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难过又不完全是难过。
  李殊如今单身,是谈恋爱是结婚,跟沈宜游半点关系也没有——道理是这样,不甘心却难以避免,沈宜游不想连自己都骗。
  他对李殊永远在心软,李殊不喜欢的事他提都不提。可是看见李殊为别人破例的时候,还是有剧烈而丑陋的渴望从沈宜游心底往外爬。
  沈宜游也想要李殊为自己破例,哪怕一次都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陶久来敲他门了,他坐起身,揉揉眼睛,走了出去。
  时间不早了,酒店顶楼人却不少。他们坐了一会儿,换了几波人来搭讪,沈宜游都没有理睬,披着浴巾,坐在一旁喝闷酒。
  陶久在直播,突然拿着相机转向沈宜游,说:“来打个招呼。”
  沈宜游喝得上头,斜了陶久一眼,又对镜头笑了笑,抬手说嗨,陶久笑嘻嘻地看了他一会儿,凑过来,和沈宜游一同入镜。
  陶久的脸颊有点婴儿肥,不过五官立体,皮肤白皙,他对着屏幕说:“沈宜游作为今天唯一赢钱的人,为什么脸臭得像失恋了。”
  沈宜游和防抖相机的电子屏中的自己对视,屏幕里的人眼神冷冰冰的,头发被顶楼的风吹乱了,比起失恋,更像个很不高兴的人,一副很难被取悦的样子。
  “有人问你是不是还单身,”陶久低头读着屏幕上的字,问沈宜游,“接不接受追求。”
  沈宜游说:“是。”
  陶久愣了一下,搂住沈宜游的肩膀,也把脸凑到屏幕旁,问:“后一个问题怎么不回答,到底接不接受。”
  沈宜游短暂地看了一眼镜头,无所谓地说:“接受啊。”
  陶久有点人来疯,当即决定替沈宜游征友,他把沈宜游一通夸,瞎说了些乱七八糟的条件,还当场创建了一个沈宜游征友邮箱。
  最后沈宜游也听笑了,把头靠在陶久肩上,听他对着镜头说不着边际的话。
  过了一会儿,陶久去了别的地方。沈宜游一个人躺着喝了几口酒,看泳池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就走过去游泳。
  水没过他的膝盖、肋骨,停在在他胸口的位置。他觉得水温还是有点低,还好没有到冷得打寒颤的程度,过了几秒,就适应了。
  天上星星特别亮,明月当空,万里无云,泳池起伏水波的边际和晚空、城市夜景融为一体。
  其实许久前,李殊在这家酒店和沈宜游打过视频电话。
  李殊刚游完泳,头发也是湿的,身上搭了一块毛巾,胸腹肌肉的线条在昏暗而斑斓的灯光里显得很性感。
  他的眼神很真诚,带有沈宜游最喜爱的一往无前的天真,说自己喜欢这里,“你明年陪我来”。
  最后他们分手了,李殊开始见新的人了,而沈宜游自己来了。
  游泳的时候,沈宜游把半张脸埋进水里,他有时看见水面上的光,有时看见水下的。在柔软的、兼有冷与暖的水里,他想起和李殊的第一面。
  那天他起初并不高兴,下午和母亲在电话里吵了架,强打精神去参加某家正在合作的网络公司年会。初创公司的年会不豪华,人也不多,请人在办公地点少少地装饰了一番,摆了一些酒水餐点。
  傍晚的风小,但气温很低,湿气入骨,沈宜游冻得够呛,只好靠在挂着霓虹灯的露台边,贴着取暖箱站,看江景发呆。
  然后李殊站到了沈宜游的身边。
  李殊穿帽衫和牛仔裤,戴黑框眼镜,端着半香槟杯的矿泉水,执着地站了十分钟,自以为隐蔽地、欲言又止地看了沈宜游大概有二十次,才开口对沈宜游说:“穿得这么少,不会冷吗。”
  沈宜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李殊就又沉默了。他在离沈宜游八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看沈宜游。沈宜游起先有些烦,后来又被这个呆子逗得想笑,最后侧过身去,和李殊对视。
  “我叫沈宜游。”这是沈宜游对李殊说的第一句话。
  而李殊就像一台自动反应装置一样,在下一秒就飞速地回答:“我叫李殊。”
  第六章
  那一天早晨的天气预报说,次日中午将有一场大降温,可是才过傍晚八点,气温就突然开始急剧下降,风也大了起来。
  年会上别的人要不就是喝酒喝得热火朝天,要不就是情绪激昂地在说话,似乎没人觉得冷,只有沈宜游缩在取暖箱旁,冻得手脚冰凉。
  他和李殊在一块儿待了半个多小时。
  李殊有种冷场的天赋,不过不让人讨厌,沈宜游又不想离开取暖箱,就陪李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顺便思考着早退的借口。
  李殊和公司创始人之一祝应薄是大学同学,在校时合作过项目。这次李殊来s市,顺道找祝应薄探讨了区域市场状况,今晚恰好祝应薄公司年会,李殊就来看一看他公司的员工氛围。
  “我本来准备看五分钟就走。”李殊告诉沈宜游。
  “为什么没走?”沈宜游顺口搭话,随即发觉自己问的问题有点多余。
  而李殊静下来,没有回答。
  他们沉默了一两分钟,沈宜游在寒风里抱紧双臂,终于想好了提早回家的理由,打算去找祝应薄告辞,忽然听见李殊问:“你很冷吧。”
  沈宜游抬起头,发现李殊把帽衫外的外套脱了,像学生时代同学之间递笔似的,递给沈宜游:“穿我的吧。”
  沈宜游愣了一下,和李殊对视了两秒,下意识地推拒:“不用了。”
  “穿吧。”李殊比他高半个头,低下头看他,眼神有点认真,手伸在半空。
  沈宜游觉得他好像非常想把外套直接塞给自己,然而因为没有此类经验,不知道怎么塞更合适,所以还在考虑。
  “真的不用,”沈宜游有点想笑,没接衣服,对李殊摆摆手,“我有事想先走了。”
  “我也要走,”李殊回答得很快,“你先穿。”
  大概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李殊一把将外套塞进了沈宜游怀里,然后迅速抽回手,还后退了一步,好像是为了要防止沈宜游重新把衣服给他塞回去。
  沈宜游有点哭笑不得地收了下来,对李殊道了谢,穿上了外套。
  李殊外套是夹棉的,衣服上没有香水味,里层带着体温,沈宜游一穿上就暖起来了。
  但李殊自己内里只穿了件薄帽衫,外套一脱,他就比沈宜游原本穿得还要少了。
  沈宜游很有点感动,看着李殊笑了一下,说:“我进去就还给你。”
  李殊没答话,不太自然地把头转开去,顿了顿才说:“我去找祝应薄。”接着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李殊和祝应薄一起过来了。
  “我让司机送你们,”祝应薄说,“宜游,你住在哪儿?”
