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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郭开的府邸极大,院门高大,院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奢华尽美,甚至比赵嘉的太子府更豪奢,连来往的奴婢健仆,也大多穿着丝履锦衣,眉宇之间不见半点卑微,新移来的寒梅树争相绽放,香气满园,一草一木,都带着扬眉吐气的炫耀。
  带到一处庭院,奴仆便告退离去,把严江独留在寒风里晾着,他也不急,熟练地找到院子里的避风处,等一个多时辰才见到这位权臣。
  郭开面容儒雅,三十许人,却更有成熟气韵,一举一动不但没有小人的猥琐,反而处处都是上位者的贵气,那双眸更是锐利,一睁一闭之间几乎就想看进人心底。
  “上使入赵,怎得去了那赵嘉处,是不放心吾,想另助他人么?”一开口,郭开便有了兴师问罪之意。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但严江还是一秒听懂,这才多长时间,郭开就已经被秦王收买了么?
  他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可笑,江不过巡视诸地,偶见六国才俊,知析本性,有何不可?”
  郭开听得他说是为了了解六国才俊,寻思难道他也是为了秦王刺探情报,便冷淡道:“一事劳二主,秦王这信任未免单薄了些。”
  “大夫有话径可直说,”见对方反复拿秦王施压,严江微笑莫名就深邃了些,“否则此话若传知王上,就有些不好了。”
  忍住,虽然这个人不咋的,可是将来攻赵真的为秦国立下了大功,不能任性地了结他。
  严江的回怼让郭开神色略有不愉,他在赵国虽然地位超然,但在秦王眼中,不过一蝼蚁,看看韩国张相那一家就知道了。
  于是郭开果断提出要求,他要赵嘉死。
  原因有三,赵嘉是在他与王后的谗言下无过被废的,稍有反复,赵嘉就能再爬起来,若是赵嘉得到赵国公卿的支持,完蛋的就是他和王后以及太子迁这三人了。
  所以坚决不能让他活着。
  如今赵国局势混乱,只要严江搞死赵嘉,他必对秦国更加忠诚。
  严江也是服了这一家了,简直比秦国还乱,他没有一口应下,只是提出条件,至少见到如今病重的赵王一面,也算给赵嘉一个交代。
  他只是来观光和挣钱的围观群众,并不是很想进这滩觉浑水。
  郭开沉吟数息,同意了严江的要求。
  严江便回复赵嘉得到觐见的机会,赵嘉大喜过望,立刻拜谢。
  次日,他便得到入宫的宣见。
  赵国宫阙与秦不同,更重亭台景观,错落搭配,满是情趣;秦宫建筑风格则是:霸气、霸气、霸气!
  想到这一点严江便想笑,他如愿见到赵王时,这位年近四十的君王正斜躺着小憩,虽然衣袍宽厚,也挡不住那形销骨立的身形,他虽然目光浑浊,眉宇间依然有着王者的威严,和秦王相比,他老得厉害,灰败之气随身,仿佛一个快被掏空的壳,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强大。
  拜见之后,赵王偃凝视他数息,突然道:“听说你与嘉儿交好?”
  严江微笑道:“公子嘉甚有君子风范,人品堪绝,与其交好,是江之幸也。”
  赵王笑了笑,又忍不住咳起来:“是我亏欠了他,你回去吧,让他自己保重,不要再想了。”
  严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叹息:“因为李牧?”
  赵王眉眼瞬间凌厉,落在严江脸上,仿佛刀割一般,后者任他打量,神色平淡,不为所动。
  数息之后,赵王叹道:“罢了,你告知他便可,田氏之患不可再起,就如此。”
  对方并没有让他看病,只是轻飘飘地斩断那位无辜公子的所有幻想。
  让他知道王权何等残酷。
  严江回赵嘉府后,原话通传,赵嘉苦笑一声,回房闭门,不见任何人。
  晚上吃饭时,扶苏有些困惑,为什么赵王不让更贤名的儿子继位,而是让一个成天斗鸡走狗,恣意享乐的儿子为王呢?
  “因为李牧的权力太大了,又太有民望了,加上公子嘉又与李氏交好,”严江摸摸学生头,细心解释道,“他怕田氏之患再现。”
  然后讲起了齐国以前是姜太公子孙的,后来田氏家族管齐国管得太好了,得到全国上下一致拥戴,成功篡位,李牧如今有代地大权,又有精兵,偏偏赵国名将如今青黄不接,需要他镇守匈奴。更重要的是,如果赵嘉继位,赵王的真爱三人——郭开、王后、幼子肯定一个都讨不了好,所以两番权衡之下,赵王果断舍弃了长子,甚至如今都直接对他明言。
  扶苏不能理解之余,又有些担心:“国君都这么怕功高震主吗?”
