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广林……”呆了半晌,他突然抬头,“朝廷要本官协调四里,平泽州之乱,本官,本官……拿什么平?”
  他对面太师椅中坐着个四十多岁,手摇折扇的男子,闻言皱着眉,为难道:“明公,姜将军那旁,当真无有商量余地吗?”
  “泽州之乱不过乱在群难民,人在多,亦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加庸关有守军十十万,随便派出些就能平了!”他恭了恭手,劝道:“我知那姜企不过粗鄙武人,与他打交道是为难明公,不过,为解泽州之乱,救百姓水火,明公还需忍耐,且,泽州离咱们充州确实近了些……”万一那边流民起了性,直接杀过来都没人挡啊!!
  他们是文官,手里除了百十来个官差外,没人呐!!
  太危险啦!!
  “广林当我不知事情严重吗?为劝姜企出兵,本官,本官……”就差给他跪下啦!周靖明一脸恨色,“他说甚边军守城,不得轻易调离,防胡人偷袭……当本官不知吗?如今寒冬腊月,既非春耕,又非秋收,胡人怎么会来?”
  “本官在晋江城当了七年知府,就没见过胡人冬天攻城的??”周靖明拍着案子‘啪啪’直响,气的眼眶都是红的,“无非便是拥兵自重,不尊朝廷调令,那是万岁爷的将士,哪是他姜家军,真真……不臣不仁的东西,该杀!!”
  “明公,不管姜将军如何行事,咱们确实危险……泽州乱民急行半月便能到晋江城下,哪怕不去平乱,咱们府……咳咳,城中亦不能没人啊!!”万一乱民真来了,没人怎么跑?邵广林苦口婆心,“泽州知府惨事就在眼前,明公要三思而行!!”还是好好去求姜企吧!!
  泽州知府——南蛮进北后第一个牺牲的官员,全家被暴民堵住杀尽,本人被砍成肉酱。一听见他,周靖明觉得骨头缝儿都疼,“广林,你还不知我吗?这等情况,但凡能劝得姜企,我又怎么会在乎面子,实在是……”什么法子都使绝了啊!!
  命在当前,他在顾不得什么官员面子,简直声泪俱下,“广林,姜企那边怕是不成,你,你还有什么法子吗?”
  “这……”邵广林挺为难,看着老友兼上司期待的脸,他咬着后牙围桌案转了好几圈,地都快磨平了,好半晌才道:“明公,若加庸关实借不来兵,咱们就招安吧!!”不管如何,手中得有人。
  “招安?招谁啊?”这些年加庸关抓壮丁,都快把男丁抓尽了,他上哪儿招人去?
  “百姓有田有屋,自然不愿意当兵,但那广阔晋山中的贼寇土匪呢?那些半胡半晋的黑户杂.种呢?若明公您招安他们,与他们官,与他们银,他们难道不会为明公拼命吗?”邵广林压低声线。
  “招,招安土匪,朝廷会……”给官吗?周靖明惊声。
  “只要他们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招安的是土匪,便是有人上告,明公就能轻易认了吗?更别说,如今韩首辅掌权,上头官员斗的不可开交,谁会管?”邵广林嗤笑,眸光闪烁着。
  ——
  周靖明和邵广林两人怎样商讨,如何谋算暂且不管,霍锦城从姜熙那得了满肚子惊骇,小脸儿惨白回山,将事情禀告给姚千枝之后,整个人都虚脱在椅子上了。
  真不是他经不住事儿,自幼受忠君,父君,国大于天,大于命教导长大的典型封建士族,偏偏还不是认不清时势,一味自欺的人,眼前的情况代表什么,他太明白了!!
  “主公,晋山势力复杂,且离加庸关太近,若当真内乱,胡人……”霍锦城顿了顿,诚挚道:“要早做打算啊!”
