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宿舍里,庄家明气得摔了手机。咚一声十分明显,吓得说话的男生一个激灵,赶忙补救:“班长你别生气,我不说了,你们也不许说了听见没?再说宁玫,班长要生气的。”
  他故作严肃,但话里透露的意思无疑让其他人笑得更厉害了。
  庄家明压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男生宿舍说女生,话都不会太纯洁,遂道:“我是叫你们别讲话了,被抓到了怎么办?”
  宿管老头每隔一个小时会巡视宿舍,抓到夜聊的,一次警告,两次记录扣分,算到班级的总分里,对学生来说,还是有点分量的。但男生们普遍不咋重视,只觉得他是欲盖弥彰,闷着被子窃笑。
  他深深叹了口气,正色道:“别老把我和宁玫放一起说,我没这个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表态,韩琮也忍不住探出个脑袋:“你不喜欢宁玫啊?”
  “大家都是同学。”庄家明被表白的次数多了,攒出了婉拒的经验,“你们这样说很不好。”
  然而没人当真。大家关注的重点是:“所以你喜欢的是程婉意??”
  庄家明:“……都、是、同、学。”
  “那,关知之?”夜谈是最容易吐露心事的时刻,舍友们锲而不舍。
  庄家明刚想说话,手机就震了下,弹出来芝芝的消息:[这个回答你满意了没?我睡觉了。]
  他顾不得解释,掀开被子下床,进厕所打电话,带上门前提醒他们:“别说话了啊。”
  宿舍里安静如鸡。
  庄家明这才关上门,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响了半分多钟才接起来,她问:“干嘛?打电话很冷诶。”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怕她再误会,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你是不是哭了?”
  话筒那边的呼吸声顿住,一会儿才说:“没啊。”
  庄家明轻轻说:“芝芝。”
  “干嘛?”口气已经软下来。
  “你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没关系的。”他温言道,“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芝芝在那头沉默。他压低的声音传到这里,有些微失真,却更添几分磁性,听得她耳朵里痒痒,有种想把心事全盘托出的冲动。
  可是她忍住了,轻轻道:“有些事,我没有办法和你说,太迟了。”
  十六岁的她惊愕于他愈发难以遮挡的光芒,对比自身的黯淡,不敢问他,你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以后会不会再也看不到我?如今二十六岁,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也不必再问了。
  太迟了。她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我要睡了,晚安。”芝芝摁断了电话。
  男生宿舍里,庄家明蒙了。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太迟了”。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知道对方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哪怕是今天的事,他也可以确定她的确因为同学们的忽略而有些难过。
  他等不到明天,夜里就发了消息,甚至打了电话,“太迟了”三个字从何谈起?可她话语里流露的情绪又不似捉弄和赌气。隐隐约约间,他感觉到她似乎……似乎并不是真的在为被忽略而难过。
  发生了什么?少年费解地拧起眉头,一点头绪也无。
  *
  一门之隔。
  男生们用气音交流着:“听到了吗?”
  “没。”离厕所最近的床铺上,一个瘦小的男生几乎探出了大半个身体,可依旧一无所获,“他真的再打电话,不是在……嘿嘿?”
  极具暗示性的代词让男生们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韩琮说:“片哥,你当班长是你呢?想这么猥琐,他这人你们是不了解,到现在还没看过片儿呢。”
  片哥,本名胡健,因为听着太像方言,遂取绰号,意思是阅片无数的老哥。在宿舍里,他成绩不是最好的,长相不是最帅的,但以惊人的阅(片经)历和硬盘收藏,成为了男生中交口称赞的好哥们——好人一生平安嘛。
  韩琮戳中了片哥的痒处,他的瞌睡虫不翼而飞,惊讶地追问:“没看过片?不是吧这么纯洁?真的假的?”
  第27章 你好,大姨妈
  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庄家明握着手机,一晚上没睡好觉。早晨起来,又发生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上课的时候,头都是昏的。
  好在即将放假,大家都心思不宁,老师们见怪不怪,未多追究。一眨眼,时间到了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放假了。
  芝芝回宿舍拿行李的时候,发现自己来了大姨妈,怪不得睡了一觉还没缓过来,情绪低落的不像话,原来是激素的缘故——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情绪大起大落。
  她熟稔地泡了杯红糖水,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时不时抿一口,虽然对缓解痛经效果有限,但糖分摄入带来愉悦感,大大缓解了姨妈期的异样情绪。
  但这个月的大姨妈可能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2011年,热情地过了分。
  公交车刚到县城,芝芝就跪了,面色苍白,身体蜷成了虾米,一声也不吭。
  庄家明酝酿了一路,想问问她昨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决定开始话题,扭头就看到了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唬了一跳:“怎么了?”
  “我的肚子……”芝芝痛苦地皱起眉毛,“痛。”
  庄家明:“……”要不是闻到了红糖水的气味,他肯定会想到某些不靠谱的古装剧,这台词念得太让人误会了。但就算是最普通的痛经,青春期的少年也毫无经验,小心翼翼地问:“要去医院吗?”
