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这世间何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便是神仙,也不可能。
  沈甫亭神情微顿,起身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成全。”
  老者微微颔首,沈甫亭去了外头,让葛家人进来送老者最后一程。
  屋外夜深春色浓,屋里却满是哭泣悲戚,寅时将至,天际隐有星辰坠落。
  沈甫亭静站在园中,看着天际似在送这位老者离去。
  “善人的玲珑心除了引人归善,没有半点用处,你要这颗心做什么?”锦瑟缓步走出屋檐下,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满是好奇。
  “与你无关。”沈甫亭平淡扔下一句话,便提步往前走去。
  锦瑟上前几步,话间满是骄纵,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施舍家中长工,“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弄到你想要的一切。”
  可沈甫亭又岂是那等吃软饭的小白脸?
  他闻言轻嗤一声,话间已是不耐,“不要再跟着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可有想过后果?”锦瑟心中不悦,那清甜的声音带着阴戾危险,叫人无端森然。
  沈甫亭却是充耳未闻,一步未顿离开这处。
  “我与你说话,你竟敢不理不睬?”锦瑟当即伸手,袖中飞出几枚绣花针,带着凛冽的风劲猛然袭去。
  沈甫亭回身接过冲他后脑勺的绣花针,周身突然浮起白色仙气,隐隐约约似有黑色烟气萦绕其中。
  锦瑟唇角微微弯起,正欲施力。
  沈甫亭手间轻转,猛然往一旁击去,绣花针带着凛冽的力道尽数嵌进了假山石上,山石上瞬间裂出了几条肉眼可见的缝隙,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锦瑟手中销铁如泥的绣花线被这般一带,凛冽可怕的力道顺着过来,震得她手臂发麻,锋利的锈花线轻易便划破了她的手掌,血迹顺着绣花线一滴滴滑落在地,鲜艳如红梅绽放。
  天际远远传来声音,那人语气淡淡却隐含戾气,“再让我看见你就杀了你。”那声音风过无痕,消散在黑沉夜色中。
  锦瑟手掌一阵尖锐的疼痛,手臂的麻意还未退散,心中怒意越盛,抬眼看去,眼前的人已经行迹无痕。
  她面无表情看着远处天际,猛然抬手收回了带血的绣花线,针一离石,山石瞬间轰然碎去,散落了一地粉尘,随风散去。
  温热的血迹顺着细白纤细的指尖滴滴滑落,她面皮满是阴沉,眼中煞意毕现。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者死后,沈甫亭守过了头七,待老者安安稳稳行了身后事才来取心。
  明明人死如灯灭,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可他还是等了,而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难得生了一回怜悯之心,却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头七过后便是老者的下葬之日,沈甫亭在最后一日去了葛家灵堂。
  葛画禀依旧跪在灵堂前头,只是神情动作都静止着,连灵堂中随风摇晃的白布都静止不动,凡间的时辰都停在了这一刻。
  沈甫亭缓步走近堂中的棺材,里头躺着一个面目安详的老者,他抬手隔空取心,却感觉到老者胸膛已经一片空荡。
  玲珑心不翼而飞……
  沈甫亭神情一顿,眼中神色顿时一沉。
  不可能,这七日他一步未离,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取心!
  身后忽而传来了女儿家甜甜的声音,“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沈甫亭当即抬头看去,便见一个女子安安静静的站在灵堂外头,一身鲜艳的红衣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极为醒目,手中拿着的东西微微泛着光亮,是老者的玲珑心。
  锦瑟看着手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的心,面露甜笑,瞧着很是乖巧软嫩。
  十世善人的心果然不同于寻常人,已经脱离了血肉所化,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里头似有什么隐隐流动着,没有一丝杂质,比寻常人的心纯净百倍。
  她转动着打量了一眼,看向他轻轻笑起,“我见你一直不来取,便先帮你拿出来了,我是不是很贴心?”她眉眼盈盈笑着,像一个讨好卖乖的小姑娘,甜得极招人喜欢。
  沈甫亭闻言并未多言,抬手伸向她,面无表情开口,“给我。”
  “给你也可以,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把这颗心给你。”
  沈甫亭慢慢收回手,看着她神色未明,话间轻吐几字,危险隐显,“给不给?”
