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权势?”
  南烟喃喃道:“可我不需要权势,我只想他们爱我。”
  南烟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爱。
  周时生抬眸看着盛装的南烟,她只肖稍稍打扮便能看出日后的艳色,他打量几番,平铺直叙道:“你长的很美,日后不会缺少爱意。”
  就如同他母妃,长的好看的女子总是不缺少男子爱慕,只是这爱都不长久,不及权势长久。
  但这话,他未说给南烟听。
  南烟虽比他年长,但在他心中却并未将她当作长者,在周时生短暂的接触中,她的幼妹南安心思都要比她深些。
  周时生将黑子白子分散归入棋盒中,南烟却在此时凑近道:“我来陪你弈棋如何?”
  周时生抬眸看去,只见南烟沉默而认真的回视着他,眸光清亮似乎并未将他此前那番话听进去。
  “我若胜了你,那便是胜了我父亲。”
  南烟郑重落下一句。
  周时生摇头,“我方才说的话,你皆没有听进去。”
  他如今像个长者,对南烟似乎有几分失望。待想到在青木川破庙中,这少女能做出将他丢弃至野外之事后,又似有几分了然。
  他左右手各执黑白棋子,遥遥看着被他伸手召出的暗卫强势架离的南烟,沉声道:“你的妹妹南安,比你聪慧些,你如今只剩长的好看了。”
  此前在青木川,周时生病重,身旁无人相助,只得被身高力气大的南烟欺负。如今,他身旁有十余名暗卫,想要拿捏住南烟很简单。
  待南烟被暗卫扔出庭院后,季仲候在周时生身旁许久,待他一局完,方才迟疑道:“小主子…你既能开口说话,这三年来为何拒与人言语。”
  武王为此颇伤心神,连带着他们这些候在周时生身旁的暗卫亦过的小心翼翼。
  周时生面色平淡,只是低声道:“三年前母妃过世一时伤心过度,便不能言语,方才也不知怎的,便能开口说话了。”
  南烟若在此,见这周时生面无表情的撒谎功夫必定惊讶的不行,但季仲却十分信服,并未怀疑这十岁少年之语。
  周时生再次将棋子缓缓归入棋盒,想起方才对南烟说的‘权势’二字,忽然问道:“季仲,父王如今打到何处了?”
  “已至宁州,想必再有两月便能拿下长安城。”他宽慰周时生,道:“届时,小主子入主皇宫,便不必屈居在南府偷摸让太医看病了。”
  周时生却似乎未有将心思放在看病之事上,他只是略有所思,问道:“父王此前送与俞家的书信,那俞大人是否一直不接。”
  提起此事,季仲心下一沉,叹气道:“已让人送了三次书信,皆被拒于门外,俞家乃三朝忠臣,如今忠于小皇帝,是必定不会降服于王爷的。”
  “可那俞大人亦未派人寻着信笺踪迹捉拿你们。”周时生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低声道:“季仲,我想见他。”
  武王宠爱幼子周时生,可他却并非只周时生一子,周时生头上还有两位兄长,分别为长子周承毅,二子周皓然。
  周承毅与周皓然年龄相当,如今年十八。两年前,武王举兵造反,两子皆毫不犹豫的站在父亲身旁,亲赴战场。数月前两人在一场战役中被敌军埋伏,周承毅逃离,周皓然却中箭身亡。
  周时生微微垂下双眸,轻声道:“季仲,二哥死在战场,我不想死在父王入主皇宫后,让我去见俞大人,或许我能劝服他。”
  季仲是武王挑选出来守护周时生的,虽以周时生言行为主,但真正的主子还是武王。
  周时生的一言一行皆会被禀告给爱子心切的武王,他这话说的太过。
  向来深宫争斗都被人刻意压在暗中,周时生却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他此举一是仗着他年少,二则便是他刻意如此,讨得武王怜惜以及守护。
  他与他大哥相差八岁,若是不如此,仅借着武王对他母妃的稍许愧疚,恐怕无法活的长久。
  至此,他倒有些羡慕漂亮天真的南烟了,她与她母亲在南府即便再不受宠,也不会如深宫争斗般伤及性命。
  第4章
  周时生的提议太过危险季仲无法决断,他只得写了密信将此事告之在外征战的武王,其中亦提及小主子再次开口说话之事。
  因着长安城外战火纷飞这信笺来回颇费了一番功夫,待收到武王回信之时,周时生已入住南府一月有余。
  此时正值年关,武王回信中回绝了周时生的提议,却也显露出父亲对幼子再次开口说话的欣喜,并嘱咐季仲保护好周时生,莫要让他有何闪失。
  周时生将信笺看完,扔到一旁的火盆中焚烧殆尽。
  季仲在一旁劝慰道:“王爷既已言明,小主子便不要想了,这些大事交给其它年长的人去解决,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得养好身子才行。”
  是得将身子养好!