  自小皇帝登基后,大晋国情本就不好,外戚当权就不说了,还见天的这儿悍那儿涝的,胡人凶狠时时犯边,内乱在一起,外患肯定更要增加。
  从姜熙那里,霍锦城得知,加庸关已有两月未得朝廷粮晌,边军孱弱,本就不敌胡人,如何连粮晌都没了……
  寨子离加庸关太近了,万一胡人真的闯进关,占了城……
  霍锦城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了。”姚千枝神色郑重。她在现代久混战乱地区,打拳闲暇时也看过不少书,历史告诉她:一个国家如果陷入眼前大晋的境地,百分之九十都没救了,会被替旧换新,亡了国的。
  无论是枭雄起义,还是胡主中原,亡国奴的滋味儿,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好过……“这事儿,你先暂且瞒下吧。”她脸色不大好,还是仔细嘱咐霍锦城,“螂臂挡车,你我无可奈何,多说无宜,到不如三缄其口,免得人心慌慌,在生了乱事。”
  “主公放心,锦城省得。”霍锦城点头。
  见他说的轻松,眼神却尤带惶惶,姚千枝不免安慰他,“莫要想的太多,大晋终归立国两百余年,其间颇多明君,此间事,说不得没你我想象中那般严重,且……就算真的乱起来,慌张亦是无用,乱世人不如盛世狗,想要挣命,想要活好,靠的只能是手中刀!”
  “……”霍锦城没说话,深深看了姚千枝两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起身对她深施一礼,他狠狠吸了口气,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
  掌中刃,手中刀,不磨不亮瞠。
  世道要乱,想自保,人手就必须要足,霍锦城的消息看似没给大刀寨带来什么改变,甚至除了姚千枝外,旁人根本都不晓得,只觉得最近四里八乡来了好些要饭的,个个皮包骨,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照常招人,巡山,吃饭,操练,翻耕,制衣,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姚千枝把本停了的晒盐池重新开启,冬日严寒自然晒不得,便恢复成了原本黑风寨的煮盐法。
  可把那一众俘虏给累惨了,每日天不亮就起,黑下来才睡,时时奔走在火堆盐水旁,感觉整个人跟大腌萝卜一样,都给卤上了。
  寨中人日日砍柴,偷偷运往溶洞,亦都忙的昏头胀脑。
  月余下来的成效,不如晒盐十日,还搭上诸多人工物力,真真是十分不划算,然而姚千枝也没办法,扩展势力必要招人,招人就得练,练就得吃,还得武装,没盔甲总得有把刀吧,没刀总得有狼牙棒吧?拎根木棍……有什么杀伤力?给人送菜吗?
  数千人的吃喝穿用,花费不是小数目,如今天寒,少有行商愿意在这时节出关做买卖,姚千枝就是想放下节操做把无本生意都没那条件,寨子里唯一的收入就是盐,哪怕在难在苦,她都得勒逼着众人去做。
  好在‘大刀片子飞人脑袋’的记忆尤在眼前,新进寨的也被无数遍的‘科谱’过,姚千枝威摄力惊人,到没人敢对她说个‘不’个。
  想想都觉得后脖子发凉!!
  干就干呗,在哪儿不是干?
  煮盐砍柴就是累的像驴,被大当家的操练……累的恨不得是驴!!
  大刀寨一如既往的高速发展,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时间兜兜转转,眨眼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小河村姚家一派欣然景象。
  “老大媳妇,今儿你跟老大,老二,老四去趟清河县,眼瞧就要过年了,年货得置办起来……千蔓带着你妹妹们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我和老三媳妇,老四媳妇做些打糕,伸点麦糖,还得学学怎么包饺子,说是这地介儿过年家家都吃……”清晨,公鸡打了鸣,天还没大亮呢,季老夫人便早早起来,套上儿媳妇孝顺的粗布新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逐一唤醒儿孙,她朗声吩咐,“大郎,二郎,你们几个小子跟着三伯把牲口绷子铲铲,过年了,让骡子们干净干净,千蔓她们屋里的椅子腿儿掉了,你们想法儿给收拾了……老头子,赶紧的,你今儿还得写对联呢,别磨蹭了!!”她伸手拽姚敬荣。
