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二舅妈就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看着那照片。
  她娘家当初早就是破落户了,等着她结婚的时候,也只能在破落户里面扒拉着结婚。
  一眼就看中二爷了,没别的,人长得好,一身正气啊。不抽大烟,不吃喝嫖赌,她家里打听了,还是学过武艺的,好身手。
  满意的很,就这么嫁过来了,她欺负了二爷一辈子,家里大小事儿她做主,二爷也不管家里的事儿,他就是每日里,和四爷一起在街面上混,也干不出来什么大事儿。
  还算是满意,她就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最后怎么就走了呢。
  嫁进来的时候,知道他学武的,看他一早练拳,身板儿好得很,她还想着自己兴许熬不过这人呢,没成想,倒是他先走一步了。
  富贵给扶起来,二舅妈就一直拿着那照片看,跟富贵说话,“你瞧瞧—瞧瞧,你爸爸他——”
  你爸爸他好看的很,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真精神啊。
  可是二舅妈说不出来了,她哽咽着,想着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声不吭对不起他们娘儿俩。
  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要去南京。
  富贵抽不出时间来,老婆马上就生了,家里生意也不能关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我知道路,我知道的很,这天底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富贵怎么放心呢,家里可是实在是挪腾不开了,说是等着生了孩子再去,二舅妈就不让,她自己去。
  没办法,四太太打电话,让四太太陪着从上海那边去南京,正好陪着找找。
  老太太自己去洗手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富贵看她拿着个大包袱,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着包袱片子啊,去自己屋子里拿了行李箱来,准备放行李箱里面去。
  结果打开包袱就看到了,里面鼓囊囊的是个大棉袄,很大很肥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
  二舅妈正好出来,把棉袄又叠起来了,一边弯着腰放行李箱里面,“还是这个方便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富贵不忍心,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你爸那死鬼走的时候,棉袄我还没做完呢,那死鬼赶着送命一样的,穿着单的就去参军了,没少挨冻。”
  那棉袄也不是新的,以前穷,衣服都宽松得很,冬天的时候做成大棉袄穿着,夏天的时候就把棉袄拆下来,穿单的。
  这就是改的一件大棉袄,表里都是二爷的旧衣服,只有棉花是新的。
  第151章 养儿子
  四爷看着那石碑,当年有名有姓儿埋在这里的,有一小部分就在这里刻上去名字了,属于乱葬岗一样的。
  可是绝大多数,都没来得及登记姓名,直接就埋在这里了。
  二舅妈来了,她不认识字的,可是二爷的名字她还是记得的,在那里一个一个的对着找,四爷看见了,叹气。
  “嫂子,没有,我都看过了。”
  当年二舅妈一个人去天津,打着问皇帝要钱的主意去,结果下了火车站就是睁眼瞎,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结果找到这里来,她竟然不费什么功夫,从火车站下来,都不用四爷来接的,自己包了车就来了。
  二舅妈还是爬在那里看,“我再看一遍,万一漏了呢。”
  四爷就不说话了,旁边四太太自打下了车,就哭的跟泪人一样的,自打她知道消息了,哭了一路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舅妈不看了,看完了,眼睛看着四周一圈,“那你说,哪儿还有这样的碑文呢?兴许他就在这里,就是人家没给他刻上去。”
  “有兴许是在别的地方去了,不是在这一处儿。”
  四爷跟当地人了解情况,好些人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大家都是惶恐不安的。
  好容易找了一个人家,是当年的幸存者,看着年纪也不大,“我当年是在汽车公司上班的,日本人进来了,就征用我们的汽车跟司机,没日没夜的拉死尸。”
  当年日本人进城的时候,城外战死的**太多了,都在郊外,城里面就更不用说了,南京城当年,跟北平不一样,北平当时候是空城,守备军早就跑了。
  可是南京城,**是要誓死守住的,坚决不能让日本人过了长江继续往南,不然大半个中国就没有了。
  因此,当年南京一战,虽然最后城没守住,但是尽力了,损失惨重,伤亡无数。
  日本人就征用汽车公司的车跟司机,没日没夜的拉死尸,因此哪儿还有埋着的地方,司机是清楚的。
  带着去了几个地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破破烂烂的,虽说是时间长了,纸张泛黄发脆,但是平整干净,只有边角带着卷儿。
  “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我们当初几个司机,跟小爬虫一样的,城外的战士为护着我们死了,我们却还要整天当垃圾一样清理他们的尸体。”
  “因此,心里面过意不去,背着日本人,我们把每个人身上的名字籍贯都记下来了,想着这些人都是烈士,不能这么没名没姓的就这么埋了。”
  四爷对着册子看了很久,还是找到了,在南京城郊三十里处的一个小河边。
  二舅妈一直不说话,她等了一辈子,到了那地方看着,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有石碑,也没有坟头。
  就是一片小树林,上面是已经长高了的树,下面是青青的小草,碧绿碧绿的。
  可是二舅妈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她心里面也是有所感觉的。
  那人就指了指一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你看那地方没有大树,就是几颗树伢子,是我们当年挖的坑。”
  “沿着这个,往下面挖,一定能挖出来的。”
  四爷难为的很,“这,这要是挖出来了,谁知道是谁啊?”
