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我出生于长安全州省文桥县一户普通农家。
  我有一个哥哥,他寒窗苦读十年,却连举人都未考中。
  而我,因是女子,连去私塾的机会都没有。
  我十七岁那年,哥哥跟当地一个有钱的世家借了很多钱,买了当地一个刑部司狱的官职,我不知道为何做一个司狱都要花那么多的钱买。
  哥哥骂我笨,说这是肥差,只要能先有个职位,就是平步青云的开始。
  哥哥说,每年去刑部牢房探望刑犯的人很多,这进进出出行方便的时候,好处自然会日日有。
  哥哥说,等攒够了好处,不仅可以还清负债,还可以买更大的官。
  爹娘没读过什么书,他们觉得哥哥只要当了官就是好事,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最后一定能如他所说,当上朝廷正一品官员,刑部尚书。
  而我,就只能在家帮着爹娘做繁杂的农活。
  我十八岁那年,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于是我上了清阳山,我进入了鼎鼎有名的道仙阁,因为我听说道仙阁收弟子不看背景,心诚即可,且只要能通过道仙阁考核,便可进入一个名仙冥的天府之国。
  仙冥是得道高人所建立的国度,那里国纲明效,法纪通明。
  在天府之国,女子也可以读书,只要我想,我可以读一辈子。
  我在道仙阁,从众恩师口中最常听到的一个模范弟子,名启啸。
  他们说,他是道仙阁万年来最勤奋的弟子,他将天门道法九百一十八卷全部抄写了下来,且不仅是天门道法,新元道法、玄明道法与九阳道法的所有经卷,他都亲笔抄了一遍,并通篇背诵,烂熟于心。
  启啸的这种毅力让我们叹为观止,是的,当我们看到他留下的亲笔手抄卷时,我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后来,我发现自己记那些道法并不难,看一两遍就可以全部记住。
  所以每次道仙阁举办文试,我都是第一名。
  但是我的名字被别人真正记住,并不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文章,而是因为我上山修行了那么久,始终一点幻术都学不会。
  我全身的经脉就好像天生被打断了一样,无法汇聚任何精气。
  我从小的四肢也软弱无力,很多农活都干不了,爹娘也曾经抱怨过很多次,甚至觉得我在家就是吃闲饭的。
  我曾经也以为,我会一辈子止步于道仙阁,我一辈子都无法进入仙冥,见到那位叫启啸的人。
  但是命运之神似乎没有忘记我,他们说仙冥大皇子到了读书的年纪,需要一位博古通今的陪读书童,但是除了第一文臣邓辽的才华稍受天帝赏识外,其他人的学识和文章似乎都入不了天帝的眼。
  其实仙冥之国才人众多,或许这位天帝,太过重视对于长子的培养,以至于他一定要选出一位出类拔萃之人。
  奈何邓辽朝前之事太多,无法两相兼顾,故天帝举行了一个特别的考试,那个考试我们道仙阁弟子也可参加,那考试对我湘婷来说并不难。
  因为考试内容即为十五日内背下仙冥藏书阁中的八万三千三百六十六本天经。
  我通过了,我只用了五日。
  后来因为我不会幻术,天帝迟疑了,直到他看到了阁主呈上的那首我写的《广陵破》,才改变了注意,破格让我以皇族子嗣御用书童的身份,进入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天府之国。
  天帝不知道,我湘婷写过上千篇这样的文章,而《广陵破》,只不过是我在道仙阁文试中随意写下的,被阁主正好看到的而已。
  其后,我便认识了大皇子祥元垡,只可惜,他每次上课都并不是特别认真;
  三百年后,二皇子祥徇方来到了白鹭山,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很愉快,因为他至少对于读书还是有兴趣的,只可惜,我觉得他天资不够,悟性也不足;
  可能是因为我是皇族子嗣御用书童,跟两位皇子在一起的机会很多,他们学习幻术的时候也经常带着我,虽然他们知道我学不会。
  于是我便得以认识天恩门中的很多宗师,他们都是当朝皇子们的老师,其中一位还是天庭军师,战神启啸的恩师,李德义。
  他意外地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修行,我说我经脉不通,无法施展幻术,可能不够格成为他的弟子。
  但他笑着对我说,修行,不一定要会幻术,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一种修行。
  他还对我说,他门下已经有数不清的幻术高手了,我就做湘婷即可。
  也就是那以后,我终于见到了启啸,见到了这位发如冬雪的威凛将军。
  我成了他的师妹,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比我爹稍微年轻一些,一身英气,长发拖地。
  说真的,一点灵力都没有的我,很希望同样作为凡人的自己,头发可以同他一样长,因为那是灵力的象征。
  我记得师兄启啸第一次见我时,面无表情,就如同他其后每一次与我见面那样。
  我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一件物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师傅告诉我,启啸看谁都是一样,并不是针对我。
  师傅还说,启啸的命跟其他人不一样,感情对他来说,是毒药。
  后来,启啸确实如师傅所说,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
  他战胜了无数的人,站到了仙冥武将生涯的最高点,他是第一个塑像被雕刻在夙仙圣坛上的非仙人之子。
  师兄启啸取得的一次又一次惊人成就,是我湘婷那几千年有些乏味的陪读生活中,唯一觉得欣慰的事。
  而就在启啸担任天庭元帅的一千五百年后,我湘婷见到了一位让我热血沸腾的皇子,三皇子祥国梁。
  大家说他是天帝以地鬼之王生前儿子的名字命名的,名字的寓意也非常明确,希望他成为国之栋梁。
  国梁很聪明,一教就会,藏书阁这八万多本天经,他说我可以背下,他也可以。
  虽然他没有像我一样那么快的记下来,还可倒背如流,但他也在天帝规定的十五日内全部背完了。