  当时沈宜游的房子还在装修,租住在工作室附近。他告诉祝应薄他的住址,祝应薄便道:“李殊住的酒店也在附近,你们正好顺路。我送你们下去。”
  他们下了楼,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李殊和沈宜游一起坐在后排。车里很温暖,沈宜游把李殊的外套脱了,一抬头,发现李殊又在看他。
  “你以后出门应该多穿一点。”李殊对他说。
  沈宜游“嗯”了一声,解释:“没想到这么冷。”
  李殊嘴微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
  聊天到此就结束了,他们安静坐了近半小时。抵达了沈宜游住处,李殊执意要沈宜游重新穿他的外套,他送沈宜游过去再走。
  李殊很执着,沈宜游不忍心拒绝,答应了他。李殊就继续隔着七八十公分的距离,走在沈宜游身旁,还不住地侧过头看沈宜游。
  沈宜游租房的小区很老,绿化浓密,但灯光亮化约等于无,路上一片黑。沈宜游住的楼在小区深处,两人一言不发地摸黑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楼下,有了一些从楼里透出来的灯光。
  沈宜游转过身,仰着脸对李殊说:“我到了。”又重新把外套交还给李殊,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道别之后,沈宜游往楼里走,走了没几步,李殊在后面叫他名字。
  “沈宜游,”李殊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沈宜游重新转回身看他,没说话。
  李殊挺直了背站在台阶下,有点不顺畅,但还算平稳地对沈宜游说:“我的工作不在s市,不过下周末我有时间过来……我以后可以经常来。”
  “如果我来s市,我们——”李殊停了几秒钟,才说,“——你能和我见面吗?”
  一楼居民起居室里的灯突然被打开了,昏黄的灯光穿过玻璃窗,照在李殊的脸上,他戴着眼镜,无比专注地看着沈宜游,要个电话理直气壮得如同正在在协商工作事宜。
  让沈宜游觉得这可能是这个人能说的最接近搭讪的话了。
  总比“穿这么少不冷吗”像。
  沈宜游忍不住笑了,问李殊:“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见面。”
  李殊站得远远的,一声不吭地和沈宜游对视着,就像一个什么都不会,又很想要奖品,只好硬着头皮上场的参赛选手。
  沈宜游觉得他眼神仿佛在说,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就是要和沈宜游见面。
  最后沈宜游妥协了,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李殊,说:“空的时候可以跟你出来,不空就不行。”
  “好,”李殊好像很容易地就高兴了起来,眼里有很淡的笑意,他对沈宜游说,“我到了s市会通知你。”
  沈宜游转身进了楼道里,他走上三楼,打开门,又开了灯,走到床边往下看,恰好看见李殊转身,缓缓地往回走,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没过几秒,沈宜游手机震了一下,提示有条新信息,来自一个异国号码,对方说:“我是李殊。”
  沈宜游把李殊的号码存下来,还没回复,李殊又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因为如果不和你见面,我会觉得不舒服。”
  沈宜游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才想通李殊在补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又好笑又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他问李殊:“哪里不舒服?”
  李殊很快就回复他:“胸闷头晕、心跳加速。”
  “……”沈宜游非常无奈,“那你应该去医院做检查。”
  李殊却答非所问:“我想和你见面。”
  他们又发了两三条没有内容的短信,然后互道晚安。
  入睡之前,沈宜游心情其实也没变得有多好,但李殊把他的不快冲淡了,他不再去想和母亲的争执。
  甚至直到决定分手前最不开心的时刻,沈宜游再回想这天李殊乱七八糟的表现,都还是觉得即使让他重新选,他也会选择和李殊恋爱。
  可能李殊的有趣和伤人是捆绑出售的,不能单买有趣,不要伤人,李殊一直都是李殊,从来没有变过,学不乖的只有沈宜游。
  第七章
  沈宜游一度以为李殊的工作地点和s市很近,因为就像李殊说的那样,他真的是经常会来。
  见面通常不会持续很久,两人吃一顿饭,或者李殊陪沈宜游排队看场展。如果结束后沈宜游要回家,他送沈宜游回去,如果沈宜游还有别的事,就原地解散。
  约会模式有点怪异,不过沈宜游觉得轻松。
  和沈宜游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李殊说见面就是单纯见面,并肩走路时甚至还会保持距离。规矩到让沈宜游怀疑李殊到底是什么都不敢做,还是根本什么都不会。
  进入三月以后,李殊突然忙了一阵子,大半个月都没有出现,到了最后几天,才好像终于空了下来,开始打探沈宜游周末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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