  下面的人,都成了白骨一片,谁知道是谁啊?
  这都不少年头了,四爷没有这个魄力。
  不大跟二舅妈商量,细声细气的,“您瞧瞧,这就是我们挖了,下面指不定多少人呢。而且咱们有个老讲究不是,这已经作古的人了,不能随便动土,这忌讳的太多了。”
  人死为大,满人也讲究个人死如人生,活着的时候是阳宅,死了的坟地是阴宅,哪里就能随便动了呢。
  而且是战死的军人,这煞气就格外的大,不找个明白人来看看,不敢动土。
  二舅妈不愿意,她就知道在这里,要是走了,她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从北平到南京,火车坐了一天。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打听了这么多天,“四爷,您不知道,我要是留着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指不定多难过,下面不知道盼着多少年想着回北平了,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平日里香火也无。”
  这个没法子的事情,等着家里老婆生了,富贵自己来了,带着酒肉,“妈,咱不管是谁了,都是烈士,不差这点儿。”
  整猪还有整骡子的值钱,富贵特意请了老北平的手艺人做的纸扎,高头大马,还有红船,他都是带来的,一气儿给烧过去了。
  那祯禧也赶着一起来祭拜了,她瞧着二舅妈脸色还好。
  只是没想到,二舅妈回北平没几个月,人就去世了。
  “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富贵那边哭的跟什么一样,“回来了人就精神不好,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罢了,罢了,万般都是命。
  人就不能十全十美,称心如意的时候,不然就不能称之为人了,活着总是要受罪的,不受罪为了舒服,那是留给死人的事儿。
  二舅妈找到了二爷,又有了孙子,心满意足了,无牵无挂的,倒是走的潇洒。
  一年以后。
  那祯禧下班还没回到家里,就听到儿子在那里哭,一下子就不想走了。
  她现在就是有点怕,怕儿子太闹腾了,很喜欢妈妈,也很喜欢爸爸了,总而言之,就是很喜欢人。
  只要是看到你了,那就一个劲的围着你开始转悠,你无论是去干什么,他都要跟着,跟你说话,拉着你去跟他一起玩,一点也不消停。
  还必须得去,不然就发脾气,很大的脾气。
  老太太这么喜欢孙子的人,现在看见孙子都害怕,一个劲的躲着,轻易不去凑上去。
  “你记住了,摔倒的时候,下次记得先用手撑着,然后慢慢的把手伸出去。”
  老太太在那里教孙子摔倒的姿势呢,这孩子额头大,脑门每次都是重灾区,一摔一个准儿。
  所以就教他,摔倒的时候缓冲一下,那姿势就很好玩了,小孩子学的很认真,自己爬在地上,手慢慢的往前伸,然后腿蹬着地。
  “奶奶,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行,下次要这么做。”
  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怎么就这么好看的呢,真的是爹妈基因好,基本上不会变异。
  脚上就开始踢着球了,家里那么大,可算是给孩子有地方玩了,地上的玩具就很多了,他每个都要玩,时时刻刻都想着玩。
  小皮球来回的踢,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但是你要有人看着他玩,不然不高兴。
  看着妈妈回来了,就到门口去拉着那祯禧,想要那祯禧跟他一起玩。
  那祯禧蹲下来给他擦擦汗,一手黏黏糊糊的,“我们先去洗手,然后吃饭,等着吃饱了,妈妈带你到外面去玩。”
  跟儿子打商量的,不然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儿子很龟毛了,“可是我想先玩一会球。”
  那意思就是你们可以吃,你们吃你们的,我不饿。
  那祯禧也很好商量,你不吃那就是不饿,那她们就开饭,家里人都习惯了,这娘俩每天都跟中美谈崩现场一样的,可是说到底应该算是真爱的。
  然后大家就全部到餐厅里面吃饭,冯二爷看了一圈,没看到儿子,知道在踢球也不管。
  吃到一半,小孩子就要吃饭了,到餐桌上面来,这一家子吃饭都慢,吃菜就是菜,吃米饭就是米饭,一口就是一口。
  小孩子也爱吃的丰富一点,想到什么就吃什么,给做的小南瓜,然后还有肉沫意大利面,再有一碗排骨山药汤。
  他吃自己餐盘里面的饭,不跟大人吃一样的,桌子上的菜油盐多也丰富,可是他没有这个习惯,一开始家里人就是单独给他吃饭的。
  “我想吃鱼片粥。”
  这要是一般家里的孩子,喊你吃饭不来吃,吃到一半才来,好好意思挑三拣四的,欠打的典型。
  可是冯二爷不一样啊,他就喊着厨房去做,“等一会儿吃,可以吗?”
  小孩子很讲道理了,点点头。
  就在那里等着吃鱼片粥,厨房就赶紧做啊。
  冯二爷觉得自己累死累活的,赚那么多钱,就是给老婆孩子用的,给你们吃想吃的,用最好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儿子要吃鱼片粥,不过分,喜欢吃就吃,碍不着什么事儿,这在他看来就不算什么事情。
  你就看吧,这人养儿子,其实养的很富贵了,物质上给你最好的,最大限度的给你自由,给你支配自己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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