  “真是可惜,你回答错了……”锦瑟话间遗憾,看向手中的心,笑眼弯弯,兴致勃勃,“这颗心生得真好看,你既然不要,那我就把它打磨打磨,做一条脚链子,一定很好看~”
  她话音未落,沈甫亭显然耐心尽失,突然往她这出袭来,几乎眨眼便至眼前,凛冽的仙力袭来,直冲她的命门。
  那凛冽如刀的仙力极为锋利,还未靠近她,便隐有划破她娇嫩的皮肤。
  她黛眉一蹙,当即足尖一点,猛然往后退出数十米,身如轻燕踏上屋檐,“我拿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有本事就从我手里夺回去~”
  沈甫亭一击出手,胸腔瞬间仙力翻涌而起,隐有无法控制之相,翻江倒海的疼意引着他生生一顿,待回过劲来当即飞身而上,跟了上去。
  二人一追一赶间,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锦瑟不耐烦再跑,随意下落到了悬崖上,身后一阵凛冽的仙气袭来,连一刻都不曾耽误。
  锦瑟身姿灵巧,翻身躲过,在凛冽的悬崖之上微微一转,又回了峭壁上。
  仙力擦过她的裙摆磅礴而去,“轰隆”一声击向地面悬崖,震耳欲聋,山体微微摇动,半截山壁碎塌而下,落入了深渊。
  锦瑟看着出现的巨大的窟窿,看向随后落下的沈甫亭,“沈公子好狠的心肠,竟然这样对待我?”
  沈甫亭玉面生冷,根本不耐烦与她多言,人刚落地便一刻不停攻来。
  锦瑟冷冷一笑,一个翻身而起飞快避过,鲜红色的裙摆飞扬,几乎是同时手间用力,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心窍!
  心窍里头流动的东西瞬间凝涩成石,蔓延至外,彻底变成了一块石头,再没有半点光亮,在她手中碎成了粉末,顺着指尖洒落,随风扬去。
  锦瑟翻身落地,裙摆荡起,还带起了些许粉尘。
  沈甫亭动作猛然一滞,看着她手中随风散落的粉末,神情怔然。
  “呀,你吓到我了,我一紧张就捏碎了~好可惜啊~你花了这么久的功夫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锦瑟一脸无辜,话间却全是幸灾乐祸。
  沈甫亭慢慢抬眼看向她,眉眼骤起一片凛冽之意,眼眸深处藏着恣睢戾气,他藏得太深,表面温文尔雅的模样反倒渗人。
  锦瑟轻轻拍了拍手,弄干净手中的粉尘,“都是你的不好,你若是早答应了我,又何必这样白白费功夫,现下你可要去哪里找十世的善人呢?”她满面同情担忧,可显然就是故意为之,光明正大的假惺惺叫人越发生怒。
  沈甫亭看了她许久,淡色的薄唇轻启,言辞轻浅,满是冷意,听在耳里,仿佛冷刀刮在骨头上,“你找死。”
  锦瑟闻言轻笑出声,半点不怵,她冲他微微一招手,俏生生的甜美面容满是骄纵任性,“来呀,有本事就杀了我~”
  第27章
  锦瑟话音刚落,一股劲袭向她的命门,磅礴的仙力之中带着阴狠凛冽的劲道,仙气中缠绕着暗黑色的气息,似要抽筋剔肉,可怖非常。
  神仙绝不会有这般阴狠毒辣的仙力!
  眼前之人看着谪仙如玉,倒没想到是个邪仙,装了这么久的温文尔雅,着实辛苦。
  锦瑟跃出悬崖之外逼退数里,眼眸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了然,她微微一笑,话中有话,“原来是个邪仙,那又何必这样中规中矩,拿出你全部的本事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你?”
  沈甫亭眉眼冷然,话间不语,似要速战速决。
  她眼中一暗,袖中银针带着绣花线直破那股劲,凛冽的妖力顺着绣花线带起层层波澜袭去。
  沈甫亭竟然任由针线穿过身子,纵身跃起往她那处提掌而来,带过悬崖上凛冽的风劲,几乎如刀割一般刺人,触之必死无疑。
  锦瑟身上瞬间起了几道血痕,当即不悦,“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剥了你的皮!”
