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秦祥越发惊异了,笑赞“小娘子颇有些刑狱老手意思呢。若小娘子是儿郎,某一定要荐你入大理寺或者刑部。其实我禁军中也颇缺这样人才。”说着还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沈韶光道谢,林晏也微笑,虽隐晦,秦祥也能看出两分与有荣焉意思。
  秦祥却有些同情他,你如今这般高兴,若日后有些什么别样心思,对这样夫人,恐怕不好隐藏不过也说不定,秦祥又想起那漂亮伏击战来。这两位也算棋逢对手了。秦祥突然想起前几日被圣人嘲笑韩侍郎来,这位被其夫人拿着木杖追出家门,不知沈小娘子拿着木杖追林少尹是个什么景象
  有人来禀事,打断了秦祥“畅想”。他与林晏和沈韶光笑道,“某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林晏和沈韶光送他出来,沈韶光道“这两日,儿会多画几张图形送过去。”
  “那就拜托小娘子了。”秦祥与他们再次道别,带着人骑马走了。
  林晏也有一堆事要忙,不能在这里久待。
  他微笑着看沈韶光,沈韶光也眯起笑眼看他,有人啊,就是只看着,心里也觉得高兴,当然若是能做些别就更高兴了。
  林晏温声道“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莫要嫌带着人出门麻烦,有些恶徒心你是猜不透,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在开始谋划这件事时,林晏到底又把周奎等几个功夫不错侍从塞给了沈韶光。
  沈韶光很乖地点头,又凑近一步,眯眼轻声笑道“晏郎说句好听话吧”
  林晏又想起围猎跑掉那只狐来,那狐看着小鸟小兽入了自己埋伏时,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林晏却甘愿当那小鸟小兽,他沉吟了片刻,微舔一下嘴唇,轻声道“我阿荠是天底下顶好小娘子。”
  沈韶光这回笑得像刚吃了鸡肉大餐狐狸了。
  第105章 诱捕李四郎
  虽然前方已经与赵王军队开战了,但长安城里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柳树绿了,草青了,各种鸟雀叽叽喳喳,又是一年春来到。贵人们办起赏春宴会,笙箫管弦,美人歌舞;平民们挖野菜拌了肉馅儿包时鲜馄饨,吃春盘咬春;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走马长安;街上穿着轻薄春衫小娘子明眸一转,对面年轻郎君眼睛都直了……
  这还没到上巳节呢,上巳节更热闹。
  禁军对此也无可奈何,世情如此,风俗如此。事实上,禁军、武侯、坊丁们也有些疲沓了,许那人犯早跑了呢?
  升平坊一所民宅里,几个侍从挡住院门,叉手求肯“四郎,你还是少出去吧。如今外面虽盘查得不严了,但那街衢路口上还贴着你画影图形呢。”
  李棫指指自己脸,“我这样儿,还能看得出来?”
  侍从们看着面前暗黄脸、八字眉、一把胡子病书生,为难地互视一眼,四郎一向珍视自己容貌,如今“自污”若此,也实在难为他,但……
  其中为首一个道“四郎,任校尉打探消息快回来了,你等等他再出去吧?”
  李棫越发不悦起来,“他任奉也配让我等?”
