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那祯禧没认出来,想着难道是认识的人,只试探着说道,“您是——”
  那人就不说话了,眼睛躲闪了一下,“认错了。”
  拿着馒头就走,被二舅妈一把拉住了,“怎么着,话说清楚了,拿着吃的就走,没这样的理儿。”
  那祯禧慢慢地走进去,那人来回转着头,不想让那祯禧看,那祯禧好一会儿,才喊出来一个名字。
  多少年没见了,这一位要饭的,竟然是当初那家的邻居,老田家的姑娘啊,当初举报那家,逼着那祯禧南下上海,辗转湖南的田家姑娘,她曾经逼死自己的嫂子。
  听到名字,田家的姑娘一下子抬起来头,二舅妈才看清楚脸上都是脓包,吓得赶紧松开手了,又喊着富贵出来,“赶紧的,怕是有病。”
  那祯禧也往后退了几步,富贵站在门口,田家的姑娘已经退到门外去了,看着那祯禧,她这辈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祯禧。
  “你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那就好,当初的事儿,对不住您。”
  田家的姑娘深鞠一躬,便不肯再说什么,这就是报应啊。
  “你病了,去医院吧。”
  田家的姑娘想着,这人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善良呢,当初只要是家门口有要饭的,那家总是给吃的给钱,凑巧有旧衣服的,也一起给了,她记得真真儿的。
  “我这是脏病,没得治,您别管我,我多早晚死在街头上了,算是解脱了。”
  说完了,扭头就跑了,富贵去街上找一圈儿,也再没看到过她。
  当初那祯禧走了,大红袍恼羞成怒,只得拿着田家的姑娘来撒气,把她直接送给了日本人,正好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一直到日本人撤退前,她才跑了出来,可是这些年了,身子也垮掉了,还一身的病,谁也不愿意挨着,就跟病毒一样的,她想着找个地方死了算了,无声无息的,可是太饿了,她就只能去要饭。
  二舅妈饭都不吃了,先去消毒洗了手,又去洒扫了庭院,“腌臜的玩意儿,活着不如死了,早死早超生。”
  老太太骂人,一如既往的狠毒,又嘱咐那祯禧,“赶紧走,不许你再去管她的事儿了,是死是活跟你没一丁点儿的关系。”
  “我知道,您放心就是了。”
  “你知道个棒槌?白瞎了我俩白馒头,败家玩意儿。”
  那祯禧撇嘴,不敢去招惹二舅妈,只闷头吃饭,二舅妈说什么都不吭声。
  直到那祯禧要上车的时候,二舅妈才着急忙慌的说了一句,“你要是碰到你二舅了,让他回来。”
  火车开动了,那祯禧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自从怀孕了,心肠也格外的软了,就听不得这个。
  她知道,二舅走了这么多年,二舅妈虽然动不动就说他死了,可是心里面到底是记挂着,还是那句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46章 都好好的活
  上海经历了一番洗礼之后,已经不是以前的上海了,就跟整个国家一样,百业待兴。
  冯老爷乐呵呵的,他是少有跟儿媳妇接触的人,基本上不评价儿媳妇,也基本上不对儿媳妇的缺点做出来任何的批评,甚至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是提出来跟老太太说,让老太太去跟儿媳妇或者儿子说。
  “现如今,你可算是放心了吧?”
  那祯禧笑,“放心了,我放心的很,也请您放心吧。”
  她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以前的事儿,她不着家,整日里为了她的追求来回奔波,老爷子老太太都不曾说过一句不好。
  不是因为没有意见,儿媳妇天天刀尖上舔血一样的,指不定还能祸害全家,当然不愿意那祯禧去做这样的事情,在家里安生一点是最好的。
  冯二爷商场上来往交际,需要的也是一个能露面的夫人,而不是一个整日里东躲西藏的夫人。
  可是这些不满意,这些意见人家老两口能全部压下来,还能反过来体谅那祯禧的不容易。
  这就是最大的不容易了,婆媳之间,需要的就是相互体谅,那祯禧也很愧对,拉着老太太的手,“母亲,您呐,清闲几个月,大概就要抱孙子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可不是,到时候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趁着还能动弹,帮你看孩子。”
  晚上的时候,冯二爷跟她一起回房,分别许久,而且夫妻二人,从来都是聚少离多,如今见面,只觉得天长地久。
  那祯禧站在窗户前,把全开的窗户拉回来一半,“你知道我走之前遇到谁了吗?”