  他说他绝不会去倒背,因为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于其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研究他国的朝纲体制。
  国梁对于地鬼的构架,与天山的八殿十六阵进制都很感兴趣,他说给他九百年,他能把天恩门所有宗师肚子里那些墨水全部吸干。
  而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他两千岁成年那日,天恩门里的宗师,还有我湘婷,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他了。
  我听说他的幻术也很精进,他居然敢变相给启啸下了战书,而后来他跟启啸的比试,也确实证明了他的灵力是所有皇子中最强的。
  于是我让国梁在不知道心经的情况下催动汲魄,他做到了,我亲眼看到那个核桃水晶,在他内力的催动下,发出了一阵阵夺目的亮光。
  如果当时没有天帝的封印,或许国梁就已经能用它控制灵魂了。
  其实我最开始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因为在我看来,天山、地鬼、玄鸳的神器都没有特殊的咒语,不应该我仙冥的就有。
  心经的流言,估计也就是在那之后被传开的。
  当然国梁也有缺点,他很高傲,他看不起他的两位兄长,自然也看不起年幼的子羽,他跟我说,如果他今后的儿子如他的这些兄弟一样,他宁愿把王位给李德义、启啸这样的人。
  他说仙冥应该同地鬼一样,后继帝王一代强过一代。
  不得不说,推翻家族继承制的想法,是国梁点醒我的。
  所以我湘婷,没有任何理由,不辅佐这样的皇子成为太子。
  而后来,正如我同师兄你说的那样,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料,一切都失控了。
  国梁的死,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用不停的读书麻痹自己,仙冥、道仙阁的藏书早就读完的我,就去翻长安的民间书籍。
  说真的,后来子羽下凡历练,我也在天帝的莫许下,偷偷跟着去了些日子。
  我回到了我的家乡文桥,我才知道哥哥的结局。
  他并没有当上刑部尚书,他在押重刑犯去刑场之时,被试图解救犯人的杀手捅死了。
  而他空出来的那个肥差,很快被别人买了。
  哥哥被捅死的那日,就是他还清巨额利息的第二日。
  大概哥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杀手最后并没有解救犯人,杀手只是为了杀哥哥一个人而已。
  他杀人的原因,只是哥哥任职的这些年表现平平,其实并没有晋升的资格,聪明的人都看出他也没有当大官的潜力,那么既然升不上去,也担不了重任,还清了利息,职位就可空出来了。
  只有职位空出来,才有下一桩生意。
  哥哥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杀手的雇主,就是那个承诺哥哥以后一定可以当上正一品官员的债主。
  当然,除此之外,我还看清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我跟师兄你道出的王氏家族倒下后的事情,那些全是因体制扭曲而灭也灭不尽的污、滑、奸、贪。
  我很后悔自己看到了这些事情,因为知道真相的我,却无力改变,就如同一千年前,一点幻术都不会的我,不可能有能力冲到瀚索湾去救国梁一样。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个凡人,能力非常有限的凡人,故今日我死了并不可惜,因为我已经尽我所能,将不平凡的人向上推了一把。
  我希望不平凡的你,我的师兄,一定会用你那不平凡的能力,让这个世道改变,向好的方向改变,哪怕只改变一点点。
  师兄,其实今日你出现在我藏书阁,我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一人喝完壶中所有的酒。
  我湘婷不值得你用冥玉宝刀,那是仙冥赐予你万年修行的最高奖赏,那是你一辈子的荣耀。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或许师兄也会想知道,只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被允许告诉你。
  师兄一定疑惑,为何一直在白鹭山藏书阁中的我,会知道夙仙圣坛上发生的一切,会知道百万仙兵的确切死因,知道师兄你为求自保不惜对同族下手,知道烈心剑当时也曾试图攻击李渊,只不过不是他那把青紫驽的对手。
  其实我原本不知道的。
  是啊,我湘婷既没有天山墨嫡的占天卜地之力,也没有鬼术阁阁主的鬼才之眼,我就是一个凡人,我又怎会知道呢?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这个人将一封看完便消失的字条放到了我的枕边,告诉了我夙仙圣坛上发生的一切。
  她说,她有一双黑夜之眼,那些所有发生在黑暗之中的事情,她都能看到,而且是很轻易地看到。
  这个人署名:天夜正神,蔚殃。
  第184章 希望落空
  (玄鸳塔寝宫)
  “渴念,帮帮我!”
  渴念刚进入寝宫正门,门便被魔梓焰砰的一声关上了。
  渴念起初神色微惊,但当她回头瞅见魔梓焰那一头青蓝长发和蓝如晴空的眼眸时,好似瞬间明白了魔梓焰此时的焦虑。
  “渴念护法,你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蔷薇花边的叶刺走近渴念问道。
  渴念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绕到魔梓焰身后,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的头发,渴念注意到魔梓焰的头发不仅变了颜色,还比原先更长了。
  自魔梓焰醒来的那日起,他一步都未踏出皇族寝宫大门,也未允许任何人进入。
  他的头发从头到脚,已彻底变成了青蓝色,一种无法像玄鸳子民解释的颜色,一种渴念曾经见过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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