  姚敬荣就笑,也不反驳,连连点头,“哎,哎。”
  家中一众都齐着应,随老太太的吩咐运转起来,姚天从,姚天达,姚天赐三兄弟背着柳框,牵起大骡子套车,李氏挎着菜蓝子紧在他们后头。
  姚天达拎着铁铲,带着一众侄儿往牲口绷子走,扬雪暴灰,惊的院中鸡扬着翅膀‘咯咯’的叫。
  季老夫人把吃饭的桌子搬来,将早备的红纸裁开辅好,唤姚敬荣过来写幅字对联。
  姚敬荣就笔直站在桌前仔细研磨,神色认真跟写朝廷奏章似的。
  就连一直默默无闻,跟透明人似的白姨娘,都眉眼含笑的帮着姜氏照顾刚刚会跑的小郎,满屋子围着他转,整个姚家院里都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和尖叫。
  瞧起来真真繁盛之家,兴旺极了。
  看着满堂儿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俱都满心宽慰,一时间,竟把抄家流放,遇种种艰难不适的困苦给放下了。
  姚家人欢喜迎新年,期盼新年新气象,个个都喜上眉梢,只独姚千枝……
  站在水井旁边,她把拎上来的水桶递给姚青椒,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打扫屋子,就眉头轻皱,脸上的表情纠结着,整个人气压极低。
  “千枝,你怎么不说话,是心情不好?还是……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自妹妹当了山大王,姚千蔓真是没少给打掩护,特别注意她,见她神色不对,就连忙拉住,避开旁人低声问。
  “我那边没事,挺顺利的,额……不对,其实还是有事!!”姚千枝‘嘶’了声,为难的直嘬牙花子。
  “什么事?”看她模样,姚千蔓不由紧张起来。
  那是山寨啊,不比村里,在难不过是家长里短谁偷了谁的鸡,谁摘了谁的菜……她妹妹,姚千蔓算是知道了,眉毛一挑是要人脑袋的!!
  “就是……”姚千枝撇了堂姐一眼,刚想什么顿住了,沉默了好半天,猛的一拍大腿,吓的姚千蔓心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夹子,更的有点晚了,明天恢复早上更
  第三十九章 女土匪
  横是死, 竖是亡,早说早拉倒, 早死早利落, 反正躲不过这一刀, “祖父,大伯……你们等等, 我有话要说。”她高声, 见众人都停下脚步, 转身齐望过来, 不由抽了抽嘴角。
  “叫我们做什么?”姜氏抱着面盆从厨房出来,脸上还沾着面粉, “你想跟我们说甚,还都叫住了?这忙忙乱乱的时节, 有事不能私下说?”
  “我……”被亲娘眼睛一扫, 姚千枝就觉得后背发凉,一直噎住了。
  季老夫人就笑, “几句话的功夫,能耽误多长时间, 反正天色还早。”她上前拍了拍孙女的背,“有什么话, 慢慢说。”
  对三孙女,她从来都很宽容,自流放后姚千枝性格真真改变的厉害,杀人放火提刀剁头都干过, 算是跟往日家教背道而驰,还越驰越远,眼看回不来了,到小河村,本以为能安定下来,慢慢引导劝慰,结果不知为甚,三孙女的行踪越来越神秘,隔三差五便要上山,说是打猎,亦有猎物带回,可……
  感觉还是不对!!
  每每想问,大孙女就在旁打岔,三孙女含含糊糊,季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明白这是因家族骤变,孩子才改了性情,到不好逼迫,免得越发隔阂。
  见在家中越来越沉默,几近无语的三孙女有话要说,季老夫人把手中的活儿全放下了,连正在写字的姚敬荣都被她一把拽过,“你们都过来,好好听千枝说话。”她招呼众儿孙。
  姚敬荣:完了!!福字最后一笔写长了,不知道划到桌子那墨能不能擦下去?
  鞭子放下,铲子搁置,姚家一众听话转回身进了屋,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姚千枝。
  “千枝,什么事,说吧!”季老夫人含笑,一脸鼓励,透着那么慈爱。
  她奶奶……是以为她要痛说心路历程,哭诉心理压力,然后跟家人抱头痛哭,从此心郁得解,抹头奔回‘大家闺秀之路’吧!!
  姚千枝:祖母,好可惜,大过年的没让你如愿!