  周时生冷笑,当年他母妃为讨父王欢心,服用催产药,紧着一吉时将他产下本便坏了他身体根基。
  在北昌的那五年又一直被大哥周承毅暗地里投放□□,造成他乃因北昌苦寒而身体虚弱的假象。
  北昌虽不及长安城繁华,但以武王之势怎会寻不来名医替幼子看治?!何需在此非常之际,从北昌绕路至苍南城,由南方入京借助回长安过年的炳熙母女摆脱嫌疑以此寻太医医治。
  周时生之所以隐忍多年却在大战即定时主动求请父王派人将他送至长安城,是因着北昌太过危险。
  父王南下征战,二哥周皓然死在周承毅手上,而他年少没了父王庇护,如何在北昌存活,届时周承毅只需将他膳食中药剂增重,他只会愈发病重以至死亡。
  而在这长安城,周承毅的手无论如何却是伸不到这个地方来的,这倒是给了他稍许喘息之机。
  这一月来,周时生的身子明显好转,即便是冬日,脸色亦带上隐约的绯红,不若往日在北昌那苦寒之地总是惨白一片。
  他拢了拢身上厚重的浅灰色斗篷,坐在火炉旁神色莫名,虽是年少,这一刻却透出十足的阴郁之色。
  因着今日乃除夕,季仲断定南易必定前请小主子一道过节。
  小主子既然想见俞大人,想在长安城破前劝服俞家,收拢人心,那必定亦不会放过与南家交好的机会,可当夜,南易同徐氏亲自迎请周时生至府内大堂用膳过节时,周时生却是拒绝了。
  季仲不解,南家虽不如俞家资历深厚,却在此非常之际见机行事援助王爷,待新旧朝交替后,这南易必定加官进爵,得武王重用,周时生为何拒绝了南易的相邀?
  他心中疑虑颇重,却也不好多问,但见南易与徐氏脸色尴尬,他只得代替小主子态度殷勤的将两人送离。
  季仲离去后,屋内只余周时生一人。
  他身量不高,整个人藏在厚实的灰色狐裘中看着有几分不真实,幸而铜炉中的碳火极旺,火光透过镂空的繁复花纹映在周时生精致如玉的脸上,终是让他多了一丝凡尘俗事之感。
  正在他沉思之际,斜地里突然伸出两只白皙玉手覆在铜炉上取暖,因着那双手的主人先前躲在风雪间偷听屋内对话,因此十指冷的直颤。
  “母亲不让我乱跑,但今夜除夕,我便想着去见一见祖母与父亲。”
  南烟低声自言自语,“我远远见着父亲与徐氏一道从东苑出来,原本想着他们是来叫母亲与我一道至大堂用膳过节的,不想他们却是来此处请了你。”
  她心中微微发闷,语气透着不满,问道:“既是请了你,你为何不去?”
  “既非诚心,何须与其虚与委蛇而交好。”
  周时生被碳火炙烤亦有些发闷,音色低沉,却仍带着少年的稚气。
  南易此人,在父王落难之际疏远,又在此时尽力讨好协助父王,待父王攻入长安建立新朝后,父王因急待用人,必定不会计较他往日之举而厚待他。
  只是届时,以南易为权所累,见风使舵的个性,必定转投他大哥周承毅,届时,只会联手对付他,那他何须与其虚与委蛇。
  南烟不知其中深意,她只是叹了口气,略显落寞的坐在周时生身旁的矮塌上。
  她不见外,周时生却是略微皱了眉头,但心知南烟此人似乎缺了一根筋,说不听,便也未多话,只是默默的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些。
  周时生的嫌弃之举,南烟不知,她朝屋内四周看去,见除夕夜此地冷清,便也想到了她与母亲所在的西苑。
  “今夜除夕,你可用过膳了?”
