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你说去火车站查,结果还真的就说了,“那天的火车中间处故障了,因为打仗的事儿,当兵的乱来,竟然拆铁路线。”
  你说军阀混战的,今儿你的底盘,明儿你的底盘的,要是遇上紧急情况了,直接就是劫持了火车,用来征用运输军用物资的。
  那祯禧就是个小倒霉蛋,你说她还没到上海呢,走到一半的时候,经过江苏境内的时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第一个就是截断运输路线,好了,大家就把火车轨道给拆掉了。
  这下子大家都不用坐火车了,下车吧,有心思的就在这里等着火车轨道修好了。
  可是人来人往的,那祯禧觉得不靠谱,得找人多的地方,然后改变路线,不如就近下车了,然后直接到长沙去就是了。
  所以说,不打算经过上海了,本来是经过上海,再从上海到长沙的。
  她心里面怕的很,没有不怕的,打仗是晚上的,路边上的灯就没有几个是好的,她在南京,离着上海很近了。
  急匆匆的走着,使劲拿着行李箱,这孩子也是有心眼儿的,出门在外的,钱肯定不是放在箱子里面的,她衣服的四个角里,其实都是有钱的。
  结果世道还是乱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是还真的有人来抢包了,都是街面上的人。
  她就怕这个,所以才离开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小偷太多了。
  人家就是飞车党的,直接抢走了就跑,还真的是来劲了。
  那祯禧这时候就跟自己说,别去追,就当个鹌鹑,里面就是行李跟衣服,其余的钱都没有。
  可是还是委屈啊,里面有冯二爷买的衣服,还有三姨娘做的鞋子,四太太做的被子,还有四爷的糕点,老爷子给带着的书。
  忍不住就哭了,女孩子一个,走在路上哭着。
  好容易到了宾馆,住下来了,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去跟家里报平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家里人受难了,想着又是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问,电话线还没有修好,打仗给打的,电话都不能通信了。
  你说这样的环境到底让人不让人绝望呢。
  她很沉默的在宾馆里面,其余的地方都是不敢去的,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走了,这里一直在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结束,街面上也越来越乱,应该走了,还是要坐火车,其余的工具不方便,而且更乱,最起码火车上有军阀吗,要是不坐火车,遍地的都是土匪了。
  托伙计去买了长沙的火车票,还是晚上的车,结果刚把钱收拾起来了,外面伙计就喊了,“那小姐,有人来找您,我帮着带路。”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的。”
  冯二爷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不然的话,绝对不会就那么走了的,他就后悔,当初回上海,就应该带着一起走的,北地里,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的完全的殖民地。
  冯二爷是开车来的,他直接从上海顺着铁路线找的,他想着那祯禧的性格,是极为稳妥的,肯定是还在南京的。
  “我接你回去。”
  那祯禧就上了车,一个行李也没有了,冯二爷看了一眼,看着她空着手,“我去给你拿行礼。”
  那祯禧突然就酸了鼻子,低着头的时候,眼泪顺着下来,突然就很委屈,特别的委屈。
  “没有了,被人抢走了。”
  冯二爷的脚步一顿,再不去屋子里面了,看着她竟然哭了,这丫头,很少哭,“我给你找回来。”
  说着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有的人,他不说话,也不会去给你擦眼泪,也不会去哄人,不会去说好听的话儿。
  可是他真诚到,你想要什么,即使是几件行李,也费尽心思的去找,然后在你面前,轻描淡写的说没事儿,然后紧紧的拉着你的手。
  冯二爷也害怕,这么好的姑娘,世道那么乱,他没出上海的时候,就脑子里面一直想,想不好的事情,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害怕,都心疼。
  那祯禧被他拉着手,冰凉的两个手放在一起的时候,很神奇的竟然感觉到温暖。
  她突然就留嚎啕大哭,看着眼前的身影,很威武,依然是青布长衫,可是因为没有换洗了,已经带着褶子跟脏东西了,这不像是那个很讲究的有气派的冯二爷,就跟路上仓皇而走的人一样了。
  那祯禧也是个女孩子,她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给一个依靠,被抢的时候也害怕,害怕的恨不得找个缝隙进去,幸亏是只抢了东西,不然这么一个好姑娘,不是我们能想得到的结局。
  冯二爷一路过来,挨个的问着南京有名气的旅馆,然后挨家挨户的去找,他请了帮派的人帮忙,因此才找到了那祯禧。
  第107章 南京,南京
  等着上了车,她慢慢地放慢自己,靠在座椅上面,“表哥,我其实——”
  说到这里,突然就忍不住的落泪了,带着哽咽,“其实—很想你。”
  猝不及防,车颠簸着,夜漆黑着,远处似乎是带着枪炮的声音。
  冯二爷坐在后排,突然顿住了,他连呼吸都是带着一点儿轻微的。
  他依然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依然是在那里看着前面的路况,可是他的心一直在那里等着。
  “我从北平一路逃亡,我其实很害怕,我胆子很小了,我一个人跑,害怕他们丧心病狂的去报复我家里人,一个人上路,没有同学老师,我又担心有坏人,所以我一路上不敢睡觉,不敢闭着眼睛。”
  “火车不能走了以后,我站在荒郊野外,看着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我也是害怕的,急匆匆的进城,包被人抢走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一点庆幸,幸亏只是行李被拿走了,如果有的人,要把我拐卖了,表哥你大概是见不到我了。”
  她的眼泪似乎像是不要钱一样,然后一下子就崩溃了,嚎啕大哭,伴随着车轮摩擦的声音,显得那么可怜。
  已经是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了,冯二爷想说些什么,可是都说不出来。
  如果他知道后面是这样,那他绝对不会离开北平的,“你留在上海,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那祯禧很想点头,一个女孩子经历了这么一出,已经算得上是波澜壮阔了,一旦到了日本人的手里面,未来是看不到的,结果也能想得到。
  冯二爷心里面悔恨,可是对着日本人的意见,已经到达了顶端了,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在别人的领土上,如此猖狂呢。
  中国人,为什么要如此的坑害自己的同胞,去助纣为虐,不顾及一点老祖宗的情分呢。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跟他大哥不一样,但是你瞧着他的想法,便知道,传统不是害人的东西,不是一些学生跟留学生嘴巴里面一样的愚昧无知。
  上海是个安乐窝,租界就跟天堂一样的,没有人能这么压迫,可是日本人的野心,绝对不是华北华东地区。
  那祯禧觉得这个安乐窝的诱惑太大了,她知道那里有多么好,她也很想就此停下来,然后在那里继续读大学,再去结婚生孩子,每天享受着一切的物质的一切,当好冯二太太。
  可是每当她想着去下定这么一个决心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委屈,比现在还要委屈。
  我们一个这么多人的国家,凭什么亿万同胞们要跟爬虫一样的去苟活着呢。
  在我们的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跟猪羊一般的任人宰割,再没有这样的道理了,她的孩子,她的兄弟姐妹们,以后难道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难道一辈子就能不出租界了?
