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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还是真的是邵恩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贴近耳畔,一遍遍的拿男低音规划着新年假期的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徐扣弦在这几个小时里放空一切,睡的安稳。
  醒来时候邵恩还在床边,只是腿上支着笔记本电脑,手边摊着厚摞卷宗,床头柜上还有几张复印好签完字的委托合同跟委托书。
  徐扣弦揉了揉眼睛,凑到邵恩手臂旁边,使劲的蹭了蹭。
  邵恩垂眼,伸手捏了捏徐扣弦白皙的脸颊,“不再睡会儿?”
  徐扣弦晃晃脑袋,“你睡了没?”
  “睡了。”邵恩昧着良心答。
  徐扣弦支着床板起来,跨坐在邵恩腿上,中间隔着笔记本去仔细打量邵恩的脸,下巴冒了一点儿胡茬,眼下没有黑眼圈,那就姑且相信了吧。
  “乖,先下去吃口饭,我给你买了豆浆油条,门卡也给老师跟师母了,老人起得早,我领他们去小区周围逛了一圈。”邵恩温声讲。
  卧室里窗帘没开,厚重的帘布隔断了所有光源体,房间里昏暗暗的,辨不清到底日上几竿。
  徐扣弦俯身去勾床头柜上的手机,胸前的柔软抵在张开的笔记本上,睡衣太薄,看的邵恩心头一紧,他顺手揉了两把,在徐扣弦的怒视下,安分的松手,帮徐扣弦把她的手机递过去。
  屏幕被按亮,11:32。
  倒是算了,反正诉讼律师上班时间随心所欲,至于实习助理律师,难道不是跟老板同时上班就可以了吗?
  真翘班狗徐扣弦无所畏惧,她从邵恩身上爬下来,抱着枕头趴在旁边床上软声问,“等下我们去哪儿?”
  邵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起来洗脸吃饭,下午我带你去见刘斌了解一下情况的。”
  徐扣弦愣了下,说好。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七条的规定:刑事拘留期间,只有律师才能作为辩护人同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会见和通信。
  所以多数刑事拘留的被告人家属都是通过辩护律师给家人带话的。
  老师跟师母爱子心切,邵恩同刘斌也关系匪浅,所以上午在徐扣弦起来之前,邵恩就打电话去看守所预约了大概见面时间。
  凌晨说的红烧排骨,还未等到晚上回家,徐扣弦起来去洗漱的时候,就嗅到了浓郁的红烧味道,师母王雪系着围裙在厨房紧忙乎,老师刘谅见徐扣弦起床,已经开始往桌上端菜。
  这顿午餐极家常,却吃的让人非常满足。
  邵恩早起辛辛苦苦买的现磨豆浆也没被辜负,它被邵恩热了一次,灌进了保温杯,给徐扣弦带走。
  出门的时候老两口就站在门口目送徐扣弦跟邵恩。
  可当徐扣弦问,“有什么话需要带给刘斌的时候。”
  又都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徐扣弦扶着邵恩的手臂,自己弯腰去拉长靴的拉链,拉到第二只最顶端的时候,听见身侧传来师母的微弱的声音,“小徐,帮我跟斌斌说,”
  “您说。”徐扣弦抬头,恭敬问。
  “如果他真的做了,那就认,争取改造,如果没做,那麻烦你们帮帮他。”王雪弯腰,冲着徐扣弦鞠了个深躬。
  刘谅也一样。
  徐扣弦跟邵恩赶忙扶起老两口,异口同声讲,“您别这样,太折煞我们了。”
  ****
  看守所位于京郊,工作日中午不算堵车,但也要开一阵。
  邵恩简要的跟徐扣弦讲了下刘斌这个案子的情况,
  这案子已经快开庭,前绪有代理律师,案子程序走到检察院阶段,已经可以调取案件的全部证据材料了。
  刘谅给他的档案袋里,涵盖了前面几位代理律师提供的资料,邵恩一夜没睡,都通读完了。
