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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严江先笑了,便问及她可否幻想过什么。
  吕雉小姑娘腼腆地笑了笑,看了左右无人,才小声道:“那县令甚是厉害,众人皆听令于他,阿雉也曾想也有如此威风的一日呢。”
  但父兄对此都是轻笑而过,父亲说她的面相是有大命格的,将来嫁于人上人,便能如此威风了。
  严江于是点头:“那你愿意如此么?”
  “这……”吕雉姑娘思考了数息,终是微微摇头,“嫁人纵然威风又如何,那吴起何等人物,嫁他岂非好事,可一有大事一临身,他便杀妻以证忠义;还有赵王偃,宠妾灭妻,废长立幼;如此种种,不甚举也,阿雉便觉得,将此身若由我做主,方能算是圆满,否则,便如莆草弱柳,随风而起。”
  她认真向严江拜了拜,平静道:“阿雉想学之术,便是能为自己做主之术。”
  严江上下打量这小姑娘,终于明白,历史人物能名留青史,绝对有自身不的凡之处,她才多大,便能如此条理清晰地想清楚自己的人生想要什么,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去获得,但已经算是难得的明白人了。
  “此身由己,”严江轻轻念着几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传你此术。”
  吕雉略微微睁大眼眸:“当真?”
  严江点头:“当真。”
  话虽如此,严江还是仔细想了想,在这战国乱世,一女子如何才能为自己做主,其实也没的选,除非她可以像自己这样,既精通野外生存又精通坑蒙拐骗,这样基本就能自己做主。
  可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做为女子她身体上的枷锁,就很多。
  严江也知道自己教不了她多久。
  所以,还得量身打造才是。
  “楚国虽大,国却弱,三五年内,你依然要由父母做主,而我传你的学说,你能在三年之后,通过吾之考校,吾便带你离开,给你为主之路。”严江准备过两天写了一本简单的数术,传她入门,现在嘛,可以教她一些理论。
  这些理论是他以后世所学,基本上就属于透过现像看本质,将事情拆开分析,再用诸国来举例,苏秦张仪为什么可以说动六国,就是因为他们成功利用了诸候之间的勾心斗角,商鞅为什么可以变法,因为他看清了秦国社会的弊端,可以对症下药,以单父县为例,这里临近魏国,却与楚都寿春不在一线,所以可以躲过兵灾。
  那这里是安全之地么?
  并不,楚国若有危,此地封君必会征宋鲁旧地之兵,做为战场上一线炮灰,到时吕家会父子皆在其列,男丁一少,到时县城必然乱起,动摇吕家根基,轻则迁移,重则全灭。
  如果没记错,后来吕文一家是在沛县,在古代,一般无事绝不会迁家。
  吕雉听得眼眸闪光,因为,她听得懂。
  智慧真的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本,有的学生就是能轻易理解学习,有的却光是看题就头痛欲裂。
  严江遇到过张良陈平李左车优旃等才华出众之人,但他们都已经形成了的固定的思想,教起来其实是很烦,因为他们总有无数问题有固有观念,扭转起来几乎极为麻烦。
  当然,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铁头嬴就是了,严江和他观点相撞时,那人条理清晰,思想稳固,视天下人如草木,惹得严江无数次想当个严师把他按上地上打——虽然知道打死他他也不会认错的。
  而这姑娘不一样,她听了,就信了,她会思考想不通的地方,自己补充其中的逻辑,却暂时不会怀疑这是不是错的。
  一点就通,一教就会,让严江生起一股自己当老师也可以很优秀的错觉。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严江想着,后世刘邦只在位八年,她以一女子之身,灭韩信彭越,节制一众功臣十五年,太史公的评价是: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所行之法,文景两帝亦不敢改。
  历史书上说楚汉之乱后,民心安稳,那是笑话。
  当时屠城成风,项羽大城屠了六次,小城数不胜数,刘邦也屠了五次,其它诸王都是下一城屠一城,那是真想怎么来怎么来,现在人听人肉羹觉得残忍啊!恐怖啊!人神共愤啊!
  可要来了战国时期还这模样,怕不就要被人骂成矫情!
