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小木匠问道:“田小四在房间里么?”
  房东说嗨,那小子不知道搁哪儿发了横财,去得春园了。
  得春园是这附近说得上名号的销金窟,一楼酒店,川菜名厨坐镇,二楼和后院则是那红粉窟窑,您若是还不过瘾,后院北厢房,还有一个精致的烟馆子。
  那里面,都是上好的烟土,都是从那什么印度支那,千里迢迢运来的。
  得劲儿。
  得春园的窑姐儿,与那小馆子,或者路边招摇的姐们都不同,人家可是专业的,不但长得漂亮、会打扮,而且还颇有文化,能识字,能吟诗,还能唱小曲儿,您给一琵琶,一琴瑟,别人直接给你咔咔弹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特别是先前一段时间,老板大力改革,从北方引进了一批姑娘,什么扬州瘦马,大同姨婆,泰山姑子,杭州船娘,这些花样,小老百姓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消费了。
  正因为如此,得春园才足够火爆,当然,敢进这园子的,兜里不揣得鼓鼓囊囊的,都不敢往里面迈步。
  小木匠跟房东说起田小四里应外合之事,房东听了,也是恼怒得很。
  自家的租客出了这等事情,当真麻烦,房东拿了钥匙,去了田小四租住的房间,几人一阵翻找,并没有发现赃物。
  搜查完毕,小木匠揪着榆钱赖的脖子就赶往得春园。
  田小四之所以有底气去得春园,是因为榆钱赖给他分了钱,而那本《鲁班书》,也是榆钱赖翻看之后,感觉不明觉厉,想着让田小四帮忙留着,而等他回到江北,弄清楚了再回来计算。
  却不曾想田小四得了钱财,硬是没憋住,回头就奔了得春园。
  来到得春园,门口有人热情张罗,不过他们是过来找人的,直接相问,那跑堂的大茶壶一听就不乐意了,爱搭不理,不肯理睬。
  事儿闹到现在,小木匠已经没有了拘谨,知晓这世间有个道理,便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对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更是如此。
  所以他走上前,对着那大茶壶的脸,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刮子,然后再问起,那人果然怂了,哭哭啼啼,报上了田小四所在的房号。
  一行人蹬蹬蹬上了三楼,来到那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莺莺燕燕,却并非一两人。
  小木匠敲门,里面并无回应,他又敲了一回,整个走廊都是动静,隔壁房间都探出了一个大胖子来,而这门,也终于是打开了,探出了一个婀娜的身姿,身上还带着一股桂花的香味儿。
  那是个面容妩媚、衣衫不整的女子,看上去二十来岁,她皱着眉头打量小木匠,开口便问道:“侬作甚咧?”
  这窑姐儿,听这口音,却并非西南一带的人。
  小木匠不理对方,而是直接挤进了房间里去,瞧见房间里除了门口堵着的这位姐们之外,还有三人,两人在床上翻滚,而靠窗的桌子旁,则坐着一个看上去比较清丽素雅的妹子。
  她脸上有点儿小雀斑,穿着翠绿色的肚兜,胸口鼓鼓囊囊,却是兜不住,而手中拿着的,正是小木匠一直心心念念的鲁班书。
  还好。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伸手过去,一把抢过了那本鲁班书来。
  雀斑小妞正看得起劲儿呢,瞧见书被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冲着小木匠大声嚷嚷,那翠绿肚兜罩不住波涛汹涌,呼之欲出,让小木匠有些脸红,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而另外一边,受了一路气的榆钱赖也终于暴起,一把冲到床前,将光溜溜的田小四抓起来,啪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
  他一边打,一边骂道:“龟儿子的,你害得老子好惨哦,你还有心弄这个……”
  田小四给劈头盖脸一顿打,慌乱得不行,只有抱着头,哭喊道:“莫打咯,莫打咯……”
  小木匠将书拿回来,不顾那女子的骂骂咧咧和争抢,转过身来,将鲁班书大约检查了一遍——这本书之前分作几份,后来小木匠用针线缝合了,依旧有些破烂,一时之间,倒也没瞧出太多问题,于是收到了怀里来。
  而这个时候,得春园的看家护院,也呼啦啦来了好几个人,并且还来了一个管事的。
  那管事瞧见这儿一片狼藉,满心怒火,随后目光一打量,却瞧见了马德才。
  马德才是王档头的得力跟班,在渝城道上,也算是一个熟脸,那管事走上前来,对着马德才问道:“小马,你应该知道,咱们得春园,可是渝城袍哥会罩着的,每月都交例钱,而且还是最高的那一档,你带着人,在这儿闹事,可以不给我们刘子正刘老板面子,但回头袍哥会问下来,你让我怎么说?”