  “是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七日,北京顺义区某公安局接到位男子报警称,有人在合租屋里被杀害。接警民警赶到之后,发现报案人是刘斌合租同屋室友。而刘斌本人,浑身是血,手里握着把弹|簧|跳|刀,坐在客厅沙发上,刀尖滴血。出租屋内有一名已经死亡的女性,旁边有把尖头水果刀,向前扑倒在血泊之中。据法医检验,该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右颈动脉破裂、主动脉破裂并失血性休克死亡。警方立即控制了刘斌,并以涉嫌故意故意伤害致死将其刑拘。”
  徐扣弦轻嗯了两声,表示自己有在听,邵恩继续往下说。
  “刘斌身上也有多处刀伤,是屋内那把尖头水果刀造成的,但都不严重,死者致命刀伤是来自刘斌手里那把弹|簧|跳|刀的,但也有几处刀伤是来自旁边的尖头水果刀。”
  “根据刘斌本人在公安机关的笔录供述,他同死者张敏曾经是情侣关系,后来张敏怀孕,两人有结婚打算,可张敏意外流产,还没出小月子,刘斌就撞破张敏出轨,遂提出了分手,但张敏一直对他纠缠不清……”
  随着邵恩的叙述,徐扣弦的心不停下沉。
  “案发前一天是刘斌生日,张敏拎着蛋糕上门为他庆生,并且提出借钱的请求,刘斌念及过去种种答应了张敏的要求,并且从银行转账了三万人民币到张敏卡里。”
  邵恩予以肯定,“公安笔录的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当夜刘斌喝多了,迷迷糊糊醒因为剧痛醒来,发现张敏手握水果刀,正在往自己身上捅,危情之下为了自保,刘斌空手夺过了水果刀反击,后又从桌上握了把弹|簧|跳|刀往死者张敏身上捅了一刀,捅完之后他在客厅抽了根烟,去敲室友的门,让室友帮忙报警。”
  “就一刀?”徐扣弦脑壳嗡嗡的疼,跟邵恩确认道。
  “刘斌坚持说就只有一刀,但法医鉴定,张敏身上有七处刀伤源自办案人员破门而入时刘斌手持的弹|簧|跳|刀,伤口遍布胸部、肺部、颈部、左右后腰、背部,其中两处致命刀伤都是来自于弹|簧|跳|刀。”
  “另一个是被剧痛惊醒后,刘斌翻身下床,从厨房摆放工具的地方拿了把弹|簧|跳|刀,重新进入卧室,此时张敏已经俯卧在床上,他冲着张敏脖颈后扎了一刀,而后去敲室友的门,让室友帮他报警。”
  两份笔录的出入太大,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自首情节。
  ……
  车内连空气都跟着沉默了半响。
  “我先自己看看卷宗吧。”徐扣弦单手揉了揉跳突的太阳穴开口,从后座勾到邵恩的公文包,取出来卷宗,自己低头阅卷。
  越往后翻,徐扣弦的心情越跌入谷底,心头悲凉跟惋惜一并涌上,愁肠百结到说不清滋味,但疑惑也随之而来愈深。
  张敏出生于一个四十八线村庄,家境贫寒,很小就随亲戚来北京城郊的发廊务工,遇到了刘斌之后一直同他交往多年,有过两次流产记录,来找刘斌借钱是因为妹妹没考上高中,需要交借读费,却因此失去了性命。
  是行为不检点,亦是多次所托非人,可因此就该死吗?
  有人是上帝,有资格来审判世人过错了吗?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可这的的确确是徐扣弦第一次直面接触到刑事案件,过往那些非诉案子多是斯文败类在抠字眼跟精巧的算计别人,是阳春白雪。
  徐扣弦无法游刃有余的劝说自己去完全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跟哀伤。
  案卷里附带了现场照片,跟多处刀伤的高清图片,伤口渗血,皮肉外翻。
  即便之前她对非诉转诉讼的难度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血淋淋的一切都摆在面前的时候,难免反胃难当。
  徐扣弦头皮发麻,强忍着恶心往下看,目光停留在《现场勘验笔录》跟《物证检验报告》那几页,她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看那几页。
  最后忍不住念了出来,“弹|簧|跳|刀上只检验出了刘斌一个人的指纹,水果刀验出了张敏跟刘斌两人指纹,刘斌身上伤口证实是水果刀造成,跟供述无误。但上一位律师在血迹哪里打了个问号,写了几句批注,我仔细看过了,张敏身上未检验出刘斌血迹,而刘斌身上,也没有检验出张敏血迹。”
  “两人互捅多刀,弹|簧|跳|刀只有六公分长度,能达到致命伤的程度,定然是近距离接触产生的,张敏的致命伤是被切断了颈部总动脉,血液怎么可能不喷溅?”