  锦瑟伸手为爪,悬崖之上的风声回荡之间震耳欲聋,磅礴妖力汇集而去。
  沈甫亭眉眼瞬间凛冽,周身仙法暴涨,带着碾压之势抵之,两股力在空中猛然撞击在一起,看不见的气劲往四处荡去。
  “砰”地一声巨响击向悬崖峭壁,悬崖瞬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巨大的山石“轰隆”一声砸落而下掉落深不见底的渊底,掀起了深渊巨大的蘑菇云,尘埃和风劲穿过悬崖浮云反袭上来,猛然掀开了缠斗的二人。
  锦瑟砸落在悬崖峭壁之上,震得五脏六腑扭动移位,猛然喷了一口血,疼得险些晕厥过去。
  她身形一晃,快速坠落而下,恍惚之间透过山崖间漂浮着的云烟,看见了沈甫亭,他显然也伤得不轻,唇角溢出鲜红血迹极为醒目。
  锦瑟当即伸手欲要使出绣花线,却不想手麻得都抬之不起,便是悬空静立都无能为力,她神情一怔,好像刚头那一击受了不小的创伤。
  失重的感觉越发强烈,刮上来的风刀几乎划伤了面颊,她反应过来当即纵身往沈甫亭身上跃去,欲拿之做肉垫子。
  沈甫亭反手一转,似要将她甩开,锦瑟用力死死抓着,一刻不松。
  二者在空中纠缠不休,反而越发快速坠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掉落深渊底层。
  沈甫亭见之眉间一敛,无暇再顾及缠着自己的锦瑟,当即身形一转,透过烟雾飘摇的云层,竭力往树木茂盛处落去。
  转眼间,二人“砰砰砰砰”从树上砸落而下,折断了无数层层叠叠的树枝,砸落在厚厚的草被上。
  好在他们不是凡胎肉骨,也好在这处丛林茂盛,苍天大树不可数之,草被厚深松软,否则早已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可饶是如此还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本就两败俱伤,又从这么高的悬崖掉落下来,自然少不得一身伤重。
  锦瑟从树枝上掉落而下,只觉周身都疼的麻木,不远处的沈甫亭慢慢站起了身,见她还活着,眼眸微沉,快步往她这处走来,似要将她彻底了结。
  果然是邪仙出身,性子乖张暴戾,受了这样重的伤,头一个不忘的还是杀她。
  锦瑟唇角一弯,咬牙想要爬起身,却是强撑也爬不起来,一时心中不悦,真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时候竟然爬不起来!
  远处疾步而来的沈甫亭突然一下顿在原地,体内一阵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引得他面容惨白一片,额间青筋暴起,才走了几步便冷汗直流,气息错乱,只得坐下打坐调息,稳定心神。
  锦瑟见之面上不由露出笑来,不过片刻便有了劲,摇摇晃晃爬起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日你能死在我手上,也算是你的幸运了。”
  沈甫亭闻言眉间重重敛起,额间的细密的汗珠慢慢滑落而下,染湿了眉眼越显晶莹,眼睫上的汗珠轻轻掉落而下,落在沾了血的衣摆上,这般狼狈依旧惑人,确实是个祸害。
  锦瑟面上笑盈盈,一步步往他那处走去,即便路走得七歪八斜,也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你是个邪仙却非要装得这般温和,长得好看,却偏偏是个不听话的,如此矛盾实在叫人捉摸不透,不如我把你的心肝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说着伸手为爪袭向他的心口。
  沈甫亭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看向她的眼神可怖非常,触之寒彻骨。
  锦瑟腕间吃疼,猛然往他胸口而去,触之却发现自己的手连区区肉身都穿不进去,一时瞳孔收缩,猛然怔住。
  沈甫亭当即察觉,眼眸微眯,长睫中透出危险意味。
  锦瑟的反应不过是一瞬之间,当即眉眼一弯,笑眼盈盈掩饰道:“当真了?你不要怕,我不过就是逗逗你而已,哪里舍得真的杀了你,你生得这样好看,杀了你,我去哪里再找一个中意的?”
  沈甫亭闻言眼中神色莫测,玉面苍白,看上去就像一个的病弱公子,可抓她手腕的力道却极重,好像要碾碎她的手骨。
  丛林之中阳光透过片片绿叶照射下来,恢复静谧的丛林里头传来一声声悦耳鸟叫,却没有打破这一处的压抑气氛。
  僵持一瞬,沈甫亭才松开了她的手,坦然自若的闭上眼,似乎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不要再纠缠于我,否则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锦瑟起身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腕,周身麻木的疼痛之感慢慢回来,叫她一时连站立都有些吃力,闻言冷冷看着他,似心有不甘。
  她默然一探周身,果然妖力尽失,一时烦躁不已,抬眼环顾四周,随意选了一处方向径直离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丛林密集处。
  沈甫亭静坐片刻,待气息调稳,慢慢睁眼看向锦瑟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暴戾恣睢,全没有了往日谦谦公子的温润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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