被捋职的龙源村民,这会也反应过来,年长的纷纷道:“军子,老村长说得对,咱龙源村是你的家你的根,你什么时候回来大伙都欢迎!”
  年少的则兴奋地嚷道:“军哥,等你退伍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带我们大伙上山猎野猪了?”
  “是了,军子若回来,咱们都不用担心山上野兽下山了,还能经常打打牙祭。”王老汉撮着牙花子笑道。
  就在龙源村民纷纷表示欢迎雷军退伍回村时,李老三脸色青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没否认,他真的要退伍了,要退伍成为一个跟自己一样的泥腿子!
  一个泥腿子有什么前途?
  且还是一个破了相又穷又没房子的泥腿子,哪里比得上在城里吃公粮的张家?
  李老三双眼一眯,在一片热闹中猛地跳起来大叫:“不行,我李老三不能要一个在部队里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女婿!”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都安静了,龙源村民的目光在李老三与雷军身上来回转动,看向李老三的目光中透着谴责,谴责他的反复和势力眼;看向雷军的目光则充满了怜悯,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被退了亲,雷军日后怕是再也寻不到清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了,更别说像李雅萍那样漂亮的姑娘。
  被众人怜悯的雷军脸上却没有半点变化,他痛快地冲李老三点头:“行,我现在写退婚文书。”
  “老子没空等你写退婚文书?把你家那份订婚文书拿来,一起撕掉完事!”李老三扯开外衣,从破了洞的背心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抖了抖,正是李家那张订婚文书。
  看着这张文书,大伙哪能不明白李老三之前说文书没带在身上都是屁话,只是他们这会也没了心劲去怼他,全都担忧地望着叶英梅。
  叶英梅冷着脸走过去,却没有将自己那份文书交给李老三,而是递向高村长:“为了各自安心,两张文书还请老村长查看清楚,然后也由您撕碎。”
  “你们……唉!”高村长叹了一口气,终是将劝和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接过叶英梅手中的文书,又冷着脸要过李老三手中的文书,只比对一下确认无误就并在一起,刺啦一撕——
  纸张撕裂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入耳中,她的心都停跳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两家的婚事在短短一个小时里一波三折,但最后却还是以退婚结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又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原主那一跳,没有雷军跳河救她那一节,李家人就不会借机上门退婚,那雷军被捋了连长职务的事或许就不会暴露,那位李家姑娘或许真就能嫁给他。
  只是再多的猜测也改变不了前事,也改不了两家已经退婚的结局,齐悦心里沉重。
  咔嚓
  开锁的声音忽然响起,齐悦被惊醒,她连忙起身,但是之前蹲得太久了,双腿麻了,竟一下子歪倒在地。
  雷军刚一推开门,就看到齐悦狼狈地坐在距离木床不远的地上,左手还撑着地,涨红的小脸上满是懊丧,那双圆圆的杏眸依然清透明亮,似在里面缀了星子,他下意识走过去,俯身伸出手。
  但他的动作似乎慢了一拍,她伸手抓住身后的木床架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脚落地时又发出一声轻嘶,应是麻木的脚被震疼了,呲牙咧嘴的,这类滑稽的动作由一个眼睛里缀着星子的灵秀姑娘做来,无端透着可爱。
  他的耳尖猛地有些发烫,他收回手,往后一退。
  齐悦跳起身,疼得呲牙咧嘴时看到他这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刚刚应该是想给她搭把手,而不是想揍她。
  这不能怪她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这男人身上的气势太凶,且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背心,只不知那真是野猪的血,还是同时染了他的血。
  不过,误会他人的好心总是不对,齐悦扶着床架扯出笑脸朝他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这后半句是为了他退婚之事道歉,男人显然听明白了,却只是拿他那双黑沉的眼略扫了她一眼,说道:“这事跟你无关,你不用道歉。”
  说完,他转过身抬脚跨出门槛。
  这屋子本就不大,男人一进来就让整个屋子更加逼仄起来,而今他跨出去,齐悦觉得空气重新流畅起来,她吸了一口气后冲着他背影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男人似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回身疑惑地望着她。
  齐悦朝他走进一步,又压低了声音道:“你退伍后若是不想留在农村生活,可以先将以前学过的课本复习起来,或许国家以后还会重新启动全国高考。”不是或许,是一定,且还是在一年之后,只是这话她还不能跟他说。
  听到她这话,男人似乎也有些惊讶,他的眉头动了动,齐悦忽然想到他入部队多年,文化知识怕是忘光了,于是赶在他前头开口道:“课本上若有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我在学校的成绩还可以。”原主在学校一向是第一名,而她上过后世的大学,说自己成绩不错应该不算大话吧?
  看着眼前少女明明自信却又不把话说满的小模样,雷军的嘴角禁不住抽了一下,开口道:“我暂时还没打算离开军队,不过仍然谢谢你的好意。”
  说完这话,他冲懵神的齐悦略点了点头:“你在这先等着,一会你的爹娘会来找你。”
  齐悦抬手,唤住他的声音还未出口,雷军就跨入前方的堂屋,紧接着余秀莲齐传宗走出堂屋,疾步朝她走来,招呼她回家。
  直到他们一家子走出了院门,雷军与他娘也没有再出现。
  原本院子里聚集的人,在两家退婚后就架着三百来斤的野猪到公社去分猪肉了,所以他们一路上没有碰到人,直到了村口接上等了许久的黄二丫,才碰到一个中年驼背男人带着两青年急步往公社方向赶去,正好与齐悦他们交错而过。
  齐悦本没注意那三人,但见余秀莲两次回头看那驼背男人,便开口问她是不是认识那男人。
  余秀莲眉头动了动,望了她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不认识,以后也不用认识。”
  齐悦:“……”
  她还在思考余秀莲刚刚那句话的深意时,齐传宗忽然冲她沉脸道:“你打听那么多干吗?以后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不许再出来惹是生非!”
  第36章老光棍
  齐悦本想跟齐传宗解释自己不是惹是生非,但又想到自己今日冲动地跑到雷家确实给人添了麻烦,于是乖乖低头认错,乖乖跟在他后面往家走。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挨训的同时,雷军也被他娘训斥。
  “你要跟李家退婚娘没意见,但你不能为了退婚,就让人误以为你是因为犯错被捋了连长职务!”
  叶英梅一直等到齐家人走了才发作,但压得久了爆发也就越厉害,雷军乖乖听训,右手僵硬地给他娘抚背,却被他娘抬手拍开:“我不用你抚背,你不气我就行!”
  “娘,”雷军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我当时不是有意让大伙误会,只是话赶话后没有开口澄清的机会。”
  “那你现在去澄清,你现在就去找老村长说清楚,你没有犯错,连长也不是被捋了,而是升职营长了!”叶英梅伸手将他往外推,而他儿子以往让她骄傲的高健身体,此刻如铁塔一般定在地上,她用尽了力气也不能撼动,她又气又恼,“怎么,你不听娘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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