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说起工资,他不由得想起上次连长跟他借钱的事,试探问道:“嫂子是想问连长的工资吗?”
  齐悦见他问了,也没否认:“你方便说吗?”
  周琼却想得有些多了,为难地道:“我不太清楚,不过雷连长对我们这些下属都挺大方的,有谁不凑手找连长说一声,他都会帮忙。”但现在混到找他借钱的份上,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嫂子花费太多的缘故。
  哎,果然跟他娘说的一样,媳妇要找勤俭持家的,太漂亮的他养不起。
  心底原本起的那点绮思,一下子散了。
  “嫂子,快到两点了,我得回所里工作,回头我再来看你。”他看了眼手表,拿起大岗帽,起身告辞。
  齐悦察觉周琼的态度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她也没探究,点头送他出了门,而后回转锁了房门前往卫生所。
  下雨天,年纪大的人常会腰酸腿疼,有人寻到卫生所买止疼药,被黄医生按住扎针灸,一见齐悦过来,就招呼她:“你过来试试。”
  “我?”齐悦有些惊讶,她才学针灸不到十天,只偶尔在自己身上试试,还从未给人扎过针。
  “对,就是你,我指挥,你来扎。”黄医生神色认真。
  被他按在椅子上的老人却差点跳起来,捂着发疼的膝盖质问:黄医生,你开玩笑的吧,她一个毛丫头。”
  “毛丫头是我徒弟,我盯着她扎针,你怕什么?”黄医生有些不高兴。
  “就是你扎针,我也不放心,还换你徒弟来?”老人也有些恼了,“我来你这本就是想开个扑热息痛的止疼药片,不是来扎针,谁知道你一针扎下去会扎出什么毛病。”他望着铁盒中小指长的银针,心底发憷又不信任。
  黄医生直接撒开手:“既然如此,请回吧,我这卫生所太小,没有扑热息痛。”
  第177章小医生
  “不可能,扑热息痛是基础药片,你这不可能没有,你是故意不卖给我!”老人吹胡子瞪眼,“赶紧给我拿止疼片,我有钱。”膝盖的疼痛让他心情暴躁,掏出一块钱甩在案桌上。
  老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虽简朴,但没有一个补丁,身上气势也与普通农民不一样,但黄医生没有丝毫畏惧,直接将钱推回去:“我这没有止痛药,你有钱去别地买去。”
  他的坏脾气,整个镇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但老人是外乡人,被气得胡子都翘了,抓住钱往外走,但刚走一步,膝盖一个剧痛,身体就往下栽,齐悦一个健步,伸手扶住他,道了声:“小心。”
  老人把着她的手臂才站直了身体,面上发红,不知是痛的,还是因为尴尬,只是对帮着他的姑娘,他也不好冷脸,哀叹一声:“老了,老了,这身子骨不中用了,买片止痛药都要看人脸色。”
  齐悦不好接话,建议道:“要不我扶您去椅子上坐一会,等这疼劲过去了再走?”