  “那看是谁,”严江抚摸着刚刚爬起来,正过来听课的陛下,淡淡道,“如你父亲,就不会怕谁功高震主。”
  “哦?”扶苏眼睛发起光来。
  严江轻笑一声:“因为没人高得过他,更无人震得住他。”
  扶苏和陛下顿时感觉到双重的心里满足,陛下更是高傲地占据了仆人怀抱,大力把扶苏掀了出去。
  它早知晓,那小儿诡计,于阿江毫无用处。
  第58章 不散
  秦王政十年, 赵燕和谈失败, 庞煖攻下燕城渔阳,这位置已经十分危急, 离燕都只有一百里,且周围无险可守, 但就在庞煖将要猛攻燕都时, 秦派出将领王翦、桓齮、杨端和趁机率军进攻赵。
  等了一年才开张的秦军宛如饿虎出笼, 三将一连夺取九座城邑,最后拿下邺城,各有收获,其乐融融。
  邺城在邯郸南边, 一水之隔的番吾就是南长城所在, 听闻消息,赵王气极大骂,派兵攻之, 但如今庞煖远在北京, 李牧还在草原边上,哪个都不可能瞬间飞到黄河边来,于是这次临时征在部队只驻扎在番吾与秦军隔河相望, 就是不过去。
  这还不算,王翦等人收到秦王政,不能逼赵国太紧的要求,他们的任务就是牵制赵国兵力,对方若是空虚了, 就顺过去踩一脚,如果严阵以待,就继续守着。
  只是这么守着也不是事,太耗粮草,三位将军队私下嘀咕了几日,便给秦王政上书一计。
  数日后,秦王传来的纸令上只有一个字“准”。
  于是在留下了几千人装装僵持的样子后,三位将军轮流派兵向着南方的魏国打野去了。
  从地图看,秦赵魏三国的方位就是一个品字形,只是三个口的大小不同而已,韩国之夹在三口里一个不起点的杂点,赵国是品字的上口,秦是左口,魏是右口。
  邺城就在三口之间,原本是魏国的地盘,前几年给了赵。
  这里的庶民富户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六国征战数年,这些军事要地来来回回,今天你是魏人明天就赵人,后天变成秦人也没有大不了。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三位将军从魏国连拔二十城,打到齐国的边境,把整个魏国的北方土地都啃去一大片,从地图上看,仿佛被剃了个平头,秦王嘉奖了三位将军,然后把这二十城连着邺城都设为一郡,叫东郡,自此,魏国和燕赵之间的联系,被全数斩断。
  燕赵之地被秦地包围,成为孤岛,再难以与他国相互救援。
  魏国毫无半分抵抗之力,被打地嗷嗷直叫,急忙派人入秦求和,秦王准之,令秦军回撤。
  在这场声东击西的混战里,赵打燕,秦打赵和魏,赵因为秦不能全力出手,一直熬到了天气转暖,冰雪化去,赵军不得以撤军,放弃了自己打下的数十个易水以北的燕国城池——冬日易水结冰,粮草可自冰上运过,但春夏冰水化去,赵国千里补给就很难渡过易水,背水为战自古就是兵家大忌。
  几乎同时,赵王偃去世。
  他儿子赵迁继位,郭开从太子太傅升职加薪,成为相国。
  同时,他们撤了给公子嘉的封地,没有郡城,而是施舍一般封了个邯郸郊外一处乡下的三百户食邑——也就是让三百户普通自耕农供养这位太子,这甚至比不了一个低阶的赵国贵族。
  传令下达的第一个时辰,一支如狼似虎的士卒冲进公子嘉的府邸,强行押公子嘉前去就封。
  他们只许赵嘉带上三五个随从,甚至不许他收拾东西,在后者据理力争之时一戈捅死了他的侍从,甚至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杀死了数名婢女。
  在他们要继续杀人时,赵嘉同意与他们走。
  远处阁楼上,严江抱着扶苏,看着赵嘉被带走,扶苏的小脸绷的紧紧的,仿佛陷入了一个关于人生的巨大命题中。
  “先生?”扶苏突然抬头。
  “嗯?”严江低头看他。
  “以后,会不会有让父亲更喜欢的弟弟呢?”扶苏看着那强行维持着尊严,被人用刀兵指着上车的赵国公子,轻声道,“然后,父亲他就会像这样……不要我了。”
  严江心里一突,就扶苏的历史记载的命运来看,他死前看到的似乎还真是这个样子哦……
  “如果你担心的话,”严江努力组织着语言,勉强道,“那你就做你父亲最不能失去的那个儿子。”
  “如此么?”扶苏看着公子嘉远去马车,默默低头。
  才不呢,他才不要做这样的失败者。
