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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果然,接着便是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那布帘,一个幽艳窈窕的女人,着一袭翠色袄裙,妖妖娇娇地走了进来,先去楼上看了一圈,定了今晚要住的房间,又回来在窗边的桌前坐下,“小二,上一坛酒,要最好的女儿红!”
  众人不由感叹——这女人长得那么柔美,怎么说话的语气却那么粗?
  片刻后,一个男人也在她对面落座了。那男人的脸是让人记不住地普通,但眼神却很冷,冷得如同屋外的风沙。
  “你再跟着老娘,老娘可要回大漠里去啦。”柳绵绵冲着他,挤着眼睛妩媚地一笑。
  萧予之无动于衷:“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为什么?”柳绵绵瞪大眼睛,“早同你说过了,那封信已经没有用啦!”
  “我不跟着你,你会死。”萧予之说,“你不帮皇帝做事,就会死。”
  柳绵绵幽秘地笑开,“这么说,你跟着我,还是为我好了?你想保护我?”
  萧予之又道:“你有钱。”
  柳绵绵哑了。
  这时候,小二已经捧上来一坛女儿红,并端来两只酒碗。萧予之倒满了两碗酒,一碗推给她,一碗自己端着,对她抬手一敬:“多谢请客。”
  柳绵绵咬住了牙,还来不及发作,却见萧予之又转头对着角落里的两个人道:“两位老朋友,不来同饮么?”
  柳绵绵愕然看去,却见到谢随和秦念。
  谢随一身疏淡的单衣外裹着长袍,以手抵唇微微咳嗽着,眼中光芒微掩。但他身边的秦念,一袭火红小袄,小小的雪白的脸颊隐在风帽的绒边里,那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柳绵绵和萧予之,却射出不加掩饰的恨意。
  ***
  谢随轻轻拉起秦念的手,走到柳绵绵桌前,微微笑道:“今日柳庄主请客吗?”
  柳绵绵顿了顿,抬手道:“请。”
  转眼间四人重新落座,四副碗筷、四杯酒,也都重新摆好。
  柳绵绵笑道:“去雁门关千条道,难为我们四个亡命之徒,却会在张家口碰上。”
  “柳庄主神通广大,连我们要去雁门关都知道。”谢随淡笑着,并不否认。
  “从张家口往西,过雁门关,便是无拘无管的地方了嘛。”柳绵绵理所当然地道。
  谢随的眼神微微一静。
  柳绵绵举起酒杯,春风满面地道:“远道相逢,便是有缘,绵绵先敬三位一杯酒。”
  说完,她自饮了,向三人亮了亮杯底。
  萧予之默不作声地喝干了自己的一杯。
  谢随正要伸手去拿酒杯,被秦念拿筷子敲了一下手腕。秦念冷冷地道:“谢随有伤,这杯酒我代了。”
  她揭下风帽,抬手饮下了自己和谢随面前的两杯酒。
  柳绵绵的目光在这两人脸上流转不定。
  俄而她又笑了:“这两杯酒,你喝得很值,知不知道?”
  秦念道:“什么意思?”
  柳绵绵的酒杯指了指秦念,“你,”又指了指谢随,“加上你,你们两个人,合起来,便是白银一千两。这一回延陵侯可不会再赖账了,他请来了圣旨,只要能抓到你们两个人,宫里拨钱赏一千两。”柳绵绵笑眯眯地,“而你用两杯酒便抵掉了,不是很值吗?”
  秦念咬住了唇,谢随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温和地笑道:“那真是多谢柳庄主了。”
  对面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柳绵绵的法眼,何况他也并没有分毫要逃的意思。柳绵绵微微抬了抬秀长的眉,半晌,才道:“你们还应该敬我一杯酒。”
  “哦?”谢随的话音愉快地上扬,好像明知故问一般。
  柳绵绵道:“自家有了喜事,难道不应该敬朋友一杯酒?”
  第54章 人间病酒(二)
  秦念一听,玉白的脸刹地红透, 倒叫柳绵绵瞧得有趣。谢随偏还八风不动, “喜事或有, 但朋友在何处?”
  柳绵绵的神色黯了黯, 还未开口,萧予之却说话了:“她没有害你们。”
  她吃了一惊——这个祖宗,明明平常问他十句话,他都不会回答上一句的。但望向他, 他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 乃至于冷酷:“她如果害了你们,就不用逃回大漠。
  “因为她还把你们当朋友, 所以她没有害你们。”
  他说得很简单,但每一句都层层推进,直中要害。
  谢随望向柳绵绵,后者的面色并不好看。
  他于是倒了一杯茶,对柳绵绵举了举杯, 一饮而尽。
  这一杯茶下肚, 便是捐弃前嫌的意思了。
  柳绵绵嘴唇微微翕动,“也不必……我没有杀秦念, 确是因为你在她身边。但即使如此,我也没做什么好事。”
  “你去见过圣上了?”谢随却问。
  柳绵绵点了点头, 看他一眼, 又道:“我还见到了你姐姐。”
  谢随一怔, 旋即一笑, “她还好吗?”