  因为战国时,人肉羹太寻常了,项羽煮过王陵的老母亲,乐羊面不改色吃了完了用儿子做的肉汤,刘邦说分我一杯羹,如果去翻看古代刑法,绝对可以写出一出恐怖故事,所以废除肉刑才称德政。
  那乱世,真的是把天下臣民梳子一样过了一遍,土地荒芜,民众皆逃入山岭避祸,那时外有匈奴雄视,内有诸王并立,可以说,若非她及时诛除权臣,刘邦死后,如此濒危之局,天下骤然便要生六国之乱,若无她与她家诸汉吕王侯支持,新生的汉帝国能不能熬过帝弱君幼,都是一个问题。
  刘邦为什么后来不敢废皇后废太子,就是因为吕后与她家兄弟其势已成,他知道初生的帝国经不起再一次内乱。没奈何,他只能又当了一回渣男,明知自己死后了戚夫人母子有何下场,也还是把儿子送入赵地就封,而将戚夫人留在宫中,算给吕后出气。
  所以戚夫人后来输不起,被罚舂米后还编个歌唱“我儿子是王,谁能让他来救我啊~”时,彻底激怒吕后——他儿子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登基了。
  吕后一回想八年委曲求全,就导致古今第一惨案骤然爆发,让人同情之余,也不得遗憾这是她自找。
  这世道是就如此无常。
  这小姑娘,将来必有大造化,只是那年刘邦是那种起点文的主角,吕后、三杰都是他后宫和小弟,而文是一本废柴流……话说当年要是吕后鄙薄刘邦来个退婚什么的,估计等她的便是要惨被打脸吧?
  没准后来吕家还会成为刘邦称霸天下的小boss,堪称一人上门,全家包邮。
  不不不,我想太远了!
  严江克制住自己的想法,继续给小姑娘做学前教育,并且边讲写出一份教育的大纲,准备把一些可以早早告诉她的事情写出来。
  他发现古代还有一个好处,古时的普通女儿家,八岁已经不小,打理内外都能帮助父母,不天真不童稚,教她比教扶苏还爽。
  ……
  陛下上完早朝,立刻过来找严江讨论先前没有说明白的东西。
  结果发现严江不但一天没睡,还在在教小女孩,瞬间,猫头鹰眉宇一片严肃。
  这是,想做什么?
  但静静听了一会后,它的眼睛越眯越深。
  这些东西,阿江都没有给他讲过。
  阿江他告诉这女孩子,人性本为利己的,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所有人的共同的选择,只要明白这个目的,就可以用它来理解每一个人,每一个选择,为什么齐国那么富,税那么低,因为他们用高价盐向所有国家征税,你家一年买盐的钱,值十分之一的收成,因此这就是隐形的税收,普通人感觉不到这种直接的税收,接受了这种盘剥,于是便能让全天下都供养这齐国,由此而成天下最富之国。
  这就是所谓的民不加赋而国足。
  其实就是欺骗百姓用的。因为盐这东西,你可以选择不吃么?不行。
  因此,你想自由,那么就有无数枷锁需要挣脱。
  第一个,就是财务自由,达到这一点了,你就成功了第一步。
  而达到这一点,便有一个前提。
  “所以,我需要让父母相信我。”吕姑娘一点就通,略出自信的微笑,“不知先生可愿意相助?”
  严江点头:“当然,今日便教到此,你且去吧。”
  他是愿意给这姑娘装一下虎皮的。
  吕雉愉快地跑掉着走了。
  她要怎么做,严江没问,这是给小姑娘试手用的。
  想到她以后可能的成就,严江甚至有些愉悦起来,受限制于她的见识,她执政期间特别喜欢用联姻裙带,如果改变了这一点,不知道她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光芒。
  还有点小期待呢。
  至于以后她会不会成为王后,谁知道呢?