  “祖父,祖母,伯伯,爹娘……额,事情是这样的,你们都知道,因为南边水患的事儿,咱们这边来了不少难民,前些日子四叔四婶不还遇见过官差杀人吗?”她轻声问,姚天赐便点头,宋氏亦像想起当时情景般,脸色变白了些。
  “如今世道更乱了,天寒地冻,南边的人没活路,很多流民直接造.反了,攻占了县城州府,杀了不少官员,百姓们惧战祸,四散逃亡,变成了流民,为活命抢衣抢粮……”
  “我这些日子得了消息,泽州城让攻占了,府台大人被砸成了肉酱,全家三十多口让流民杀的干干净净,连狗都没剩下。”
  “泽州,离咱们这里有些近了,你们没发现如今村里来了不少外户,时不时就让人偷只鸡,丢件衣吗?前些日子南岭那边的钱猎户,就是祖母跟他买过羊皮的那家,五口人全被流民砍死在家中,屋里搜罗的点滴不剩,连屋顶瓦片都让人扒干净了!!”
  姚千枝低声说,就是这件事引得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坦白把家人接到寨子里。
  “继续留在小河村实在太不安全,我准备把你们都接进山里……”在众人环绕的目光下,她抿了抿唇说。
  “接进山里?这寒冬腊月,山里无屋无粮,一大家子怎么住?且,咱们跟村里人虽然关系冷淡,好歹日常住的近便,人多势众,贼人反到不敢来,千枝,我知道你对村人印象不好,怕真有事他们拿咱们顶缸,可是……”姜氏摇头失笑,伸指戳了戳女儿额头,“孤掌总是难鸣,真进了山,就咱们一家人了,你就有千般能耐,双拳难敌四手,不是更不安全?”
  “小河村确实靠不住,如果可以,自然是离开更安全,可惜……”姚敬荣摇头,他到不似三儿媳天真,觉得有邻里总会相助。
  姚家满门大姑娘小媳妇儿,住的还是村子外围,背后就是晋山,晚上真要有流民从上而下,的的确确是危险,“咱们家是流犯啊,户籍全在这儿,哪能随意离开小河村?”他长叹,内心连累儿孙的愧疚几乎到达顶点。
  晋江城是边关,是胡人时时犯边的危险所在,这点姚家人都知道,只是自来了后,除了偶尔村人打架,媒婆找茬,官差打人之外……没遇见什么要命的威胁,大伙儿就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点,如今钱猎户家五条性命赤.祼.祼摆在那儿……
  季老夫人忍不住不寒而粟,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她还跟钱猎户媳妇买了羊皮,跟她商量着明年买她家小羊呢!!
  “千枝,你不懂朝廷律例,就算山里安全,可咱们家跟普通村人不同,除非遇上大赦,否则就要代代扎根在此!”姚天达摸了摸女儿头发。
  这句话一落,家里本来挺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到是姚千枝不以为然,侧目看他们,“如果咱们是良民的话,当然要听朝廷差遣,让干什么干什么?但,要是落草成了土匪呢,谁还管得了咱们上哪儿?”
  “落草?”姚天礼拧眉,“一家都是女眷,落到哪儿能放心?”他摇了摇头。
  做为家中唯二会武的人,姚天礼是真的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村子里的日子不好过,务农太苦,老父老母年纪大,孩子们受欺负,到不如落草为寇干净利落,来钱还快,只是,回头看看嫂子弟媳貌美如花,女儿侄女儿靓丽逼人,真落草了,让顶头当家抢走一个半个做压寨夫人,他不得把肠子悔青了啊!!
  哭都找不准调儿门!!
  琢磨了好长时间,觉得这条路可操作性不强,实在太危险,姚天礼终于开始老老实实种地,勤勤恳恳干活,帮家人分担重任。
  今日见侄女儿提了前头老路,他不由把各中困难一一细说。
  “二伯,你说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不过那是刚进寨的小喽啰,才会保不住自家女眷,若是当家大寨主,又怎会为难?”姚千枝摸了摸鼻子。
  大刀寨里,别家的女眷都安安稳稳,插腰骂娘,更别说她家人了。
  “晋山势力纷杂,哪怕小寨子都有一,两百人的规模,入山就做寨主……怎么可能?若是自家立杆儿到是成,可咱们家多少人,自家立杆儿,糊弄自家玩吗?”见侄女天真,姚天礼不免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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