  柳绵绵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道:“不好。”她想了想,又道,“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你姐姐的情报。”
  谢随一边给秦念挟菜,一边淡淡地道:“什么情报?”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乎。柳绵绵也只好一边吃饭一边道:“你知道圣上在位这么多年,为什么却始终无子吗?”
  谢随笑笑:“你是想说,因为我的贵妃姐姐戕害后宫诸姬,导致今上无嗣?”
  “圣上有好几位公主,却没有一个皇子。但还不止如此,”柳绵绵将声音压低了,“我听闻,圣上……从来没有临幸过谢贵妃。”
  谢随的手抖了一抖。
  秦念却皱了皱眉,转头道:“大哥哥,临幸是什么意思?”
  柳绵绵猛地咳了出来。
  枉费刚才一团神秘难测的气氛,现在全被搅乱了。柳绵绵咳完之后,便大笑不止,拍手嘲讽道:“谢季子啊谢季子,谢季子你这是什么家教……”
  谢随面不改色地道:“什么家教会教这些?”随即又无可奈何地看了秦念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念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临幸是什么意思,“噌”地一下站起来,“我先回房去了!”
  “念念,”谢随却叫住了她,他的眼里终于也透出了笑意,“没关系的,往后我多教教你。”
  柳绵绵道:“我看你教了人家十几年了,好像也没有什么起色……”
  一根筷子径自飞了过来,柳绵绵侧身一避,那筷子便扎进了她身后的木柱上。柳绵绵拍拍胸脯,“乖乖,你真是越来越……”
  “念念脸皮薄。”谢随的微笑无懈可击。
  说着,他也站起身,跟秦念到角落去说了几句话。柳绵绵只隐约听见秦念好几遍同他强调“不要喝酒”,而谢随全都温柔地笑应了。最后谢随揉了揉秦念的头,秦念便转身,上楼去了。
  “她去歇息了。”谢随走了回来,不知为何,柳绵绵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容光焕发。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我灌她的酒?”
  ***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还是言归正传。
  “这一阵延陵侯风头很盛,似乎就是因为谢贵妃在宫里过得不好。”柳绵绵对谢随道,“他急着要在圣上面前立功争宠,所以才去对付绝命楼、又来对付你。不过当然了,他对付你,也是因为他本来就讨厌你。”
  谢随没有接话。
  柳绵绵眯了眼睛:“你应该知道很多人都讨厌你的吧?我想安可期活着的时候,肯定也是一样。”
  谢随执着酒杯,抿着唇,目光低垂。明明身在三个人的酒局中,却寂寞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活成怎么样,难道可以赖在别人身上吗?”始终没有说话的萧予之却突然开口了。
  柳绵绵虽然惊讶于他今日的“健谈”,但到底叹口气接话道:“谢季子这种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不堪。所以与其讨厌自己,不如讨厌他,你说对不对?”
  谢随寡淡地笑了笑,“你说得对。”举起茶杯,“当浮一大白。”
  ***
  寒夜微星,酒过三巡。
  柳绵绵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地划拳,而萧予之却面色如常。他从不主动敬酒,但陪酒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谢随只喝茶,所以很清醒。他盯着萧予之看了很久,“阁下尊姓大名,还未见告。”
  “不足挂齿。”萧予之冷淡地道。
  “阁下既然是柳庄主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了。”谢随笑了笑,“我过去与摩诃殿的十殿阎王也算老相识了,却从未见过阁下。”
  萧予之没有说话。
  他不说废话。
  谢随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阁下。”
  萧予之抬起眼。
  “极乐岛,阁下去过几次?”
  萧予之抿住唇,却是先看了柳绵绵一眼。柳绵绵正趴在桌子上,几乎快要睡着了。
  谢随捕捉到萧予之这一瞬间的紧张,蓦地笑了,“你放心,我不会用旁人来要挟你。这不过是朋友的请求罢了。”
  萧予之终于道:“一次。”
  “一次?”谢随那深色的瞳仁缩了缩,“不是两次?”
  萧予之皱眉,“为何是两次?”
  “一次……”醉中的柳绵绵却突然发话,“我知道,就是那一次……你杀了钟无相、安可期、还有……还有一个绝命楼的小丫头。”
  绝命楼的小丫头——那便是林小鬟了。
  谢随的目光,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打量过萧予之的表情。
  萧予之没有表情。
  他说只有一次,很可能是真的。
  那么极乐岛上,那以同样手法杀死了武功全废的阎九重、单如飞等十余人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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