  待天下一统,她带着严子之徒的光环,有自己的支持,未必没有一席之地,没准还可以成为后世女子的崇拜怀念的目标,以此对抗后世会越来越压重的理学压迫。
  他将改变跪姿,盘膝坐在案边,小口吃着已经凉透的粟米饭——夏天吃点冷稀饭,还是很舒服的。
  然而下一秒,便与陛下四目相对。
  严江猛然一个岔气,几乎把肺都咳出来。
  陛下体贴地拿翅膀给他拍背,撞得咚咚响之余,等他咳得略微轻了一点,这才十分期待地询问:那民不加赋而国足之术,阿江予我细讲可否?
  严江一下咳得更厉害了。
  第116章 承前
  严江能给他讲吗?
  坚决不能啊!
  全国性的盐铁专营是汉武帝为收割天下财富发明的方法, 将隐形的税收添入刚需的商品里,然后做为开强汉开疆扩土之源。
  而且这一套为千百年后的历代皇帝统治都做成了标准, 也让农民起早贪黑,如老黄牛一样努力生活, 但却总没有余粮,无法发展。
  民不加赋而国足!
  足个鬼, 农具的产量价格直接影响农业生产,盐的价格直接关系民生健康。
  汉武帝玩的那一套结果就是天下凋敝,户口减半,更重要的是,汉武帝收刮时是那是经历了文景年间老爹爷爷把天下臣民进行了近百年养肥,才开始宰杀, 这要是要给秦王了, 他现在就能开宰, 而且是能怎么宰就怎么宰, 绝不会顾及庶民活得多苦。
  所以,一定要打消他的想法。
  “陛下, 您是想治一时之天下, 还是万世之天下, ”严江循循善诱地问这只大胖鸟。
  陛下于是又去包袱里掀出一根肉干, 叼到了严江手里,示意阿江快说。
  严江看着手上的老鼠干, 一时间又牙痛又胃痛, 熬夜疲惫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突然间就柔弱地倒在榻上,做心绞痛状。
  陛下瞬时惊了,哒哒跑走,就要去包袱里给他找药。
  严江眼疾手快地抱住它,又做虚弱地道:“陛下~我想是这些时日,累着了,歇息一会就好,你再有疑惑,也等晚上予再提,可好?”
  陛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哪里不对,但终是担心占了上风,示意他好好休息后,便提出晚上来找他。
  严江虚弱点头。
  陛下这才有些失望地躺在他怀里,担心地看他一眼,闭上眼睛。
  严江松了口气,自己也困的不行,闭眼歇息了。
  ……
  接下来几日,严江简单地给吕家几个弟子写了不同的启蒙书,入门之后,就让他们各自揣摩,反正这年头都这样,师父引入门,修行在个人,拿着一本书反复揣摩,想通其中道理后,再按这种去实行,做得出成绩的就带着书名名留青史,在识字率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战国,懂的一点书籍道理的,大多都不会混的太差。
  至于陛下的问题——秦王政非常勤奋,白天没太多时间过来,所以严江最近都早睡,而陛下怎么吵闹,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还趁机收集了更多田鼠烤干,然后撕成肉丝打包,让陛下完全不可能知道肉的来源。
  七日之后,严江告辞了吕文,表示你在这里太屈材了,如果有心做事,必有大造化。
  吕文微笑着推拒了,说自己的子女面相都是有大造化的,他最多能借一点子女余荫,所以,只是尽可能地给孩子们一点机会,其它的,自己并未多想。
  严江淡然道:“面相一术,我亦知之,只是事不可去尽,术不可信尽,否则,富贵贫贱,皆会早尽。”
  “这,”这话太玄奥了,吕文面色一肃:“还请先生指点。”
  严江微微一笑:“吕公若真善于相面,不如看看孙儿面相能传几代。”
  吕文顿时色变,还想再问,便见严江以指噤声,指天道:“天机不可泄。”
  说罢,走上马车,简行而去。
  吕文只觉得襟背皆湿,飞快狂奔去内院襁褓处的长孙那里,也不知他看不看得出自己的血脉三代而绝——吕后死后,诸吕可是一个没少跟着她下去了,她以为刘氏活着的王子都和吕家姑娘生了孩子应该就会手下留情,可惜这位老太太还是太天真了,刘氏王族的从刘邦到刘备、从刘彻到刘恒,几时对自己的孩子留过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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