  难道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租界里面的亡国奴?
  还是被逼着去当日本人、美国人呢?
  “表哥,我要去长沙,因为那里是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们已经沦陷了,但是我们的思想不能沦陷了,我要承担起来这个世道给我的责任,不能去当亡国奴啊,如果我们都去苟活着了,那我们的后代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直起来腰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身为其中的一个,就得去做,尽管这个时代很烂,可是谁让你摊上了呢?
  没法子的事儿,你就得干。
  那祯禧咬着牙,就是要干,但是她也舍不得,舍不得冯二爷。
  经历了那么多,可是她发现,她还是蛮喜欢这个人的,尤其是这个人为自己发生了改变的时候了。
  乱世生意难做,冯二爷也要左右支应不过来了,跑船的事儿,就是要看天气。
  冯二爷其实也猜到了她这么干,心里也是有数儿的,“可是你看看,你这样的女孩子,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呢?”
  “表哥,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那祯禧很想问这么一句,可是总要考虑一下他的事情,父母兄弟都在,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但是她心里面是暖的,所以说女孩子有时候不能太懂事,让人心疼。
  “表哥,我跟老师同学在一起,好得很。”
  冯二爷看着她的眼睛,里面还带着一点泪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怎么就在里面盛满了哀伤呢,“我跟你一起去吧,你瞧瞧,我会武艺,还能说会道的,而且人也是很机灵的,跟你去了,你一点也不吃亏的。”
  他好像是生怕她不答应一样的,在那里很生硬的带着笑,然后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优点。
  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很有意思了,那祯禧当然想着他去了,情感上很希望,很快乐。
  可是理智上不允许她这么要求他,这样子太自私,太为难人了。
  可是当冯二爷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一起吧,真的一起吧,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耽误两个人相爱的,没有什么是能耽误两个人相互思念的。
  古人有句话,叫做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那祯禧不能说出来拒绝的话来,她甚至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因为你完全去依靠一个人的时候,你是极为快乐的。
  她带着笑,里面的忧伤似乎全部一瞬间都没有了,一点儿也不带着拖沓的。
  “冯老二,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
  “你真的很想,很想陪我去读书吗?”
  “当然很想了,不过你愿意吗?”
  冯二爷去摸她的头发,还是依然记得她小时候,一脑袋的花儿的样子,让人没有法子去下手,四太太的审美,恨不得给女儿的脑袋戴满了首饰。
  那祯禧眼睛弯起来,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就让人觉得这人笑起来很少见,很难得。
  “我当然很愿意,”她慢吞吞的,然后飞起来一眼,极快的看了冯二爷一眼,“那你不要后悔哦。”
  这话说的幼稚,似乎是多么能干的人,最后相爱的时候,都能变得傻了,脑袋不好使了。
  冯二爷上海都没有去,直接奔长沙去了,幸亏是没有回上海。
  日本人狼子野心,他们前脚出了南京城,后面日本人就直接南线伏击,一举侵犯了南京城,占据长江要道,打算进攻上海,彻底打入中国南部。
  那祯禧到长沙跟老师同学汇合了以后,上的第一堂课,她永远都记得,校长拿着一份极为小的报纸,似乎是墨色太着急了一点,连夜印刷出来的,字迹都不是很清楚。
  校长站在上面,没有庆贺大家一起到了长沙,也没有勉励大家好好读书,更没有说一路南下的不容易。
  校长已经是花白的头发了,这个年纪了,两个儿子,全部送到了前线去。
  这个年纪了,带着夫人一起来到长沙,夫人身体不好,气候不适应,饮食习惯不一样,一来就病倒了。
  校长很有本事与学问,不仅仅是思想大师,而且办学模式跟经验,都是非常先进有心思的。
  他站在上面读,一篇小报纸,屡次停顿,不认卒读。
  那祯禧听到耳朵里面,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听到旁边同学啜泣,身边几位同学一起抱着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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