  老人卖了可怜,但小姑娘不上套,面对她的笑脸也不好发作,只得同意让她搀着去长椅上坐了。
  整个过程,黄医生都没说话,等齐悦忙完了,对她道:“你爷爷该下针了,你跟我进来。”
  齐悦应声跟了进去。
  被留在外屋的老人:“……”
  老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终是有些好奇,扶着墙,拐着腿走到里屋那扇门前。
  屋内,黄医生直接将针盒给齐悦:“你来扎补肾气的穴位。”
  齐悦:“……”师父,您能饶了我吗
  齐永福笑着劝道:“悦丫头爷爷都不怕被扎,你怕什么,而且让你下针也是爷爷自己提的。”
  齐悦苦笑,抬头望见黄医生严肃的脸,知道自己逃不过,艰难地点头:“我试试。”
  说完,取出一根银针,手稍稍有些颤,但在往脚腕落针的那一刹那,手不抖,下针也快,但是针尖入肉的长度与书籍记载略有些不够,她有些迟疑地抬头望向黄医生。
  黄医生垂眼,淡定地说道:“人体各有不同,深度自是不同,你爷爷体瘦,这个深度刚好……捻针吧。”
  齐悦心头一松,应声捻针,一边注意着老爷子的反应。
  黄医生一边观察着她的手法,一边解说:“人体自带药罐子,这针灸便是打开药罐,让其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观点很新奇,躲在门外的老人差点跳出来争论,但顾忌着小姑娘在下针,生生忍住了。
  十分钟后,齐悦满头大汗,却只行了十根针,都是行在腿上和手臂上,并不往其他部分扎。
  黄医生将针盒接过去:“这次只能给你打六分,你不够自信,下针犹豫,但好在穴位没有偏差。等回去自己练习,现在看我下针。”
  说完,开始往老爷子肚子和头上下针,速度比之齐悦快了数倍,她两只眼睛盯着,无比认真,脑海中则出现一副人体经络图,与之一一对应。
  等到完事,给老爷子身上搭上床单盖住后,齐悦才发现那膝盖疼的老人不知何时进了屋,正靠着门边,手扶着膝盖,显然疼得不轻。
  齐悦微有些吃惊,但很快扬起笑脸:“老大爷,我搀你到屋外坐。”
  “我不去屋外,我来陪这老哥们聊聊天。”老人指着床上的齐永福道。
  齐永福今天也是腿脚疼得厉害才一直呆在里屋,但屋外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这老家伙说他孙女是毛丫头时挺不高兴的,不过他也知道这老家伙要跟他聊什么,点头应了,对齐悦道:“你出去休息,这屋里空气不好,你个小姑娘不要多呆。爷爷有事再叫你。”
  齐悦想说,她有给这屋子打扫通气,一天都不落。不过她明白爷爷是想把她支开,便应声出去了。
  外屋又来病人,齐悦被黄医生指挥得团团转,她很快就忘了屋里那陌生老人。
  直到她被黄医生提醒进屋给老爷子拔针,发现那陌生老人正跟老爷子聊得开心。
  齐悦笑着打了声招呼,掀开单子,快速地将针拔了出来。
  齐老爷子自己穿上衣服下了床,说道:“快躺成废物了,我去外屋转转。”
  齐悦正忙着用酒精清洗银针,闻声回头叮嘱一声:“在外屋走可以,但不能出门,这会雨虽停了,但外面湿气大,若受了寒湿就不好了。”
  齐永福应了,掀开布帘子出去了。
  “小姑娘,你来给我扎针。”老人忽然开口。
  齐悦愣了,扭头惊愕地问他:“您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老人笑眯眯地问她,而后又认真地说道,“我只扎膝盖往下,上面都不扎。还有,你先出去,我脱好了裤子叫你,你才能进来。”
  齐悦哭笑不得,回道:“您老把上衣也脱了,可以留下背心,你就当我是医院的护士好了。”
  说完,撩开布帘出去了,跟黄医生说了老人的要求。
  黄医生正在给案桌前的病人开方子,听到老人的要求面上也没有一丝情绪,将一张方子递给她:“照方子拿了药过来,一会我跟你一块进去。”
  齐悦依言取药,过了两分钟里屋才传出喊声。
  老人穿着背心,腰腹上搭着床单遮得严实,看到进屋的除了齐悦还有黄医生,眼睛夹了黄医生一眼,也没说话。
  黄医生也公事公办,询问他哪里有病痛,又给他把过脉后,又让齐悦给他把脉,而后便指挥她下针。
  这是齐悦第一次完整地下针行医,但算起来还是在给黄医生打下手,期间有个穴位扎得老人疼得青筋抽动,但他一声不吭。
  “大部分行针都是不疼或者微疼,只有些部位因为病症的缘故会疼一些,但若真的疼得受不来就说出来。”齐悦温声跟老人解释。
  老人硬气地说道:“就这点疼痛跟我年轻时受过的疼比不了,你尽管下针,喊疼算我输。”
  齐悦哭笑不得:“不是您输不输的问题,我也要通过你的感受来调整下针的位置。”
  老人抬头望了眼边上站着地黄医生,点头道:“知道了,疼了我会说的。”
  接下来老人很配合,行针很顺利,完成后齐悦才发现后背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四十分钟,齐悦给老人拔了针,老人利落地穿上外衣外裤,下地后步伐稳健地走动,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这效果比吃了止痛片效果还好,真的不疼了。谢谢小医生。”