  马德才本来打算置身事外,瞧个热闹,结果到底还是闹到自己头上来,赶忙上前解释。
  他是伶俐人,三言两语就讲完了,特别将小木匠与袍哥会程五爷的儿子交手的事情说起,那管事的这才知道了小木匠是一狠人。
  不过狠不狠,跟他没关系,毕竟有袍哥会罩着,他说话也硬气,让他们出去解决这事情。
  至于被打的大茶壶,他直接选择性地忘记这件事情。
  而且有件事,嫖资不能欠。
  一番折腾,众人出了得春园,小木匠拿着失而复得的包袱,又兜了田小四花销剩下的零碎,先是扇了榆钱赖三巴掌,让他滚蛋,又押着田小四回去,让他典当所有家当,把钱给还了。
  然而田小四这种街边混账,就算是卖了所有家当,都不够补那亏空。
  小木匠不是什么豪爽之人,让他写了欠条,压了手印,这才罢休。
  至于报官,那还是算了吧。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夜里,他这边收了欠条,准备回房,却被房东给拦住了。
  房东颇为讨好地告诉他,说刚才太忙,倒是忘记说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打扮洋气的大姑娘,说点名要找你,后来听说人不在,还让我带了话,说你若是有空了,去一趟湖州会馆的工地。
  第九章 小木匠的笨办法
  小木匠问了房东那姑娘的长相,听他一番描述,感觉很像是跟着大老板来的那个女学生。
  只不过,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来这儿找他干嘛呢?
  甘墨有些不太明白,问房东那姑娘说了些什么,房东说对方也没有多讲,就说你回来了,去一趟工地就是了。
  小木匠听了,终究搞不明白,但觉得自己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而且他现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想了想,他对房东说知道了,然后回了房间里去。
  夜已深,屋内一片黑暗,小木匠将油灯点燃,随后检查了一下房间里面的东西。
  确定完,他拿出了鲁班书来,又翻检一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东西,都塞进了师父留下来的巨大木箱之中去;紧接着,他推开了先前榆钱赖曾经翻屋盗窃的窗户,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他回望了一眼曾经住了两个月的自力巷32号楼,招呼跟过来的虎皮肥猫,一人一猫,头也不回地离开。
  是的,他决定暂时离开渝城。
  先前的时候,小木匠虽然谨慎,但终究改变不了匠人的心态,觉得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地埋头做事,就无人招惹,而田小四与榆钱赖今天却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知晓了这江湖的险恶。
  他得了这《鲁班书》,学了那“镇压黔灵刀法”和《万法归宗》,感应到了“炁”,便算是江湖中人了。
  这一点,不会因为他从事什么工作而改变。
  想明白了这事儿,小木匠不敢再大意,他今日一番奔波,虽然将鲁班书最终找了回来,但也显露了本事,又招惹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的找不了他的麻烦,但也有人,很可能就盯上了他。
  这里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不准,但可以确定一点,如果鲁班书继续在他身上的话,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趁夜离开自力巷的小木匠,登上了一艘客船出城。
  行了几十里路,他下了船,来到一个离渝城不远的小镇子上,熬了半宿,待到天明,在码头边儿的早餐铺子里吃了碗面,随后去镇子里找了个住处。
  这住处并非通过中人介绍,而是找那种只租一间的民居。
  这种人家,都是因为家贫,故而出租房间,比旅馆便宜,比车马铺子安静,多给点钱,还能够搭伙一起吃饭。