  任奉埋伏长安多年,口齿颇有些油滑,但李棫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是乔亥人。他那样油嘴滑舌地敷衍,比乔亥那老顽固更招人厌烦。
  谋刺皇帝之前,乔亥摆出一副忠臣样子,以郑重顿首礼请罪,七情上面地求李棫避一避,说什么四郎身份贵重,若有闪失,自己万死不能赎罪之类,李棫虽觉得乔老叟太过小心,但到底心软,答应由任奉带着去别处避一避。
  后来谋刺竟然真失败,李棫不是不心惊,也确实有些感谢乔亥,幸亏这老叟精明谨慎……
  但如今如困兽一般天天窝在这小宅里不得见天日,关键,不知道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李棫实在焦躁。任奉说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想想家里已经做好皇帝衣冠,阿耶会不会登基?为稳定民心,他会不会立三郎为太子?甚至放出二郎来?他从前也是很疼二郎……
  李棫要出门,侍从们是拦不住。
  怕引人注目,他只带着两个随身护卫,都是从赵王府带来,功夫高,话少,惟自己命是从。行在街上,李棫开始还有些胆颤,但出坊门时,那坊丁也不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路上还遇到几个禁军,也并没发生什么,他胆气就壮了。
  李棫也不是头一天出门,他知道,打探消息,有两个去处,一为酒肆食店,一为秦楼楚馆。喝多了,有美人在怀,嘴里什么都说得。想到酒肆,就想起沈记,李棫抿抿嘴,径直去了平康坊。
  进了平康坊,管弦之音盈耳,绮罗美人满目,李棫松弛下来,这才是人过日子。
  找了一家不算显眼但看着舒服雅致院子,李棫走进去,坐在堂上角落里,点了饮子糕饼,听一个妓子弹琵琶唱曲儿。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唱是李太白清平调。
  唱罢,有人道“有没有新鲜?成天听这个,都腻了。”
  妓子轻轻一福,笑道“新科进士们及第,往年这时候新词最多,但今年词却——未免铿锵了些,怕是不适合郎君们喝酒时候听。”
  因为与赵王一战,也或者与不少士子在沈记酒肆适逢谋刺案及其后“赤心宴”有关,今年新科进士们做诗少了些绮靡香艳气,多了些慷慨悲壮之意。这样词,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唱,况且能唱得好人寥寥。
  妓子笑道“儿这里倒还有段新曲子,说是某北国名姬写与一位世家郎君。”
  客人们笑道“公子美人,这个好!就这个!”
  妓子又客气,说是还没练熟,请郎君们莫要见笑。
  “不笑,不笑,只管唱来!云娘檀口,便是哼哼,也是好听。”一个客人调笑。
  妓子笑着轻唾那人一口,调弦,唱了起来。
  “梧桐叶落日,当君远游时……”
  李棫心头一震。
  “……咸阳夜宴晚,画屏春睡迟。臂膀新脂痕,不忆故人痴……”
  这明明是当日自己与凤娘离别时样子!凤娘因名凤,故而她院子叫碧桐院,从北都走时,梧桐叶落,秋意正浓。与凤娘缱绻之后,她嘱咐莫要在长安耽于冶游,忘却故人。
  李棫紧张得厉害,恐怕这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秋意梧桐是常常入诗,女子们想着新人故人,也是常有事,但是不是太巧了些?北国名姬……
  若就是唱给自己听,幕后之人是谁?自然不是凤娘,会是来接自己家里人吗?家里人最知自己脾气,在这种地方,唱这种香艳调子,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且词里面满满盼归之意。
  但会不会是禁军设圈套?但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又知道凤娘和碧桐院?
  李棫翻来覆去地想这几种可能,心砰砰地跳,想赌一赌,又怕赌输了。
  那边几个客人听罢了曲儿,让人上了酒菜,一人搂着一个佐酒娘子,吃起酒来。
  “北边打仗,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样安乐饭。”
  “嗤——瞎操心。”
  先前操心“听说那北都兵马壮得很呢。”
  “再壮又如何?你莫非没听说赵王病了?他们刺杀圣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吗?赵王都多老了,如今一病——”
  “我怎么不曾听说赵王病了?”
  “你光顾着你那新纳如夫人了,如何能知道?”