  “谁啊,大概是仇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要是遇到朋友,不等着说话人就开始笑了,你不笑,不就是仇人了。”
  他太了解了,那祯禧就特别的爱笑,不开口就先笑出来三分和气的人。
  那祯禧就说遇到田家姑娘的的事情,“大红袍算是坏事做尽了,不知道害了多少女孩子,现如今日本人走了,据说她那时候求着日本人带着她一起走,日本人不搭理她,没让她上船,后来被人发现,掉水里面去了。”
  当初日军大撤退,本国的士兵跟物资都运输不过来,怎么可能带着大红袍呢。
  大红袍算是机关算尽了,想着去日本,也知道留在国内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没有了日本人的庇护,只怕是分分钟就能横死街头了。
  因此想着走,没想到日本人最是翻脸不带旧情的,她带着金银珠宝,也不知道被谁抢了去了,然后被人顺手绑起来,沉到水里面去了。
  这些里面的事情,那祯禧当然知道,只觉得罪有应得。
  包括隔壁田家的姑娘,她依然是觉得罪有应得,也不会善良到带她治病之类的。
  冯二爷就打趣她,“我很欣赏你,幸亏你没有管她。”
  那祯禧鼻子里面哼一声,“没有汇报的,我有这些钱,有这份心意,我宁愿多去救助几个孩子,也不去救她。”
  人的善良虽然说是平等的,但是善良的结果不平等,你去救助癌症病人,绝症病人,不管她以前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没多大的意思的。
  你不如去救助贫困失学的孩子,去赞助那些吃不饱饭却依然很有希望的人。
  田家姑娘那种带着脏病的,救助了以后,其实没有多大意思对于别人来说,因此她只能自己救助自己。
  冯二爷点点头,觉得她这样很好,觉得让自己刮目相看了,他有时候都担心打仗的时候,那祯禧会不会以身殉国之类的。
  大概是月光太朦胧了,两个人躺在那里说话,竟然也不觉得困了,一直到很晚,冯二爷睡着了,那祯禧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与你相识三十年,嫁给你五年,而今三十出头,你也要四十岁了。”
  “表哥,我们得好好活,我们半辈子是为了颠沛流离的国家奔走,现如今好不容易好日子到了,咱们都得好好的,往后的几十年,我很珍惜。”
  她原以为冯二爷已经睡过去了,谁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早上起来带你吃早茶。”
  冯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一场生死大战失去了不少的资本原始积累,大笔的资金没有了,而且冯二爷当初多年支持抗战,提供物资跟赞助,其中就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能花完了。
  只是他一点不觉得是什么事儿,就连老爷子也不说什么,做该做的事儿,只要人还在了,那就能翻身。
  不是冯二爷手段不行,是世道不行,这好容易开始新生活了,自然是百业待兴,各行各业都会迅速发展起来的。
  冯二爷极为热情的让刘小锅带着各处看了,然后指出来哪里的胭脂是最好的,看好店面了,刘小锅又去谈价格,“舅老爷,您别说话,听我说就行,保管给您一个合适的价位谈下来。”
  几天下来,富贵对着刘小锅佩服不已,他的眼光跟对行情的了解,不是富贵这样的老实人能比的。
  我们一般人买东西,不知道利润空间,也不能估摸出来他们的成本,因此一开始就很被动,谈价格的时候,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去下手。
  可是刘小锅混迹商场都多少年了,他心里面门清的很,这成本差不多是多少,利润空间有多大,然后给人家留一个余地,就照着自己的心理价位使劲的谈,这事儿就能定下来了。
  富贵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到了刘小锅这里,事情就简单的很了,在自己看来,这事情难得很,这商家就听刘小锅的,一来二去的就商量出来价格了,很是神奇了。
  出来了刘小锅就笑,“您不用这么看着我,这要是我们家二爷来了,那可真的是让人长见识了,我啊,都是跟着二爷学来的,二爷来这价格还能低,可是咱们这个价格也不错了,总得让人家赚一些不是?”
  “是这个理儿,我得好好学一下,这可是有什么诀窍没有?”
  刘小锅就笑的更牙白了,“二爷以前说过,这要干什么啊,都得提前给摸清楚了,比如说是这胭脂水粉店,咱们得知道卖个什么价位,进货是什么价位,利润几成对不对啊?”