  公子嘉离开后,他的姬妾被人带走,财物也被抄掉,门客皆被驱逐,严江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这些日子也基本欣赏了完整个邯郸的风貌,相国郭开出于示好于秦的意思,这些日子没事就送来些珍贵礼物,足够路上花费,于是严江带着最近都吃胖了十几斤的阿黄,离开邯郸,重新走向北地。
  准备去一观名将李牧的风彩。
  走之前,他还去山岭里点上香,把花花召唤出来。
  天寒地冻,难以觅食,花花已经从一只胖虎变成了瘦虎,严江略心疼地让它上车,把准备好的肥羊给它啃,扶苏则心疼地把花花身上的雪给刷下来。
  终于,吃了半只羊后,花花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翘起屁股,变成一只大猫,开始舔爪爪。
  顺着风雪,阿黄东西嗅着味道,很快便来到一处岔道,停了下来,左右嗅了嗅,回头看了一眼主人,严江神色淡定,示意它继续。
  阿黄顺着小岔路转开,然后严江便在扶苏闪烁的眼眸里有条不紊地开始穿装备。
  象皮甲护住要害,头发盘好免得勾住灌木,检查弓箭数量,掂量每一只箭的细微不同,口鼻脖颈也用象甲护住,腰刀,袖口和裤腿扎好,然后带着花花跳下马车。
  扶苏眼睛更闪闪发光了。
  严江微微一笑:“既然你是公子,也该看看,那便一起吧,记得不要出声哦。”
  扶苏刚刚想说好,便见严江飞快拿布条把他小胳膊腿放在袋子里,交给了——花花?
  老虎叼着小孩子飞跃在雪地里,步伐轻盈,只是颠簸地厉害,而它背上还挂了一个口袋,里边的猫头鹰睡得正香,打雷都吵不醒它。
  他们越过山岭,便听到马蹄车马之声,还有惨叫与求饶……
  扶苏扒开草丛,就看到赵嘉一行数人正据守马车被三十来个士卒围攻,其中一个少年左冲右杀,带着赵嘉冲出包围圈,被一路追杀,险像环生,两人身上更是鲜血淋漓,不知道受多少伤。
  严江选的方向是这处最好上坡入岭的所在,那两人自然也遵丛物理规律,向这边杀来。
  但这不过数十米的短短距离,宛如天堑,他们已经再度被围住。
  严江不慌不忙地张弓拉箭,将一个正要刺穿赵嘉的士卒穿喉。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时,那些士卒终于在茂密的灌木里找到他的位置,纷纷向他杀来,两者距离非常近了,严江随手将弓甩回箭筒,拔出腰刀,那一瞬间,寒光凛冽。
  战场杀敌,其实只在方寸之间,一米之外都很难伤到人,这时就要依靠凶狠与敏捷杀伤敌人,快是最重要的。
  而刀在这种情况,再适合不过。
  不必追求一击致命,只需要最有效果的杀伤。
  于是,在赵卒惊恐的眼神里,便见那突然出来的杀神手持长刀,几乎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上前的三位弟兄,那闪亮的刀光就像死神,巧妙地从兵戈里穿插,在长戈的棍棒里穿出的同时,将敌人的身体拉出长长的血口。
  宛如毒蛇,柔软贴身,刀锋啜饮鲜血的声音仿佛被他化成一首歌,踩着诡异的节奏,甚至那尖刀能摩擦着骨骼削去血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呲声,迅捷、敏锐,偶尔有人能用长戈击中他,也能被他身上诡异的皮甲挡住,在下秒被收割。
  杀到后来时,剩下的几名士卒都惊恐地发出惨叫,四散奔逃,严江则拉起弓箭,一个接一个,漠然地收下剩下的人头。
  严江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微笑着回头,便见赵嘉和李左车已经向深山里跑去,一时叹息,没有再追,他本来也只是报答赵嘉这些日子的照顾。
  就在这时,一声虎啸伴随着惨叫,让严江的微笑僵在脸上。
  树林后边,一只特别大的老虎咬着赵嘉的衣领,拖着他昏迷的身体敏捷地走到严江面前,将人丢下,蹲在他手边,拿头蹭手,邀功般要求主人抚摸。
  不远处,李左车瘸着腿,看严江的目光仿佛看着仇敌……
  扶苏从雪地口袋里爬出来,一脸无辜地站在他右手边,花花看到逃跑的人,本能就甩下他和小陛,跑去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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