  她摇头。
  “我打电话叫叔叔来接你?”公交车站离家里还有一段路程,平时走不过十来分钟,现在他却觉得她肯定走不了。
  “别。”芝芝深吸了口气,“我爸这个时候正忙呢,我缓缓就行了。”
  庄家明没有强求,他们这个年纪有种微妙的自尊心,总觉得已经踏入了成人的行列,反感事事找父母的做派——当然事实是,芝芝独立惯了,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打针,父母那边能瞒就瞒——他选择下了公交后,叫了一辆小黑车送二人回家。
  县城的小黑车都是改装后的电瓶三轮车,有着简陋的棚子遮风挡雨,但对方没有驾驶执照,存在安全隐患。如非迫不得已,庄家明一般不会坐。
  今天没有办法。他扶着芝芝上了车,一路提心吊胆,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生怕来个急刹车,自己摔一下没事,芝芝没坐稳摔出去就麻烦了。
  好在司机水平还不错,平平稳稳地载着他们回了家。
  付了车资,庄家明把两人的书包卸下放到墙角:“我背你上去。”
  痛经都是一阵阵的,芝芝这会儿好点了,赶忙摆手:“我行的。”
  庄家明看着她:“你是在和我客气吗?”
  他的语气不凶,表情也很平淡,但凭借着多年相处的经验,芝芝还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呃,不是,我真的可以。”
  “随你。”庄家明一把提起两人的书包和行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芝芝:“……”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她内心疯狂吐槽着,气沉丹田,慢悠悠地往上爬。刚走到二楼,头顶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庄家明的脸出现在楼上:“走得动吗?”
  芝芝果断选择撒个小谎:“扶一下呗。”
  他绷紧的脸蓦地舒缓下来,走过来搀起她的胳膊。男生的力气十分可观,芝芝的腿都没使劲,人已经上了台阶,再一晃,家门口到了。
  现在是饭点,家里当然没人。
  芝芝脱了鞋,往沙发里一靠:“好了我躺会儿就行。”
  “我给你泡个热水袋吧。”庄家明对关家的熟悉度仅次于自家,熟门熟路进厨房拿水壶接水烧,又问,“热水袋呢?”
  “我床上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进到她的卧室,在床尾发现了一个红色的热水袋,上海的永字牌,好多年了。再看床单,也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图案,从小看到大的老款式,底下还压着一片布料,提出来一看,是只袜子。
  短短的,粉白二色条纹,起了许多毛球。
  “啊!”芝芝以不符合身体状况的速度冲过来,劈手夺下,“我的袜子!我妈怎么没收走?!”
  “压床单下了,可能没看到。”庄家明忍着笑,抬高了胳膊不给她,“你居然把臭袜子脱在床上。”
  “臭个屁,这是我睡觉的时候穿的。”芝芝瞪他,“我喜欢冬天睡觉穿袜子,不行吗?”
  庄家明不逗她了,把袜子放下:“行行。”
  厨房里,水壶“呜”一声叫起来。
  他小心地泡好了热水袋,没忘记倒过来甩干溢出的水珠,这才递给她:“我要去吃饭了,你怎么说?”
  “我和我妈说不去吃了,让她晚上带点回来给我。”芝芝捂着热水袋,腹部的疼痛骤然减轻。
  他想了想:“我大概七点多回来,到时候帮你带过来吧。”
  “行。”
  庄家明离开了。
  到爷爷奶奶家时,比预计晚了二十分钟。
  庄奶奶看到他进来,皱巴巴的脸倏地绽开,笑得看不见眼:“家明来了,饿了吧?快坐下,我给你盛饭,一直保温着。”
  说着,赶紧走进厨房里端菜盛饭。庄家明跟进去帮忙,被奶奶赶出来了:“厨房那么小,你进来干什么?”
  嘴里念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飞快给他盛了饭,还用饭勺压了压。又去端蒸锅里的菜,盖子一掀,白气倏地散开,热意盈盈。
  庄家明见缝插针,拔好了三双筷子。
  庄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口中却说:“这种事不用你做,厨房不是男人进的,出去吧。”
  他选择性听了最后三个字,端着饭出去了。
  庄爷爷已经坐到了饭桌前。他是典型的中国男人,家务不沾手,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但看到孙子摆筷端饭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今天有事?来得比平时晚,你奶奶菜端出来又去热了一次。”
  “嗯,有点事。”庄家明说,“以后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庄奶奶笑眯眯地给他夹菜:“没事没事。这次元旦放几天啊?”
  “三天。”他说,“礼拜一回去。”
  2011年的元旦正好是周六,学校也就没调休,直接放到3号回去上课。
  庄奶奶连忙点头:“明天你爸也放假,我多做两个菜,你想吃什么,和奶奶说,奶奶给你做。”
  庄家明最爱吃的是酱排骨和鲫鱼豆腐汤,但前者老人咬不动,后者又多刺。他想了想,说:“虾,炒南瓜。”
  然而,事实证明,老人对孩子的了解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庄奶奶立刻问:“烧个鱼吧,你不是爱吃鲫鱼吗?学校里没有吧?”
  “有,虾比较少。”庄家明撒了个小谎。
  庄奶奶一听就改主意,但又提议:“我看到今天肉摊上卖的排骨蛮好就买了块,给你做酱排骨吃。”
  庄家明低头看着碗里的饭,慢慢说:“那冬瓜排骨汤吧,我想喝汤。”
  “那就排骨汤。”庄奶奶毫无立场,瞬间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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