  “做生意啊,一点也不难,只要是摸透彻了,那什么生意都能做了,触类旁通。”
  富贵听得点头,觉得自己大概也懂了一些,回头对着那祯禧夸,“这就是天生做生意的人,脑子好用的很,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人,这要是我自己来啊,都觉得难为的慌。”
  那祯禧帮着他收拾了东西,带了土特产回去,“这有几件衣服,是我去买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了,给孩子护着肚子的,省的到时候二舅妈辛苦,还要给孙子做衣服穿。”
  她又去劝富贵,“做生意啊,要我说,还是得用心,无论是什么生意,不说能不能摸清楚了,咱们第一个要的,就是要诚信,卖的东西货真价实,咱们卖的是好东西,有口碑了,就不怕没有生意做。”
  “早先老北平的老字号,就前门大街上的那一片儿,瑞蚨祥,还有内联升,还有恒源祥这一些的,哪一家都是有个规矩在的,做出来的东西没有说是不好的,哪怕就是价格贵,可是咱们北平人啊,就爱这一口。”
  老字号的东西,虽然说是贵一点,但是老百姓就吃这一套,多花那么几个子儿,可是这东西有牌面,料子也是最好的,吃的痛快,这穿的也结实,没有不喜欢的。
  “你说的很是,我也会琢磨着,这做生意啊,还是要做口碑。”
  富贵没有待上几天,就着急回去,他这个年纪的人了,要做生意,不算是晚,但是也不算早了,比不上年轻人胆子大,脑子机灵,但是能苦干啊,能弯得下腰来踏踏实实的干,这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他自己背着两个大箱子,胭脂水粉小,他背着小心翼翼的,生怕给弄坏了,他没有本钱,这本钱是那祯禧给的,当然是冯二爷给的。
  写了借条给冯二爷的,二舅妈在家里眼巴巴的看着,一天好几遍的念叨富贵怎么还不回来呢,当娘的就这样。
  等着富贵累的跟孙子一样回来了,她倒是不心疼了,指使他干活呢,“家里你不在,我找人倒泔水都没有,要给我们安装自来水,我老太太一个,哪里懂这个呢,你可算是回来了。”
  富贵擦擦汗,就去倒泔水去了,都习惯了,他小的时候,二舅妈就是不干活的。
  当初生那祯禧的时候,二舅妈就是不去,富贵抱着孩子去烧火,烧水。
  她这人就是这个观念,这个脾气,缝缝补补的勉强可以,做饭也可以,可是你要她去干她认为小丫头才干的活儿,那就不得了了,打死不干。
  这么大年纪了,柴米油盐的事儿,二舅妈顶多是给自己洗洗衣服,然后给全家做饭,富贵有记忆以来,二舅妈就是不打扫院子,不倒水,不去干脏活儿的。
  等着倒水回来了,二舅妈在那里拿着一盒子香粉儿在那里擦呢,她一直是擦粉的,就是穷死,就是不见人了,她只要起床了,就要擦粉,哪怕就是年纪大了,擦在脸上坟掉下来一样的,也是要擦粉,脸上白白的。
  习惯了,她就是穷毛病,穷讲究。
  以前是旗人家里的太太派头,现在还是那个死样子。
  富贵不敢说什么,儿媳妇也不敢说什么,都是孝顺的好孩子,都这么大年纪了,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那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已经算是高寿的人了,身边很多人都没了,倒是很惦记二舅妈,这是还健在的亲戚了。
  “妈,给您带了好的来,您瞧瞧。”
  富贵单独从包袱里面拿出来的,给了二舅妈,二舅妈这才高兴了。
  等着人家小两口回屋子的时候,富贵才拿出来另外一盒子,“说是怀孕了不能用粉,表妹说用蛤蜊油或者是羊油才行,我就专门去找了一盒子,这个时兴的很呢,大多是冬天里面用的。”
  别说这是好的了,这男人出去一趟,给自己带一根鸡毛回来,富贵嫂子都觉得心里面舒坦的不行了,她还没想到富贵给自己带东西,她也没想到自己去要。
  自己一个人晚上哭啊,觉得嫁得好,吃多少苦都愿意。
  她跟着富贵,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二舅妈不少的气。
  可是她现在都觉得值得,觉得二舅妈就是再作一些,她都能好好儿的伺候着她,一个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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