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王公公笑得有些勉强,“只怕不能常来呢。”
  且不说京城距离平安县如此遥远,光是他的身份吧,也不可能经常出门啊。
  “倒是姑娘,”他道,“以后常跟国,咳咳,庞大人去京城耍啊。京城汇聚天下奇珍异宝,还有好些个番人呢,可有意思,姑娘一定要去,到时候啊,我做东!”
  晏骄点头,“一言为定。对了,我才刚做了些底料,先生也带些。出门在外的,难免胃口不佳,这个虽不算什么精贵东西,可却很能开胃呢。”
  王公公一听,眼睛都亮了,“瞧瞧,姑娘真是个贴心人,这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得了,我也不跟你瞎客气,这就老脸皮厚的受了。那咱们可说定了,你以后可一定得去京城,到了千万叫庞大人带你找我去!”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索性也放开了,当下试探着道:“说起来,昨儿我也吃了羊肉面,那滋味自然不必说,还有那些个鸡蛋啊豆干的……”
  羊肉腥膻,又容易上火,在宫中除了贵人们,下头都不敢吃。
  王公公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吃过羊肉了。
  所以他昨天足足吃了两顿四碗面条,还腆着脸去额外要了一碟卤羊肉、羊杂,半夜肆无忌惮的在屋子里打了一串带着浓烈羊肉香气的饱嗝儿,在梦中幸福的泪流满面。
  聪明人就是闻弦知意,晏骄笑道:“那是我家乡特色,我们叫卤味的,本不值什么,先生若喜欢,我也装一坛子就是了。只是不耐久放,先生不如弄个木箱子,里头放些湿透的棉花和硝石,冰冰凉凉的,倒是能多存些日子。”
  这年头没有防腐剂,倒是健康安全,就是不大方便。
  如今市面上卖的硝石大多不纯,并做不出冰,可用来降温保鲜再好不过。
  两人欢欢喜喜的道别,第二日就兵分两路,各奔南北。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地方秋雨都这么频繁,昨儿还好好的天,今儿一早却又稀稀拉拉下起来。
  冰凉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凭空带了一股寒意,呼吸间都带了白汽。
  以往但凡要出门,大家最愁的还是怎么吃饭。可现在不同啦,他们有晏姑娘呀!
  瞧瞧,两坛子叫什么火锅底料的,盖着盖子都好像能闻着香!
  又有各色卤味塞了一坛子,沉甸甸满当当,收拾行李的时候,大家都争着抢着替她拿!
  众人都很雀跃,于是廖无言萧条的背影越发显眼。
  晏骄像上回那样掀起车帘,果然见穿着蓑衣斗笠的庞牧就在外头。
  雨不紧不慢下了一个多时辰,路上不少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汇聚成小水洼,马蹄踩上去就溅起一片水花。
  汇聚的雨滴顺着斗笠滑落,在庞牧坚毅的面庞周围织出一片雨帘。
  饶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仿佛天地间无坚不摧的一杆标枪。
  她小声叫了句,“庞大人?”
  面容坚毅的庞大人立刻熟练地打马靠过来,非常体贴,“晏姑娘要解手么?”
  晏骄的笑僵在脸上:“……不是。”
  这一节就过不去了是吗?我就不能有点别的需求?
  她清清嗓子,看着前头明显比齐远他们瘦削一圈的廖无言的背影,主动开启另一个话题,“廖先生是不是特别厉害?”
  庞牧点头,一脸与有荣焉,“那是,比我厉害多了!”
  晏骄的眼睛亮闪闪的,“有多厉害?”
  “多厉害?”庞牧抬手摸了摸下巴,想了会儿,呼出一片白汽,“这么说吧,我能一口气打死二十个人,那廖先生就能弄死五十个,还不用自己动手。”
  廖先生一张嘴就能把人说死好吗?
  晏骄被他简单粗暴的比喻惊呆了,半晌点头,“确实很厉害。”
  前头齐远屁颠儿的跑到廖无言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自己先嘎嘎嘎笑起来,结果就被廖无言一胳膊肘顶在肚子上,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这次笑的是图擎了。
  晏骄眨巴着眼想了会儿,又兴致勃勃的问:“廖先生这么好看的人,夫人是不是也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
  肯定是传说中那种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然后生的小孩子也特别好看,一定是!
  “嫂夫人,是很好看,”庞牧眼神古怪,“不过你……”
  对于廖先生是不是过于关注?
  谁知下一刻,就见晏骄趴在马车窗口,笑眯眯道:“那大人你呢,是不是也特别厉害?”
  黑白分明的眼睛穿透雨幕直直看过来,里头满满沁着笑意,清晰地映着一个他。
  庞牧就觉得自己脑袋瓜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烟花炸开。
  整个世界瞬间模糊,什么车马粼粼,什么秋雨滴落,全都听不见了。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晕晕乎乎的说:“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哈,还行吧,哈哈哈哈!”