  几个人一片笑闹声。
  李棫想了想,不放心,带着两个侍从又换了一家院子,果然又听到了那首“北国名姬”新曲,也再次确定了父亲生病消息。
  李棫实在等不得,便单叫了那唱曲儿去屋子里慢慢唱给自己听。
  “不知这曲子是谁教与小娘子?唱倒似我一个朋友事。”
  “这曲子词是两个郎君教给奴,说是他家女郎思念这郎君思念得很,便让人来京里寻。”妓子笑道。
  妓子晓得,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这郎君自己。看着面前痨病鬼,妓子心里很是失望,还以为是个什么样檀郎呢。可见这文人们诗啊词啊,唱唱就好,不能信。
  李棫皱眉,看她,“他们可曾说他们住在哪里?”
  “说是在长兴坊青云观。”
  李棫点头,一笑,让侍从给了这妓子些银钱,负手走了出去。
  妓子掂着银钱,回忆刚才他那一笑,还有身姿步态,倒有几分风流。在这种地方,见惯了奇奇怪怪事、奇奇怪怪人,妓子撇撇嘴,把银钱放在了荷包里,自去接着唱曲儿了。
  李棫回到住处时,任奉正着急上火。看他回来了,终于放下心来,正要劝他,却听李棫问“你如何不与我说我父亲病了?”
  任奉赔笑“这消息还不确实,告诉了四郎,也是白担心。”
  李棫看他那张油滑脸,突然猜测,他会不会是三郎人?只要我滞留于此……随即又劝自己打消这顾虑,乔老叟是一心为了阿耶,三郎与乔亥……不会。
  李棫松了面色,与任奉说了今日之事。
  任奉皱眉,那他们如何没与自己联络?旋即也想到,原先赵王府地方都被禁军翻找出来了,如今这里是自己私第。禁军固然找不到自己这些人,赵王府人也找不到。
  任奉听李棫话,与他一样,既意动,又怀疑。
  思索了片刻,任奉与李棫道“四郎莫急,我亲去探一探这道观,再做定夺。”
  李棫笑着赞许“如此就有劳任校尉了。”
  任奉赔笑,得这位郎君个好脸儿真不容易。
  第二日,任奉亲自去探这青云观。
  过了大半日,任奉才回来。
  “如何?”李棫急忙问。看清任奉面色,李棫心沉下来。
  “果然是圈套,那里有易装禁军守着,多亏我见机得快,才得脱身。”
  李棫皱眉看他。
  “郎君放心,我四处闲逛,又去东市转了一圈,才回来。并没有人跟着。”
  李棫放下心来,又失望,又怀疑,自己事,禁军是如何得知?
  突然,外面有刀兵响动。屋内诸人大惊,还不及思索,窗户和门已经同时被破开,一群禁军闯进来。
  任奉等人还想护着李棫杀出去,然而李棫已经透过破了窗看到外面墙上弓弩手。
  李棫摆摆手,罢了……
  秦祥走进来,微笑道“四郎,随奴进宫去吧?”
  押走了李棫,秦祥松口气,此次固然是京兆林少尹计策好,禁军却也没关键时刻坏事,像这样追踪一个探子大半天,而没跟丢,也没让他看出来,除了禁军,再没有人有这本事。
  林晏也这么觉得。他与沈韶光说如何利用从前在北都探得消息和沈韶光那“舒适区”推测在平康坊布下引子,如何在道观“打草惊蛇”以及禁军追捕过程时,称赞道,“禁军追踪术当真是一绝,京兆不能比。”颇有些艳羡样子。
  沈韶光给他盛一碗菠菜蛋花汤,似笑非笑地道“京兆也自有好处。比如那曲词,能骗得李棫,想来感人得很吧?”
  林晏翘起嘴角。
  沈韶光一副等着他解释样子。
  林晏舔一下嘴唇,念与她听。
  沈韶光面色越发不好了,能写出这种香艳东西来……
  看她抿着嘴,杏眼微瞪样子,林晏只觉得可爱至极。
  “林少尹——”
  林晏抬手摸摸她鬓发,轻声笑道“你还从来没醋过我呢,这滋味儿,好得很……”
  沈韶光歪头让开他手,又不解恨,拧了他手臂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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