  称呼前虽带了一个“小”字,但也代表老人认可了她,
  这一刻,齐悦生出一股医者的喜悦,这种感觉很新奇,很不坏,唇角禁不住扬了起来。
  望见老人在屋里兴奋地转动,齐悦笑着提醒他:“您老这是老关节炎,不是一次针灸就能根除的,你若有时间还是每日来扎一次比较好。但那止痛片您最好不要再吃,虽能止一时之疼,却断不了根,且对肝脏不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您老现在的肝脏就不是很好,以后不能再吃了。”
  老人连连点头:“医院的大夫跟我说了,这止痛片吃多了不好,但我这腿一到天气变化的时候就疼得厉害,比天气预报都准,我就只能用止疼片压一压。”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止疼片都不怎么有效了。昨天晚上疼得厉害,我一口气吞了好几片,白天想再吃时才发现药瓶空了,只好来这卫生所开药,谁想遇到你那坏脾气的师父。”
  齐悦就是笑笑,不说话。
  “不过你这师父脾气坏得好,不然我还不能体会这针灸的神奇。”老人哈哈大笑。
  第178章刘老同志
  从那天后,齐永福多了一个病友,里屋多了一张床。
  搬床的时候,不但来了两个穿中山装的人,还有刘镇长,阵势有些大。
  刘镇长对老人很恭敬,也提了水果探望了齐老爷子,也亲切地跟齐悦交谈了一会,嘱咐齐悦好好照顾齐老爷子和那老人。
  齐悦一一应了,一个是她爷爷,一个是她的病人,她自是要好好照顾的,只是这话没跟刘镇长说,否则他怕是立马拉着老人离开,毕竟毛丫头不可靠是医界共识。
  当然,里屋的床只是在老人早晚扎针时用一下,他并不住在卫生所里。
  黄医生对老人态度一如既往,只在老人告知他姓刘时,喊他一声刘老同志,齐悦也随黄医生的称呼。
  这位刘老同志跟齐老爷子相处得很好,两人凑到一处下象棋,又旗鼓相当,都是臭棋篓子,于是常常争吵得面红耳赤,但事后两人又好得跟亲兄弟一般,天气好时,结伴在镇子周围散步。
  或许是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伴的缘故,齐老爷子的精神状态,连同脉象都比前一阵好转不少。
  转眼到了周六,下午的时候,齐兴民背着书包来到卫生所。
  这会齐老爷子还在镇外散步没回来,她打量着体形消瘦的齐兴民,眉头微皱:“爷爷在卫生所住了大半个月了,你就在镇上上学,之前就没想过来探望爷爷吗?”
  齐兴民脸一下红了,低下头低声辩解:“我……我课业忙,快到期末考试了。”而后又忙抬头补充一句,“我以为今天能见到爷爷的。”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服气,还有一丝对她的怨气,齐悦只觉得莫名,但无心探究他的心理,对他失望却是肯定的。
  抬头望了眼太阳,对他说道:“爷爷跟朋友去镇外散步了,不到太阳下山很难回来,你别等了,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家。”
  齐兴民却没有应,他撇开脸,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想等爷爷回来。”
  齐悦挑眉:“你等了爷爷就回不了家,你想过今晚住哪吗?”
  齐兴民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大声道:“想过,我跟爷爷住一块,他住哪,我住哪!”
  齐悦被气笑了:“你知道爷爷住哪吗?他住在卫生所,那是黄医生照顾爷爷,让他免费住在里面。你是有病了,还是有钱,要住进卫生所里?”
  齐兴民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眼底透出怒火,冲她低吼:“我没病,也没钱,但我有爷爷,他不会不管我!”
  他这话刚一落,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想让我怎么管你?”
  齐兴民大喜,转身跑过去:“爷爷,您终于回来了,孙子等您好久了。”
  齐永福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他扭头看了眼边上的刘老同志。
  刘老同志遗憾摇头:“你这会估计也没心情跟我下棋,咱们明早见吧。”
  说完,笑眯眯跟齐悦打了声招呼,而后背着手,哼着一首老革命歌曲的调子,踱步往另一条街道去了。
  “说吧,怎么回事?”齐永福盯着齐兴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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