  “聪明。”邵恩夸她,单手握方向盘,另手给她递了盒薄荷口香糖。
  徐扣弦抽了一片放进嘴里咀嚼,薄荷味清凉上脑,厌恶感被压下许多。
  开始重新往下看,她拿指尖比着一行行的往下看,看的仔细,还没来得及看完,车就已经开到了看守所门口。
  外层是被电网高墙包围的独栋,徐扣弦头一次来,下车站定的第一件事是深呼吸。
  手就被邵恩牵紧,微糙的指腹在她掌心划圈,把温热体温渡一点点给她。
  邵恩同徐扣弦低语,“别怕,有我在呢。”
  然后徐扣弦居然奇迹般的,真的不怕了。
  邵恩出示了律师执业证书、律师事务所证明和委托书之后就狱警被带到了会见室。
  几分钟之后,隔着厚重的玻璃,徐扣弦跟邵恩见到了刘斌。
  之前徐扣弦没见过刘斌,但她潜意识里觉得,刘斌不该是眼前这样的。
  她在刘斌连上读不出半分老师刘谅的书生气,也读不出师母王雪的和蔼客气。
  男人就那样穿着囚服,瘫坐在椅子上,胡茬布满下巴,眼神涣散,见到邵恩的时候明显惊了下,开口时候语调迟缓。
  “哥。”刘斌喊邵恩,下一句是,“你怎么来了?我父母都还好吗?”
  刚刚翻阅卷宗时候还主观的觉得刘斌这个人可能真有些问题,可他这样一问,徐扣弦便平白生了些底气。
  在自己身陷囫囵情况下还时刻保持着对人家热切关心的人,起码还存着人性。
  值得邵恩跟自己为其无偿奔走忙碌。
  刘斌跟邵恩之间隔着桌板跟玻璃还有几尺距离,可徐扣弦同邵恩坐的近,她明显的看见邵恩眼皮跳了下,正在翻卷宗的手指也顿了会儿。
  “老师跟师母都还行,现在都住在我家,我会照顾好他们的。”邵恩沉声答。
  仅仅这一句,刘斌瞬息泪如雨下,他掩面而泣而约莫半分钟,拿袖口草草蹭了下泪,抬头望着邵恩跟徐扣弦,“哥,你是接手了这桩案子?”
  根本就多次一问。
  刘斌是法律工作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辩护律师才可能探监。
  大概高墙内待得太久了,忽而见到至亲,开口时候无措,说话也不跟着脑子了。
  会见时间有限,距离开庭时间就只剩下十天,必须要争分夺秒了。
  邵恩打断了刘斌不太必要的煽情,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的案子我接了,我现在需要了解些情况。”
  “不用了哥,我自辩就可以了。”刘斌低头,悻悻回。
  邵恩一夜没睡,明显没什么耐心,冲着刘斌咆哮,“都特么的快过年了,你知道老师跟师母住哪里吗?三十块钱一天的招待所,窗口风都挡不住,老师把刑法都翻烂了,就为了你这些破事,你跟我说不用了。你当人家儿子一场,就是为了把父母托付给别人,自己撒手什么都不管?”
  邵恩对刘斌的关切明显出于辩护律师跟委托人之间,他的表现太激动了,徐扣弦赶忙站起来按着他的肩膀,去安抚他。
  椅角是铁质的,同混凝土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滋啦’声。
  邵恩深呼吸了几口气,凭着良好的职业修养迅速平静下来,他重新凝望刘斌,眉头打褶问,“我问你答,看在老师跟师母的面子上,你跟我说实话。”
  刘斌开合嘴唇,终是发了句,“好。”
  “你在公安局的供述有两个全然不同的版本,一个是顺手握取桌面上弹|簧|跳|刀反击,另一个是已经离开后,取了弹|簧|跳|刀又返回卧室对张敏刺了一刀,两份笔录你都签字了。”邵恩平静叙述现有事实。
  刘斌叹了口气,“我忘了,我真忘了,我当时太激动了,没过脑子就签的字。”
  不光是邵恩,徐扣弦都想起来骂人了,你特么一个执业诉讼律师,跟我说不知道询问笔录签字就等于呈堂证据。
  邵恩强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问,“那究竟哪一份是真的案发经过?”
  “第二份。”刘斌答,“答第二份的时候我清醒了,我是正当防卫,我酒量不错,前一夜只喝了两瓶啤酒就睡的跟死猪一样,肯定是张敏下药准备谋杀我……虽说她当时已经趴下了,可万一是装的呢,我害怕,所以才取了弹|簧|跳|刀给她补了一刀的。”
  如果手里有砖头,徐扣弦怕就直接拍刘斌脑壳上,让他知道月亮为什么这样圆了。
  邵恩也气的不行,牙关紧咬,半响才又问,“就一刀?”
  “真的就一刀。”刘斌理直气壮答。
  刘斌开腔后说的每一个字,配上现场勘探结果都有巨大出入,经不起任何的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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