  只是想要有点儿油水的话,就得自己出钱去买。
  小木匠跟着师父鲁大闯荡西南,处理这种事情十分熟练,弄好之后,他闭门不出,拿出了鲁班书来,认真研读起来。
  这回他可不管什么上部下部,也不管什么喜好厌恶,全部都逐字逐句地背诵下来。
  对的,这就是小木匠所想的解决办法。
  因为这书不管贴身放,还是搁木箱子里,其实都不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脑子里去。
  这事儿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比较难,但小木匠本来就是学这个的,大体都是记得的,而他踏入修行这个行当之后,脑聪目明,记忆力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用这种笨办法,对他来说,反而不会吃力。
  事实上,《万法归宗》这本书,他这两个月看下来,已经是倒背如流了。
  至于《鲁班经》的内容,他其实大多也能熟记。
  之所以还留着,其实也就是给自己留一点儿念想,用来纪念鲁大。
  现如今,恐怕是留不住了。
  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除了吃喝拉撒,小木匠几乎都没有怎么出过门,他将整本鲁班经背诵下来之后,又托了租住的人家小孩,去镇子上买来纸笔,将原文给复述写上。
  原本懒洋洋、一不留神的虎皮肥猫这个时候也来了劲儿,趴在房梁上看。
  它那一对金黄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能当油灯使。
  一开始的时候,小木匠默写鲁班书时,还会有一些语句阻塞,或者个别错误的地方。
  但三遍之后,一一对比,再无错误。
  不过这般细致梳理,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鲁班书上册,第三十二页到三十四页,总共三页纸不翼而飞。
  小木匠仔细回想了一下,上面记着四个旁门术法,分别是扎纸人、竹篾替身术、隐匿气息与鸡血煞气术,都是些见效颇快,又十分恶毒的手段。
  他仔细回想,大体记得一些,但具体的步骤,却又有些模糊。
  这三页纸,到底是榆钱赖翻找的时候弄掉了,还是在那得春园里给人撕了,都不可知,得小木匠回到渝城,再去调查。
  小木匠又把鲁班书复述好几遍,就连鲁班书中部(前传后教)里的绘图,都严丝合缝地复制出来,对比无碍。
  在确定已经将书上的内容,完美复刻进了脑袋里面之后,小木匠将那原本,以及他重新弄的一大堆抄本,全部都给烧了去。
  弄完这些,他推门走出,抬头瞧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和风景,感觉神清气爽。
  鲁班书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现如今,他得重新回返渝城。
  虎皮肥猫也跳上了墙头,喵呜、喵呜地叫唤。
  哎呀妈,总算透口气了。
  小木匠结了账,离开这个位于渝城郊外的小镇子,而当他离开之后,却不曾想那租住的房间被房东小孩打扫的时候,从角落里翻找出了几页废稿来。
  随后那小孩又在火盆之中,翻找出了虽然烧透,但有字迹的灰迹来。
  那小孩倘若不识字,估计便接着烧了,结果偏偏还识字,而且还有几分聪慧,细细研读,颇有几分收获。
  此事颇为凑巧,后来又有机缘,不过此乃后话,撂下不提。
  且说这甘墨神清气爽,回到了渝城。
  还是当初的线路,他从朝天门进城,却不曾想刚刚要进城门口,就被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津津的汉子给拦住了。
  就在小木匠皱眉,想要责问对方的时候,那人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虎皮肥猫,却是十分客气地拱手行礼,然后问道:“敢问阁下,是甘墨甘兄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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