  周时生阖眼不想理会她,南烟却一直追问,他只得不耐烦的微微摇头。
  “那你要去我那一道用膳吗?”
  南烟无聊的伸手去扯周时生身上那披着的狐裘毛,懒散道:“此时膳食应当快备好了,母亲应当正等我回去一道用膳。”
  周时生侧目看向她,不及他细想,他直觉摇头拒绝,南烟却在此时解释道:“我忤逆了母亲的话在今夜出了西苑,必定会遭受责备,母亲此前待你极好,你又是外人,或许她会看你在场而不责备我。”
  南烟说着双眼发亮,明摆着算计周时生。
  她这点小心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以周时生的性子必定会拒绝,可此时,他微微沉思,只道:“我今夜若帮了你,那你也得应我一事。”
  “什么事?”
  “帮我传口信给一人,且此话只能让那人知晓。”
  明日正月初一,即便战火一路南下无停歇之势,长安城中各家各户却仍旧高高兴兴挂起红灯笼准备热热闹闹的过节。
  长安城外,只隔着一圈城墙却是流民四起,皆是食不果腹,面色惨淡之相。
  他此前早已令季仲打探好,俞家心善,俞沉明日会携家中夫人子女已及若干奴仆至城外三里远处施粥及冬衣。
  若是父王不反对,届时他本想着装作流民接近俞沉,可如今,季仲得了父王的回绝必定将他看管的极严。
  周时生拢了拢袖袍,朝南烟靠近些许,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带路我同你去西苑用膳,届时寻了机会再与你说。”
  南烟皱眉听着,未反对,却是先问了一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何不同我说。”
  周时生沉默,随即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知道了亦无益处。”
  南烟闻言,亦道:“其实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字。”
  烟花、烟火皆是易散之物,总觉得既不宝贵也不长久,母亲当年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给她取这个名字。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直到周时生从软塌上缓缓起身,南烟这才反应过来,恢复了小主人的姿态,将他引至西苑。
  季仲候在门外,见南烟同周时生一道出现也不惊讶,南烟的踪迹周时生这个少年能察觉,季仲亦能,只是此时猛然听见周时生要去西苑同炳熙母女过除夕时不免稍稍有些惊异。
  但他随即想到周时生当初是随炳熙母女至长安城,一路上曾受到照拂,心中便是了然。
  季仲等人是武王五年前被贬至北昌时留在长安城的心腹,此前并未随侍在周时生身侧。他的猜想便只是猜想,若他知晓当初在青木川时,南烟此女曾经恶毒而天真的欲将周时生抛弃至风雪大作的野外会作何感想。
  周时生至西苑过节,季仲自然是要跟去的,周时生却令他守在院中,随即大步朝院外走去。
  路上,周时生趁风雪大作且四周无人之时猛然凑近南烟,将心中计策告之。
  南烟细细听去,脸色平淡,周时生见她似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时南烟方才解释道:“母亲连我走出西苑都不甚开心,若我出了长安城,那她定会愈发不悦。”
  周时生却道:“明日事成,日后我定有重谢。”
  他年少,说出的话却似有千斤之重。
  南烟却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她只是想着今夜能逃过一劫便好,明日若被母亲发现在长安城内外走动,也待到了明日再说吧。
  因着两人皆未有贴身奴仆伺候,一路上除去走廊遮蔽便只得硬生生顶着风雪至西苑。
  待到了西苑,两人身上具积了浅浅一层雪粒,南烟打了个喷嚏,伸手去拉周时生,周时生侧身躲开,南烟便去扯他的斗篷,此时终是有了年长者的风范,她贴心道:“你随我来,大堂内刘伯应当备了火炉,你将身上的斗篷脱了,随我去取暖。”
  周时生被南烟拉着朝大堂走去,不多时,炳熙同刘伯亲自将饭菜摆上桌,见着周时生与南烟从外归来,却也未多问,她不多问,南烟自然是乐的装作缩头乌龟。
  ……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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