  前头齐远和图擎齐齐回头,满脸疑惑:“大人怎么了,笑的跟个大傻子似的。”
  第23章
  临近晌午时, 庞牧一行人挑了路边平坦高地安营扎寨。
  虽然下着雨,虽然地方不熟, 可一群人还是麻利的不像话, 眨眼功夫就起了两座简易小帐篷。庞牧甚至还干脆利落的安排好了防卫!
  晏骄本想帮忙来着, 谁知根本插不上手,就打着伞站在旁边看, 半晌幽幽来了句,“这年头想在衙门任职, 都得先学这个么?”
  这种熟练程度,根本就是无数次实践才会有的。
  那么问题来了,正常衙门里的人需要会这个吗?
  庞牧指挥的动作一僵,犹豫了下, “实不相瞒, 我是武职转过来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这是他头一次不回避。
  晏骄微怔,表情越加复杂, 倒有几分不自在,“算了,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她也实在是职业习惯。
  其实细想想, 人活一世,谁还没有点儿秘密呢?有时候太激进, 反而不美。
  不过话说回来,得是什么样的武职,才能一举越过无数寒窗数十年的进士们, 直接转成州级县的实权县令?
  这么些日子,庞牧已经习惯了她的观察入微,骤然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他摸摸鼻子,小声说:“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个中缘由有些复杂,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但凡涉及朝堂局势,他与圣人又是那般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那么好开口的。
  “不好说就别说了,”晏骄忙道,“你不必为难。”
  庞牧正在心里赞叹她的善解人意,突然又听对方话锋一转:
  “反正时候久了,我自然瞧得出来。”
  晏骄冲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庞牧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好。”
  其实就这么你来我往,也挺有趣的。
  “那什么,”两人气氛正好,齐远的粗嗓门不合时宜的插进来,“我不是有意打断两位谈正经事啊,只是晏姑娘,那锅里的水滚了半天了,你再不去瞧瞧可就要干了啊。”
  微妙的气氛骤然碎裂。
  晏骄噗嗤一笑,也没寻常女子的娇羞,利利索索就挽着袖子过去了。
  齐远吧嗒吧嗒挤过来,在庞牧耳朵边上笑道:“晏姑娘这利索劲儿,瞧着真是叫人舒坦。”
  庞牧走出去一步,面无表情的看他,“齐远。”
  “在,大人有何吩咐!”听他声音严肃,齐远本能的像当初在军营里那样站直抱拳,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训练有素。
  “滚。”
  “……啥?”
  “滚蛋!”
  “……哦。”
  不远处旁观的图擎冷笑,呵呵,活该!
  ——
  火锅真的很省事,就是水开后下锅底料,随便丢点儿什么进去,哪怕厨艺再差的人也能掌控。
  湿冷的秋雨天里,捧着微烫的大碗吃些热乎乎的食物,汤汤水水灌下去,再冷也舒坦。
  作为最了解嫣红的人,张明也被带来协助指认,不过因为杀人犯的身份,随行人都不大待见他。
  尤其是跟着庞牧出来的一众心腹,看向他的眼神中不乏鄙夷和厌恶:
  兄弟那是关键时候能交付性命的,割头不换,你这厮竟因一女子的挑拨就杀人,着实可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晏骄对他的感觉也很复杂,不过考虑到今后还要用他,就主动盛了一碗食物过去。
  “吃吧。”
  因内心备受煎熬,张明几乎是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双颊凹陷、两眼眍,手腕比她的还细,整个人俨然皮包骨,如同一具移动的骷髅。而且精神也很差,反应也越来越慢了。
  再这么下去,晏骄真担心他挺不到案子结束。
  缩在角落的张明闻声抬头,犹豫了下,还是小心接过,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晏骄单手就能端住的饭碗,他却已经需要两只手才颤巍巍拿住了。
  人在饭桌上最容易打开话题,眼下虽然没有饭桌,但气氛差不多,晏骄就没马上走,只是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嫣红是个怎样的女子?”
  张明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咬了咬牙,还是老实答道:“她很美,好像念过几本书,瞧着柔柔弱弱的,一双眼睛里总是雾蒙蒙水汪汪……我就是被她那么看着,才会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他的眼眶泛了红,声音微微发颤,“其实不久之后我就想通了,我对不起隋兄,可是……我对不起他。就算死了,我也没脸见他。”
  自己一念之差,不仅害了一个人,还毁了两个家。
  他胡乱抹一把脸,苦笑道:“有劳姑娘了,也请转告大人知晓,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来问吧。”
  “不必转告了,”廖无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自顾自去张明对面丢了一块草垫,一撩袍子盘腿坐下,“你把有关嫣红的一切都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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